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降临时,林中一场交战刚歇,有寒鸦被血腥味吸引而来,停在枝上。闻玉精疲力尽地从一旁的尸身上抽出刀,重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第二十个。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虽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不远处的男人却莫名听出了她在说什么。 先前一路跟着他追到这儿的十九个人,至此已经全部死在她的剑下,而他是那第二十个。 女子屏气凝神,身上鸦青色的长衫划破了几道口子,手臂和肩膀上都渗着血。接连不断的追杀和赶路下,她的体力已然到了极限,但是此时此刻,她拔出背后的闻道,双手握剑,依旧稳如磐石,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不远处的男子目光一动,闪过一丝欣赏。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是个难得的对手,或者说不愧是闻朔的女儿。可惜正因如此,她更得把命留在这里。 闻玉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宗昭,你跟条疯狗似的追了我一路,也差不多了吧。” 名叫宗昭的男人听了这话嘴角一沉,复又讥讽道:“你嘴倒是挺硬,就是不知道你的命有没有这么硬。” 他举起手中的剑,摆出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起手式,闻玉目光一动,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朝她一剑刺来。闻玉将剑格挡在身前,这一路这样的交手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闻玉都能挡住,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与先前那些人显然不一样,他这一剑更快,也更凌厉。闻玉不敢硬拼,脚尖点地且挡且退,但是来人显然并不准备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反而更快地追了上来。 闻玉调动内力,却发现气海阻塞,真气如游丝一般在她体内流窜,极难汇成内力注入剑中。她面色一变,随即意识到——已有许久不曾发作的思乡,竟在此时发作了! 宗昭虽不知原因,但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趁机猛地一剑横扫而下,闻玉咬牙,强行冲破筋脉,蓄力还击。在最后一手双剑相击之下,两股力道相撞,二人双双被撞开几步。 宗昭一剑拄地,勉强稳住身形;闻玉却因为方才强行动用内力,吐出一口血来。这一下如同撞开了大坝的堤口,气海中的真气忽然间在全身到处乱窜,像是要寻找一个出口,奇经八脉突突跳动,如有烈焰岩浆在体内滚动,烧得她神智昏沉。在护文塔那晚毒发的情状卷土重来,闻玉紧紧握住手中的剑,身上已经崩裂重新开始流血的伤口,让她勉强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 宗昭此时也已察觉到了异常,方才还如强弩之末的女子忽然间双眼赤红,隐隐已有了走火入魔之兆。他心头一跳,只觉得她这个样子有几分眼熟:“你这是……” 他话音未落,闻玉已再一次朝他攻来,一改先前的防守之势,招招凌厉异常,仿佛要耗尽全身真气,几乎叫人招架不住。 宗昭原本认准了她已无力反击,没想到转眼之间情势大变,自己在她步步紧逼之下,反倒渐渐落了下风,但也看得出来,对方尽管出手迅猛,但用的都是透支性命的打法,这样下去结果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你疯了吗!”男人喝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只怕这样下去你只会比我死得更快!” 闻玉已经渐渐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她如何不知道这样下去十分危险,但还是冷声道:“这样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意?” 宗昭哑口无言,在话音刚落之间,他手中的剑已脱手。男子心中一沉,对方剑尖划过心口之际,长剑忽然停住。林中不知何时又有人赶到,闻玉后颈一麻,像是叫什么扎了一下,随即昏倒在地。 等听见耳边长剑落地的“咣当”响声,刚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回来的男人还没回过神。他背后一身冷汗,竟是有一会儿僵直了身子不能动弹。 眼前出现的一双红色长靴,宗昭回过神来,哑声道:“多谢朱雀使出手相助。” 只见来人一身红衣,发尾高束,五官艳丽,生得极有威严。她身后还跟了两个侍女模样的少女,远处马儿打着响鼻,显然也是一路疾驰而来,才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方才那一幕。 听男子低头恭声道谢,对方发出冷冷一丝轻嗤:“宗昭,你们玄武部当真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男子拱手道:“不敢,在下也是奉了山主之令。” “你说这是山主的意思?” “山主要我寻回闻道。” “山主可说要你杀了她?” “此女一身武学得青龙主真传,我玄武部此行十九人尽数折在她手上。” 女子冷哼一声:“技不如人,哪儿来这么多借口可说。” 宗昭咬牙却又反驳不得:“朱雀使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回山期限已到,你不与我一同回去?” “你没找到封鸣的下落,这样回去就不怕山主责罚?” 红衣女子冷笑道:“我没找到封鸣,你没带回闻道,要罚也是我俩一块受罚,有什么可担心的。” 宗昭眉头一皱,他看了眼倒在一旁的闻玉:“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我,方才你连命都要丢了,难不成玄武使还要厚着脸皮将人带回去说是你的功劳?” “朱雀使是有心要与我作对了?” “就事论事罢了。” 男子脸色十分难看,他伸手捂住胸口的伤,又看了一眼女子身后的两名朱雀部手下,大半个月来千里追杀,难道当真要在这儿功亏一篑?宗昭盯着眼前女子半晌,见她态度坚决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于是也冷笑一声:“回山之后,我会如实将此事同山主禀报。就算没有我,以她现在的样子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找到这柄闻道。” 他说完这些,见对面女子依旧面不改色,不由咬牙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林子外走去。 宗昭一走,红衣女子这才蹲下身查看昏迷在地的女子情况。闻玉双眼紧闭,呼吸已十分微弱,一旁的朱雀部少女探过她的脉搏:“她体内思乡毒发,加上这段时间连日奔波过于劳累,情况很差。” 红衣女子眉头紧锁,略一思索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丹药喂到她口中。一旁的女子见状,神色略微有些迟疑,但是到底没有出声阻止。 闻玉服下药后,没过多久面色果然渐渐好转,体内汹涌澎湃的真气也逐渐平息下来,似乎陷入了安稳的沉睡中。 一旁关注着她的红衣女子眉头终于松开,她有些出神地注视着怀里沉沉睡去的闻玉,过了许久才忍不住抬手替她轻轻擦去了脸上的血污。 “大人,我们该走了。”望着西边缓缓落下的金乌,一旁的下属忍不住催促道。 女子又取出怀里的瓷瓶放进闻玉怀中。 “大人,这——” 红衣女子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那部下才又将满腹的话又咽了下去。另一个始终没有说话的少女迟疑着开口道:“就把她丢在这里吗?” “安神针的功效很快就会过去。”红衣女子沉沉道,“她既然到了这儿,必然有她要去的地方,无须我们插手。” 她说完这话,就不再犹豫,站了起来果真头也不回地骑上来时的马,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出了林子。两个部下相顾一眼,也很快追了上去。 闻玉躺在林中,她意识还有些昏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天上开始下雪了。雪花沾在她的脸颊上,很快便消失不见。迷迷糊糊中她听见远处似乎传来了马车上的铃铛声,还有个女孩稚嫩的声音:“娘,外头下雪了。” 随即是个女子的声音回应道:“外面天冷,把帘子放下。” “娘……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铃铛的声音停了下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下车走进林中。闻玉在恍惚中勉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可惜在簌簌落下的白雪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青色的布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第66章 苏醒 闻玉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铺上, 身上盖着被子,已经有人替她换过了衣裳,连伤口都已上了药。屋子里暖烘烘的, 还点着熏香,十分安静。 这叫她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 可是她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 为什么会梦见自己在此处醒来?难不成自己已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儿, 她心中悚然一惊, 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刚一起身,便牵动了身上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 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倒也侧面印证了自己如今应当是确确实实还活在这世上的。 外屋似乎有人, 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就朝这儿走来。 闻玉盯着床边的那道小屏风, 还没打好腹稿,就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梳着两绾双螺髻,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袄, 上头还有一圈雪白的毛边,显得天真可爱。不过瞧着神情却很严肃, 走进来时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她见闻玉醒来, 便将药碗送到她面前,言简意赅道:“你既然已经醒了, 就自己将药喝了吧。” 闻玉没动, 她困惑地盯着那女孩看了一会儿, 那女孩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微微皱起眉头:“你这么大人了, 难道还要我喂你吗?” “……”闻玉伸手接过药碗, “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儿是九宗,你晕倒在林子里,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闻玉微微一愣:“你说我现在就在九宗?那你认得卫嘉玉吗?” “这山上谁不认识他。”小姑娘板着脸,听她提起卫嘉玉的名字,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倒看着更严肃了些,“不过他如今不在山上,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闻玉想了一想,才回答道:“我是他妹妹,之前与他约好在九宗碰面。” 卫嘉玉什么时候有了个妹妹? 小姑娘闻言瞧着她的眼神越发狐疑:“同母异父的妹妹?” “……不是。” “那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也不是。” 小姑娘沉默一会儿,若有所思道:“那我就明白了。” 闻玉不明白她到底明白了什么,只见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瞧着自己,目光中颇有几分同情:“我叫幽幽,是这儿的文渊弟子。我倒是相信卫师兄的为人,我看你和他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他回来再说清楚。” 闻玉虽没听懂她的话,但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要自己这段时间先住在这儿养伤,顺便等卫嘉玉回来,这和她先前的打算不谋而合,于是也在心中松了口气。她转头看了眼这屋子,似乎是间刚够两个人睡下的卧房,于是随口问道:“就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幽幽揣测她的意思:“你不想叫其他人知道你在这儿?” 闻玉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但她又想不起自己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宗昭要是还活着,必定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她,若是知道她在山上,或许会派人追到九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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