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皇帝真的在宫里对你下手,就做了份假的给了他,先帝拿到地图当场就撕了,还打了殿下一个耳光,说她用假的骗他,真当他愚蠢到看不出来。” “殿下便说,皇帝若敢在宫里杀了你,她死也要将消息透去给三镇,届时三镇有了防备,皇帝再想出兵围剿便困难了。” 萧愈垂落在膝头的手忍不住攥拳,不可控的颤抖,他心头那道还未愈合的伤疤,被这尘封不知的往事一寸寸揭开,露出下面的鲜血淋漓。 “先帝啊,便是个畜生,为了一己私欲,全然不顾旁人的死活,小殿下的身世旁人不知,他却是比谁都清楚,她生母莲华公主是太-祖的嫡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当年□□远征狄人,败了仗,双方议和,狄人提出要联姻,还一定要嫡公主。可那时候,公主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也是小殿下的生父,是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生得比探花郎还英俊。” “公主芳心已许,决然不肯和亲,太-祖心中有愧,百般请求,并保证两年后定将公主从狄人那接回来,公主依旧不肯,后来太-祖百般调查,终于知道了原因,知道是因公主与状元郎两情相悦,公主才不肯去和亲,便设计将状元郎调离京城,状元郎比谁都不舍得公主远嫁异乡,直接辞了官,要带着公主逃走。” “公主与状元郎逃跑那日撞上了先帝的马车,先帝没拦两人,可后来还是让太-祖知道了,太-祖派人要将公主抓回来,一直追到河岸,就差一点点,她们就能坐船逃走了,状元郎为了护着公主乘船逃跑,留在岸上想要拦住侍卫,有个侍卫一失手……状元郎就死在公主面前,后来公主心灰意冷的被带回了皇宫,几次寻死都被拦下来,后来公主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太-祖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后悔却晚了,他不逼着公主和亲,可公主已彻底与他断了情分,生下小殿下后,不顾□□阻拦,舍了皇姓,出了家。” “出家前,公主将孩子留下了,并与太-祖约定,不要告诉小殿下她的身世,不要告诉小殿下她的存在,不要告诉小殿下她的外祖逼死了她的父亲。就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太-祖对小殿下很疼爱,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忏悔,他将当年的事对外瞒得严严实实,可先帝却知道,他不仅知道,还为了从小殿下哪里骗到你的行踪,以她的身世为筹码,说只要将地图给他,他便让她去见她母亲。” “她并非是真的为了自己的私心啊,她怕自己抵死不交,惹得先帝狗急跳墙,便假意答应要与见母亲为筹码将你出卖。先帝对以此交换来的路线深信不疑,可她交给你的,却是她改过的。” 萧愈的身体在颤抖,他仿佛置身数九冰雪之中,他想了十年的原因,他不解了十年的原因,他已经放下的原因,忽然置于眼前,告诉他那十年来,他日日猜忌,固执认为的真相,却都是假的。 他清楚地记得,李琬琰最先给了他一份路线,临行之前又临时调换,他曾经一直以为,是那份调换了的路线出了问题。 “先帝本想在你回三镇的中途在下手,可三日过去,路线上的每一个驿站都没有传回来你路过的消息,先帝便知道小殿下将他耍了。他恼羞成怒,用公主的命,我的命,小殿下身边在意的所有人的命威胁,先帝愤怒之下杀了很多人,砍刀落到我头上的时候,小殿下将路线交给了先帝,她以为你已经走得很远了,先帝的人未必追得上。” “那时候殿下也天真,不知先帝在各个州府都豢养了一批杀手,本是为了监督各州刺史,却变成了用来拦追堵截你的刺客。” 萧愈忽而心口剧痛,他下意识捂住心脏,却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从他苍白的薄唇喷出来。 陈嬷嬷被惊的一下子站起身,急着想要唤人,却被萧愈拦住,他通红着双眼问她:“然后呢?饿死…又是什么?” 他一直急着她说的那句李琬琰险些被先帝饿死的话。 陈嬷嬷不想萧愈如此竟还要追问往事,她看着他唇角的血,不由担忧道:“你无妨吧?” “无妨。”萧愈抬手擦拭去唇间的血,他一直看着陈嬷嬷,等着她的回答。 “小殿下被先帝逼着交了你的路线,岂会心安?她日夜睡不着,生怕先帝的人会追上你,后来她听说有江湖帮派专门做人头的生意,一个人头百金,能救人也能杀人,听说他们也不怕朝廷,救完人便逃到深山里,躲上一年半载便都平安了。小殿下就让我拿了钱去江湖上找关系,后来我们发现临近你北上路线中程处正有个帮派,听闻实力不俗,帮派的庄主姓贺兰,我们派人找上去,贺兰盟主收了钱,接了生意……”陈嬷嬷话没说完,却见刚刚还好好的萧愈,突然身子一歪,昏迷坠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陈嬷嬷惊呼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吴少陵等人闻声连忙推门冲入院内。 吴少陵跑在最前,见昏倒的萧愈心上一惊,他箭步冲上去, 将萧愈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急声道:“阿愈, 阿愈。” 吴少陵连续唤了几声, 不见萧愈回应,先将他扶到床榻上, 随后看着陆续赶到的众人:“云老呢?云老在哪?” 云慎上了年岁,腿脚不像年轻人利索,刚迈进屋便听见吴少陵喊自己。 云慎挤上前, 就看见昏迷的萧愈, 心里震惊又意外,上前一搭脉, 随后从怀中掏出贴身的针灸包, 在萧愈手臂几个穴位上扎针下去, 刚拔针,萧愈便缓缓睁开眼。 吴少陵面上一喜:“阿愈,你想吓死我不成。” 萧愈抬眸环视围在床榻边上一圈的人,记忆渐渐涌上, 他看到被挤到外围正朝她张望的陈嬷嬷。 云慎听着吴少陵的话, 一边收针, 一边宽慰道:“陛下只是急火攻心, 醒了便无碍了。” 吴少陵松了口气, 正疑惑着陈嬷嬷说了些什么, 竟能让萧愈急火攻心到晕倒, 便听见人群中响起女人激愤的声音。 陈嬷嬷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 直奔萧愈身前,抬手指着他的鼻子:“竟然是你!你竟然是新帝!你竟然就是那个逼死她的新帝!”陈嬷嬷显然受了极大的刺激,声音变得尖锐刺耳:“竟是你,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吴少陵坐在萧愈身边,简直被冲上前的陈嬷嬷这一顿骂给骂懵了,他蹙眉看着陈嬷嬷直指来的手,刚要抬手,下一瞬就被萧愈制止住。 萧愈直视着陈嬷嬷,看着她悲伤又愤怒的面庞,有许多话在心头辗转,却对她的指责,无言以对。 从陈嬷嬷的家中回到皇宫,萧愈沉默了整整一路。 霍刀和吴少陵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看着萧愈寂寥的背影,两人暗暗对视,都知道此时,无论怎么出言相劝,都无济于事。 萧愈回宫后,屏退一切人,独自去了未央宫。 这座封存一年之久的宫殿,萧愈登基后从不让旁人进入,每个月他总有几日要来此处,纵着自己喝个烂醉,等第二日酒醒了,像是打理自己心爱的物件一样,打理着这座宫殿。 萧愈今日没有喝酒,却依旧头疼欲裂,他倒在地上,陈嬷嬷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是你逼死了她,你逼死了她啊……你知不知道,她就是因为你才年纪轻轻换上了心疾,才会这样短命,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你竟如此对她,如此对她…” 萧愈闭上眼睛,胸膛上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积满眼眶的泪流到鼻梁上,压抑着他的呼吸。 *** 贺兰辰和贺兰月在三日后抵达京城,此行还有跟着儿女一路进京的贺兰盟主。 若说新帝登基,最能得意的便是贺兰盟主,从一个江湖布衣摇身变成了天子的救命恩人,旁得益处先不说,封个爵位一跃成为士族,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德叔从王府搬到皇宫,仍旧贴身伺候着萧愈,霍刀接管了从前裴铎的职位,成了信任禁军统领,禁军上下全部重编,用的都是幽州军内的人。 一年多前,陈一桥领着几千禁军在行宫投降,萧愈将投降的士兵都放归回家,也按照陈一桥的请求,赏了他白银百两放他离京。 但是很快有地方官府上报,发现陈一桥横死在大街上,身上的银两被一抢而空,最终定案为抢劫杀人。 德叔端着茶盏慢慢从外面走进来,他腿脚不好,行动总是很迟缓,萧愈说过几次要他好好休养,德叔闲不住,每日总是往明政殿跑。 德叔将茶盏搁到案上,看着萧愈消瘦下去的脸颊,心里奇怪,好端端去京北一趟,回来没几日就变成这副憔悴模样。 德叔侧面向霍刀打听过,霍刀什么都不说,又问了吴少陵,结果那贼小子编了个听起来就是唬他的话来哄他。 “陛下,贺兰盟主进宫求见,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萧愈闻声,执在手中的笔一停,他垂眸盯着折子上被墨迹晕开的圆点,撂下笔:“让他进来吧。” “在这?”德叔有些意外,他问完,见萧愈没什么反应,兀自点了点头,转身去外面通知贺兰盟主。 贺兰盟主见走出来的德叔,迎上前几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又朝明政殿门口望了望,没见到萧愈从里面走出来的身影。 “陛下请您进去。” 贺兰盟主听着微微意外,但很快回神,满脸堆笑:“多谢德叔,我这便进去。” 德叔大致能猜出来贺兰盟主此番来前是为了什么,便没跟进去凑热闹,而是去了偏殿,靠在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猜测萧愈在京北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他现在这副状态,与一年前那位长公主刚故去时的模样太像了,虽不如那时激烈,可他在眼里还是揪心。 贺兰盟主进了明政殿,在这书案后端坐着的萧愈,大步上前,规矩的跪地行了个大礼:“参见陛下。” 萧愈垂眸,看着地上叩首的贺兰盟主,片刻后开口:“平身。”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贺兰盟主心里却还是一顿,他总觉得萧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疏,但他很快打消念头,觉得是自己太紧张在意的缘故。 “坐。”萧愈又开口。 贺兰盟主听了,脸上便有了笑容,谢了恩,坐到一侧的软席上。 “贺兰辰怎未随着盟主一起来?” “回陛下,辰儿带着月儿去京北看望先生去了。” 提到京北,萧愈的神情微微一变,他看着贺兰盟主,忽而开口问道:“朕这阵子忽而想到一些往事,不知当年盟主是如何搭救朕的,机缘巧合吗?” 贺兰盟主听着萧愈的询问一愣,他目光望着萧愈,愣了好一阵,才点点头:“陛下不记得了…当年是盟上的商队出山,正遇上重伤的您。” “原来是如此巧合,朕在想,若是没有盟主的援手,这世上还有没有会记得朕,千方百计的想救朕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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