“那我用剩下的便好。”谢瑛不以为意。 顾九章索性趴过去,半边身子探过窗牖:“爷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花钿钗,朝着谢瑛左边发鬓簪了过去,“好看。” 谢瑛扶着钗钿,笑道:“多谢九爷。”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话,顾九章挖空心思找话头,可瞧着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又有点丧气。 他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嘴皮子不得闲,偶尔碰到个冷冰冰的,就觉得新鲜有趣,就总上赶着去凑,总之他喜欢跟谢瑛说话。 两人天南海北瞎聊了一阵儿,谢瑛忽然开口说道:“九爷,我决定下个月离开。” 正说到尽兴的顾九章一愣,面上惊讶脱口便问:“不是要待一年吗,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谢瑛看了眼窗外,压低嗓音道:“我拿到想要的东西,早走九爷也能早点安心。” 顾九章讪讪摸头:“其实也没...” “当初强行赖在百花苑实属无奈之举,多亏九爷仁善照料,我会记住九爷的恩情,等安定下来,定会给九爷烧香祈福,祝九爷安康和顺。”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顾九章哼了声,抬脚坐到窗沿,后脊倚着栏杆,情绪一下低落起来。 “那你打算好去哪了?” “先出城,往南走走看。”谢瑛目光灼灼,眼眸盛着无限希冀,“走到喜欢的地方,便住下来。” “你一个小娘子,非要这么折腾,还不如找个好人嫁了。”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 顾九章给自己一耳刮,赔罪道:“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谢瑛垂下眼睫,轻声道:“人若有的选,肯定会挑最轻松最自在的路走,我生在重权势胜于亲情的人家,厌恶被当成棋子摆布,也厌恶明明付诸真心,却要遭到怀疑猜忌。 与其拥有所谓的喜欢,不如自己珍惜自己,别把那缥缈的指望全放在靠不住的人身上,我希望,我日后的欢喜悲忧皆因我自己而起,而非被人牵动左右,盲目迷失。 九爷,在百花苑度过的日子,是我人生少有快活安然的时光。” 她从未想过会跟腰腰她们相处一院,这里的姑娘个个鲜活可爱,个个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即便身世不顺仍能活的肆意潇洒,这也是顾九章花大价钱赎她们自由的原因。 没人会因为简单的同情帮扶于你,除非你在那晦暗幽黑中,能闪出夺目的光。 顾九章去北衙听训完,便领着几个侍卫前去街上巡逻。 他今儿穿了身锗色窄袖圆领袍,外面依旧罩着银甲,风流倜傥的相貌,桀骜肆意的姿态,引得两侧小娘子春心萌动,数度偷偷看他。 忽听前头有人大喊:“抓贼,抓贼,他偷我银钱!” 顾九章使了个眼色,身后两人快速追上前去,那小毛贼腿脚跑的很快,精瘦的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两个女眷自首饰行急急跑出,年岁大的浑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推了搀扶自己的小辈一把,似急眼呵斥。 顾九章越看越觉得眼熟,听见百姓围观议论。 “谢家又要嫁女,可真是时来运转,柳暗花明呐!” 顾九章竖起耳朵,惊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家,哪个谢家,谢宏阔不就只谢蓉和谢瑛两女? “你小点声,这回婚事办的低调,想当年谢家二娘嫁到崔家,两大世族联姻,单是嫁妆就有一百八十台,更别说聘礼,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多少小娘子梦中都盼望有那么一场婚礼。 可惜啊,后来...” 声音压得更低,“先帝爷要整治世家,拿崔家开刀。” “可怜了谢家二娘。” “听闻这回娶她的是她当年老相好,如今陛下跟前的红人,名叫澹奕的,这可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多少年过去,还能惦记当年的情分,肯娶谢家二娘。” “是,委实难得啊!澹大人为官也是极好的,前两月亲自去任上监工,据说今岁夏日黄河水患就能减轻,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仿佛自家事,头头是道。 顾九章是听两个带帷帽的娘子说话,知道被抢之人原是谢家大娘子崔氏和谢四郎妻子秦氏。 他一夹马肚,穿过人群朝着贼子方向追去。 是伙流窜作案的毛贼,几人街头碰面交换赃物时,被顾九章当场抓包,挣扎搏斗间,有人拔出刀来,顾九章躲避不及,被捅了左腰,当即疼的青筋暴露。 幸亏侍卫及时赶到,将他救下,彼时他手里攥着的荷包全然被血浸湿。 秦氏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福了一礼:“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垫着绢帕接过荷包,却见那人一双眸子直直盯着她,又转向婆母崔氏,脸色越来越白,随后扑通倒在地上。 赶车的小厮恨不能替马去跑,癫的车内人清醒过来,咬牙哼哼。 “九爷,你别说话了,马上就到家了。” 顾九章满头虚汗,挑了车帘哼出声来:“不许回去,阿娘看了指不定要吓死。” 他歪在车壁,有气无力的捂着草草缠裹的伤口,眼白直往上翻。 小厮急了,“九爷,命要紧,咱们别瞒着郡主娘娘了。” “去百花苑,快,就去百花苑!” 院里炸了锅,几个姑娘头一遭看见重伤昏迷的顾九章,以往俊俏的脸上血色全无,连嘴唇都透着惨白。 她们手忙脚乱将人褪去衣裳,请来的大夫进门,搁下药箱便去清洗伤口,那处捅的不浅,险些捅成对穿。 翻开的皮肉腥气浓重,一盆盆的血水换了下去,起初顾九章还撑着,后来整个人闷哼一声,彻底昏厥。 大夫将伤口缠好,又嘱咐这几日所需注意事项,换药方法,这才被人扶着去了偏房休息,今夜无论如何是不敢让大夫离开。 腰腰哭的最大声,伏在床边握住顾九章的手,一口一个“九爷,你别死。” 其余几人也在哭,将那床榻围的密密匝匝。 谢瑛进门,吃了一惊。 一眼扫到床上昏迷不醒的顾九章,忙叫她们几人往后撤开,省的顾九章透不过气,被活活憋死。 她又换了个瓷枕,垫高顾九章上半身,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醒来片刻。 别说是腰腰她们,便是谢瑛瞧了,也觉得心酸。 平素里活蹦乱跳话语不断的一个人,突然就直挺挺躺在床上,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一整夜,几人轮流守在房内。 谢瑛知道前半夜她们肯定都睡不着,都撑着不敢闭眼,便兀自去榻上躺下,估摸着时辰睡到后半夜,赶紧爬起来,果真腰腰她们上下眼皮打架,困得不省人事。 “去睡吧,我来看守。” 谢瑛特意用冷水洗过脸,搬了张圈椅坐在床头。 抢钱之事对崔氏影响不小,直到深夜仍不敢入睡。 她睡不着,便也不让秦菀睡觉,借口头疼着她床前侍疾。 秦菀困得直打哈欠,偏又没法子,硬撑着困意与她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打从谢宏阔流放,崔氏脾气变愈发古怪,时常刁难秦菀,变着法让她难受,她年岁渐长,睡眠时辰却大大减少,故而此时也不觉得累,反倒一肚子话想找个人说。 “帮我倒盏茶,要银针。” 她摸着蔻丹,掀开眼皮瞪了眼秦菀,秦菀眼眶发红,好脾气的走到圆桌前,倒了盏银针茶。 “今儿那荷包别要了,沾了血不吉利,回头烧掉。” 秦菀抬头,淡声回她:“好。” 崔氏不太高兴她的态度,遂言语也是颇为不耐:“下回也别去你选的这家铺子,掌柜的不靠谱,眼瞧着咱们被人抢了偷了,还无动于衷,往后不许照顾他家生意。” “阿娘,不关那掌柜的事,但凡任何人碰见,都会想着自保。” 崔氏冷笑:“叫你不许便不许,跟长辈顶嘴算什么,是不是觉得你阿耶流放,没人给我撑腰?” “儿媳没有这个意思。” “别忘了,四郎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们两人是血亲,论亲疏自然比你更加厚道。” 秦菀觉得好没意思,索性不再还嘴。 她婆母本就明艳刻薄,事事逞强,以自我为中心,一旦忤逆她的心意,她便将你贬的一无是处,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出来。 阿耶流放后,她这毛病更是频繁,若单为难她还好,崔氏经常拿临哥儿撒气,小孩子看不懂,却知道祖母不大喜欢他了。 好几回夜里都哭着醒来,说祖母掐过他的肉,屁股,大臂,后背,秦菀掀开看了,心疼的不行,白日跟崔氏讲,崔氏却说她大惊小怪,小孩子不听管束,打两下算不得什么。 崔氏不喜她走神,叩了叩小几,不悦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烦你了?” 秦菀想点头,又怕激的她爆发,只得违心回道:“不是。” “我只想找个说话的人,你看看咱们谢家,如今还有谁和我亲近,不只有你了吗?等我百年,谢家所有东西也都是你跟四郎的。 你便多包容我,别说不得,说两句便跟我掉脸子。” “儿媳不敢。” 崔氏笑,满意的啜了口茶,叹气:“得亏咱们四郎出息,不然像今日帮咱们抢回荷包那厮一样,家里人不得日日提心吊胆,这就是混子,没出息,一辈子没指望。” 秦菀蹙眉:“阿娘,人家好歹帮了咱们,为咱们受的伤。” “那是他职责,本就该保护坊市安宁,他领朝廷俸禄,便是死了,朝廷也会安抚补贴,用不着你感激。” 崔氏愈发刻薄刁钻,说话就像浑身竖着千百根针,见谁扎谁。 “说个正事,明儿你去瞧瞧二娘,她去紫霄观后,便不爱与我走动,现下要嫁人,还给我甩脸子。” “是。” “真没想到澹奕是个痴情种子,当年被赶出京城,如今折返高升,竟还一直对二娘念念不忘,我是真没想过他,更没想过他和二娘还能成,说到底,或许是谢家祖上庇佑,这才让二娘守得云开。” 秦菀实在听不下去,装着腿软眼花,顺势歪倒在床边。 崔氏这才放过她,让下人搀扶着送回屋里。 何琼之夜里当值,从禁军嘴里听说顾九章被捅的事。 进宫面见陛下,才知他也知道。 “从前都道顾九章是个浪荡无形的,没想到也是个正直血性的,那一刀听闻捅的厉害,偏他还没告诉平宁郡主。” 周瑄掀开眼皮,扫到何琼之紧蹙的眉心:“你最近仿佛有心事,跟朕说说。” “回陛下,微臣琐碎不敢叨扰,横竖不过家长里短,实在不好碍陛下的眼。” 周瑄笑,意有所指的点在桌面:“半年多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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