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盟主听着萧愈的话,越听心里越没底,今日的对话,与他进宫之间所预想的实在大相径庭。 他隐隐觉得萧愈是在试探自己什么,可是那件事情过去了十年,先朝的人都死光了,萧愈又会从哪里知道呢? 贺兰盟主压下心中的种种疑虑,坚持着一贯的说法:“陛下说笑了,这世上自有太多人不愿您出事,好在您福泽深厚,经历那么多刺客,还能安然无恙,这就是老话说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看,连老天爷都知道,您将来是位及九五的天子。” 萧愈听着贺兰盟主的恭维,或许于他而言,心里的态度对一个人的看法影响过于巨大,从前他并不认为或是不曾察觉贺兰盟主是这般钻研经营的人,从前他也不觉得厌恶。 “盟主回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萧愈淡淡开口遂客。 贺兰盟主面上笑容一滞,他讷讷的点了点头:“是,臣…呃…草民告退。” 萧愈看着贺兰盟主消失在明政殿前的身影,他眼底的温度渐渐淡至无温,德叔在贺兰盟主离开后走进来,他瞄了眼萧愈案上展开的圣旨,微微挑眉。 书案上平铺的圣旨上写的是赐给贺兰家侯爵的爵位。 德叔心猜,贺兰盟主与萧愈许久不见,两人应该是相谈甚欢,他隐隐觉得,凭着贺兰盟主的恩情,加上萧愈与贺兰月在幽北时便相识的情分上,贺兰月将来极有可能会位主中宫。 德叔心里正猜测,忽然见萧愈抬手将圣旨递过来。 德叔急忙双手捧过,以为萧愈要他去宣旨,却不想下一瞬听到萧愈开口。 “拿去烧了。” 德叔捧着圣旨,一时直怀疑是自己耳背:“陛下…您说什么?” “烧了。”萧愈收回视线,重新执起笔批阅奏折。 德叔确定这次自己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意外地难以回神,双手捧着圣旨在萧愈身边默默站了许久,见萧愈无动于衷的批着折子,明显心意已决,才转身带着圣旨走出明政殿。 贺兰辰和贺兰月去京北祭拜过白天淳后,回到京中宅院,贺兰盟主已经等候多时,知道贺兰辰回来,立马将他叫到书房,将今日在明政殿发生的事仔细讲述一面。 贺兰辰听来听去,看着异常紧张的父亲,觉得不解:“这有什么不妥吗?” 贺兰盟主被贺兰辰问得一滞,半晌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有些事,你不清楚,其实……其实当年为父救下陛下,也并非全然是机缘巧合。” 贺兰盟主忆起往昔,期初他的确收了钱财要救萧愈,后来又有一伙人找来,同样留下钱,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心里忌惮后者,又被前者的人紧催着不放,那日机缘巧合出山,在山下捡了个遍体鳞伤的人,本来伤得太重,他没打算多管闲事,但是将人翻过一瞧,竟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纠结再三,想着是在山里寻到的,旁人应该发现不了,便将人抬回山上,请了大夫去瞧。 亏也是那人命大,九死一生活下来,又明示身份,说自己是三镇节度使家的公子,日后必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一听是三镇节度使谢家,心里一惊,谢家就在不久前举族覆灭,他救下的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怕自家受牵连,没敢声张,如此前后一推测,派人来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的一定是朝廷的人,想来想去,他正认识个通晓江湖秘术的朋友,能做□□,以假乱真,他便做了个假尸,故意抛尸山下,没几日,尸体便被人抬走了。 当他正想着如何委婉将萧愈赶出贺兰山庄,免得有所牵累,萧愈知晓了谢家覆灭的事,自请离去,说他日再报救命之恩。 而后两年便未再见面,他也无心热络一个落魄士族的公子,倒是最早来找他救人的买家,几次三番来打探,他哪里敢承认自己真的救了人,来来回回见面多了,他意外知道,想救萧愈的人,竟然也是皇宫里的。 他一心只想一家老小安身立命,便将自己从这件事摘得干干净净。 没几年后,国中情势大变,皇帝驾崩,藩镇割据,那个落魄的世家公子竟真的在乱世中闯荡出来了,有一支实力不俗的兵马,驻守在幽州。 乱世下,江湖帮派也是大吞小,相互厮杀极不安稳,萧愈来信给他,请他带着贺兰山庄前来幽州住下。 他欣喜自己寻了靠山,也想过将当年的事情如实告知,但那时候巴结萧愈的江湖帮派不少,他很怕自己这样一说,救命之恩成了买卖,萧愈不再如此真心实意的护着贺兰山庄,便私心隐瞒下来,一瞒十年,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曾经还有个买家,千里而来,给他一万金,要他救一个少年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宁静的河岸旁, 小小村落间人来人往,晌午村西的茅草屋升起炊烟。 男主人开了一坛酒,倒入有缺口的瓷碗里, 一碗递给裴铎, 另一碗自己端起, 两人碰杯, 接着仰头一饮而及。 劣质的酒水有些辣喉,裴铎喝下一盏后, 拒绝男主人再要倒来的酒水:“喝醉了,便不好上路了。” 男主人听了便作罢,开始给裴铎夹菜:“裴兄早去早回, 我们在家里等你。” 裴铎闻言, 转眸看向还躺在榻上的李承仁,接着又将目光落到男人身上:“小侄儿还要托您和夫人多费心。” “裴兄放心, 我和内人定将孩子照看的好好的, 等你去京城请来好大夫。” 裴铎再次道谢, 随后主动拿起酒坛子,他向男人敬了最后一碗酒,随后起身上路。 妇人从后院追上来,又多给裴铎塞了几个炊饼, 叮嘱他路上小心。 裴铎道谢后, 推开院门, 往村外走。 一年多前, 行宫大火, 他抱着李承仁跳入寝宫的汤池里, 顺着出水口, 一路拼命的游, 才逃过葬身火海的下场。 汤池的出水口通着行宫外的运河,只是他呛了太多的烟和水,逃出来时便失了意识。 是路过的渔夫救了他们,将他们领回了家,他昏迷了好几月才醒,但李承仁年纪太小,他们请了很多大夫,试了很多偏方,仍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裴铎因为腿伤,醒来后在床上又躺了几个月,近来才渐渐恢复如常。 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他听了太多关于京中的传闻,例如李琬琰的死讯还有他亲眼见证的新皇登基。 改朝换代不过一夜间,但他不相信李琬琰就这样不在了,他要回京去找线索,即便她真的故去了,他也要知道原因。 裴铎并没有将自己和李承仁的身份暴露给农户,所以只说自己认识京中的名医,此次入京是为了请大夫。 一年接触下来,裴铎发现农户和妇人都是极好心的人,他不敢贸然带着李承仁入京,反倒将李承仁托付给二人更安心些。 裴铎从临户租了一辆驴车,从乡间赶了十天的路,终于到京城门下,他故意将自己装扮的邋遢些,牵着驴,跟着人流进城。 顺利进了城,裴铎直奔何府,他在京城的故人里,也只有何筎风能知晓李琬琰真正的下落。 何筎风并非独居,而是祖孙三代住在一起,裴铎不敢贸然扣门,他之前在何府客居过一阵,对里面的布局还算熟悉,想了想绕到何府后门,他记得后墙连着花园,穿过花园便是何筎风的卧房。 裴铎心想着妥当起见,还是打算爬何府的后院墙,他牵着驴车走到大树旁,将缰绳栓到上面,随后抬头打量了一下何府的院墙,正要行宫,何府的后院门开了,一个白胡子老者从里面走出来,瞧见裴铎便朝他招手:“送菜的吗?” 裴铎迟疑片刻,应着老者的招呼走上前:“我是来找二公子的。先生能帮我通传一下吗?” “哪个二公子?”老者闻言蹙眉。 “何二公子,何筎风。”裴铎话落怕老者不应,想了想又道:“前几日何公子与在下定好了,要在下来找他。” 裴铎话落,却见老者瞪大眼睛,跌跌撞撞转身就要往府里跑,好似见了鬼。 裴铎心里疑惑,还是先一步将老者拦住,不解问道:“老人家,可是不方便?我们是真的有约。” “见鬼了,见鬼了。”老者却盯着裴铎的脸喊道:“裴统领,二公子也死了,您若有事就去阴间找他,别来找我啊,别来找我。” 裴铎没见过老者,不想竟被老者一眼认出来,他出神的功夫,被老者挣脱开,接着‘嘭’一声何府的后门重重锁上。 裴铎简直被老者的话说懵了,什么叫何筎风也死了? 裴铎眼见着此时不是翻墙入何府的好时候,便解下驴车,打算和邻里打听打听。 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裴铎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何筎风在一年前,因为大慈恩寺失落,葬身火海,同时他还打听到,传闻前朝摄政长公主的遗体在当时也正巧供奉在大慈恩寺。 裴铎不敢相信短短一载多的功夫,何筎风竟就这样不在了,更不敢面对,李琬琰真正故去的事实。 裴铎牵着驴车,穿梭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他一时觉得在这偌大的京城,自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裴铎在京都街上独自游荡许久,想起自己的府邸,旁人都知他葬身行宫火海,他又无后为继,府邸大抵是被朝廷征收再赏给旁的有功之臣。 裴铎纠结之后,决定还是回家看看,他装作不经意间路过,却发现自己门庭冷清,像是许久不住人的模样。 裴铎犹豫上前,推开府门,发现内里空荡荡的,他卸下车,牵驴入府,穿过庭院,往卧房去。 走入府内,裴铎更确定无人居住,他此刻心情低落的厉害,去花园里挖出他去年藏在地下的酒,倒在地上喝个大醉。 *** 霍刀从宫外策马飞奔进宫,入了宫门,又是一路疾跑,赶到明政殿外气喘吁吁。 明政殿里,贺兰辰在听到父亲的坦白后,内心难安,辗转反侧数日,终抵不过心里的愧疚,选择瞒着父亲,进宫向萧愈坦白。 萧愈从贺兰辰口中,知道当年更完整的经过。 霍刀在外求见时,贺兰辰愧疚离去。 霍刀和贺兰辰在明政殿外短暂点了点头,接着疾步如风,直奔殿内:“陛下,有人禀报,说是在京里看见裴铎了!” 萧愈闻言一震,他抬眸直直看着气喘吁吁的霍刀。 霍刀见此,便知萧愈不太相信,他刚刚听到消息时同样不信,当年在行宫,他是亲眼看见裴铎入身火海后就再也没出来。 “是守城的侍卫,从前在禁军任职,他说跟了裴铎五六年,绝对不会看错,裴铎就是在今日牵着一辆驴车入城的。” 霍刀解释完,便听萧愈开口。 “封锁城门,你带一百人,掘地三尺,也要把裴铎给朕找出来。” 霍刀领了命,立即带人出宫寻找裴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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