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心疾许多年了,自王爷进京前便有了,甚至在陛下出生前就…”明琴说着,意识到自己触到禁忌,连忙住口,同时打量着萧愈的脸色。 萧愈却根本没考虑旁人,他细思着时间,李承仁出生之前至今少说也有六年,他走了十年,那期间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好端端的人患上这样重的病。 萧愈越想,心口绞痛的越厉害。 这几日,他脑袋不停的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如今大仇得报,他一向不求庙堂之高,权利旋涡停留久了的人,更觉无尽疲惫。 他登上帝位,无非是应了吴少陵的那句话。 “你纵可抛了王权富贵,可那些从幽州一路追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呢?他们的前程富贵,又要谁来保全?” “我吴少陵亦可庸庸碌碌一生,醉死声色犬马,但我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命搏是为了吴家大仇得报,为了光耀我吴家门楣,阿愈,你呢?当年谢家如此鼎盛,却折损于奸佞之手,你便不恨吗,报了仇,就不想这天下改姓谢吗?” 马车停在未央宫门外,明琴引着萧愈去了寝殿,在浴室的一面墙后,设有一间暗室,暗室里又设机关,明琴将□□一个个旋转,转到李琬琰交代给她的时辰处,‘叮’的一声,锁开了,拉开有些沉重的铁门,明琴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四方的锦盒交到萧愈手上。 萧愈接过来,有几分沉,他不解的将锦盒打开,瞧见里面的物件,视线不由一滞。 明琴又从怀中将李琬琰留给萧愈的信拿出来,递上前。 萧愈看到信,连忙将装着玉玺的锦盒丢下,飞快拿过信,他的手颤抖着将信封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信纸,上面也只寥寥写了几十个字。 “阿愈,我此去乃是解脱,勿念。玉玺我没有给李玄明,一直留着,如今真心想要交给你,李家江山气数已尽,如今山河一统,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望天下再无战乱,百姓能富庶安康。阿愈,谢家平反的卷宗我已命人封存在大理寺,待登基之日,昭示天下,洗雪冤仇,以慰谢氏无辜亡灵。” “阿愈,愿来世你我皆生于百姓家,竹马绕青梅,今生缘尽,愿君千岁,儿孙满堂。” 萧愈抱着信纸失声痛哭,明琴在旁瞧见如此情景,也不由抹眼泪。 突然霍刀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王爷…出事了…大慈恩寺起火了。” 明琴先震惊的问道:“那殿下的棺椁呢?可有事?” “就是灵堂起火了,听人说,连何院首都困在里面了。” 明琴刚要惊呼,却见身旁的萧愈,身影一晃,飞一样的冲出去,霍刀紧跟着追上。 明琴低头看着被遗落在地上好不受重视的玉玺,思虑片刻,觉得明晃晃的留在此处不安全,便弯腰拾起来,放回暗格里,但没上锁,只是将外头暗室的门合了起来。 明琴走到未央宫门前,忽又临时起意,折返回来,从衣橱中寻了几件样式简单的衣服,又挑了几样李琬琰喜欢的首饰,又回自己房中,将这些年攒的积蓄全部带上,平日殿下赏赐她不少,还好她激灵,有机会便折兑成金子,明琴将东西都打好包裹,她不再往大慈恩寺去,而是离宫后,雇了辆马车直奔城门。 大慈恩寺,萧愈和霍刀赶到的时候,灵堂已是一片火海,霍刀愣愣瞧着眼前的大火,心有余悸,与那日在行宫的火太像了,要吞噬天地一样,想着困在里面的人,霍刀不由一个激灵。 他正出神,忽而听到耳畔有人惊呼,回过神来,他吓得一骇,眼见着萧愈便要往火海里冲,霍刀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后面一把将萧愈紧紧抱住,用力将人向后拖,尽量远离那火海。 吴少陵闻信赶来,便瞧见争执的霍刀和萧愈二人,霍刀憋红着一张脸,誓死不肯松手,幸而他人高马大,否则像萧愈疯起来这模样,三五个人都拦不住。 吴少陵气极冲上前,拦在萧愈身前,他看着萧愈比火海还要红的双眼,心知他是失了理智。 “你疯了!里面是个死人,你冲进去做什么,难道还要陪着她搭上命吗!” 萧愈根本不看吴少陵,眼睛越过他的身影,直直盯着那片火海,嗓音嘶吼着,像是一头身处绝境的狼。 若是往日,他还能挣脱霍刀,可当下他三日滴水未尽,能活着已是奇迹。 吴少陵心知若再纵容萧愈这般疯下去,他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吴少陵狠了很心,趁着萧愈不备,一掌将他打晕,他急着吩咐霍刀:“快带王爷回府,叫云慎。” 霍刀连忙应着,背起萧愈转身便走。 吴少陵留下来,组织人灭火,大火将整个殿宇烧成灰烬,里面的人会如何,想想便知。 吴少陵虽然不喜欢李琬琰,更不像萧愈那样,总是毫无理由的信任她,但即便作对一个政敌,吴少陵也不希望李琬琰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大火后又经历了大水,等一切清理出来,地上残留的各种灰烬混在一处,请了仵作来,也实在辨别不出,只依稀觉得某些可能是骨灰。 吴少陵忙到凌晨才回王府,直奔萧愈卧房,云慎和贺兰兄妹守在一旁,榻上萧愈还昏迷着。 吴少陵挠了挠脖子走上前,有些心虚问云慎:“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贺兰月闻言知晓了萧愈是被吴少陵打晕的,立即转头瞪过来。 云慎闻言摇了摇头:“是王爷三日未眠未休,哪就这么轻易醒过来。”他说完,又问了句:“那何太医,救出来没有?” 吴少陵摇了摇头。 云慎回忆起南征的日子,他常与何筎风在一处,一直很欣赏那个有才的年轻人:“可惜了,如此天赋的医者,可惜了。” 忆起南征,吴少陵不禁想到李琬琰身上,如她一般的女子,世间的确少有,若她非政敌而是朋友,他或许也当如萧愈一般,狠狠痛苦一场。 “的确可惜。”吴少陵默默道。 *** 与此同时,趁着夜幕混出城门的李琬琰和何筎风与等候城外旧庙里的明琴汇合。 何筎风驾车,片刻不歇,直奔江南而去。 车厢里,明琴回禀李琬琰先前交代给她的事,她本想隐去摄政王哭得伤心,但可能这几日看得太多,实在不忍心,话涌到嘴边便说了出来。 李琬琰沉默良久,终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明琴心觉自己说这话惹了李琬琰伤心,急忙将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包裹献宝一样给李琬琰看。 李琬琰瞧了,无奈笑笑,却也夸她:“还是明琴会理家。” *** 京畿远郊处有一条溪流,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河边脱下鞋,坐在地上挽起了裤脚,随后拿起手边的灯笼,淌水下河,沿着河边浅水处走,提着灯笼弯着腰,仔仔细细的寻找着。 突然,他脚步一顿,把灯笼往岸边一丢,接着双手急冲入水中,很快他直起腰,手中多出一条活蹦乱跳正拼命挣扎的鱼。 中年男人高兴的呵呵笑了两声,抱着鱼上了岸,丢进背来的竹娄里,穿上鞋,捡起地上的灯笼,哼着小曲往家走。 家里,布裙女人守在门口,看着男人回来的身影,急冲冲的迎上前:“得了吗?” 男人一脸自豪的点头。 女人见了,不由高兴的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就有得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一年后。 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了两个月终于转停, 转眼秋来,院里的叶尖开始泛黄。 明琴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推门进屋便见李琬琰坐在窗下绣着帕子。 李琬琰闻声抬起头, 见是明琴, 连忙朝她招手:“过来瞧瞧。” 明琴小跑着上前, 李琬琰将身边的几案挪开, 让明琴坐在自己身边,将绣了一上午的花样给她瞧:“怎么样?可有些进步?” “小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明琴捧着花样夸道。 李琬琰一听这话, 便知明琴又在安慰她:“那有什么地方可以改改的?” “小姐,何筎风昨天都埋怨奴婢了,说绣花这东西费神, 奴婢可不敢再让您绣了。”明琴说着将刺绣还回李琬琰手上, 一副谨遵医嘱的表情。 李琬琰对明琴和何筎风真是想生气却气不得,她索性将花样撂下:“这也不许, 那也不许, 你们一个开药铺, 一个给绣庄供货,每天都忙得不见影,那我做什么?” “您就在家中,让我们伺候您啊。”明琴不理解这样有什么不好, 偏偏李琬琰总是不赞成。 所以让她教着一起做绣活, 结果做了几日, 被何筎风那个唠叨怪发现了, 一会说伤眼睛, 一会说废心神, 一会说万一扎到手怎么办。 明琴心里就奇怪了, 这事情她明明做了一年了, 也没听见何筎风说过这些话,果然这的人是歪着长的。 “对了,那桂花糕,小娃娃喜欢吗?”李琬琰忽然想起来,问道。 明琴今日出门是给酒楼送糕点,为了感谢前几日有一群地痞到医馆闹事,何筎风到底一个文人,面对一群壮汉只有挨揍的份,好在临街对面的酒楼掌柜是个仗义人,带着楼里活计,抄刀的抄刀,拿棒子的拿棒子,将一群地痞给赶走了。 掌柜行侠仗义也是有原因,他有个心爱的小儿,娘胎里带着弱症,病了好些年,看了无数大夫,都说活不过七八岁。 何筎风药铺刚开门的时候,因是外乡人,掌柜可能信不过,虽只隔着一道街,却也没派人来问医。倒是后面有一次,她们三人同去酒楼吃饭,何筎风正遇上妇人怀中抱着的病弱小儿,一搭脉,发觉还有得治,开了方子吃了半年,小娃娃现在都能下河抓鱼了。掌柜哭着登门要磕头道谢,何筎风不肯受他的礼,一来二去,两家也熟起来。 酒楼在当地颇有些影响,掌柜小儿的病也是人尽皆知,后来某日大家突然知道小娃娃的病治好了,都闻信而来,药铺的生意从清冷变得忙碌起来。 “吃得可香了,掌柜也尝了一块,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明琴绘声绘色描绘着送点心到酒楼时的场景:“宫里的秘方,自然是最上等的。” 李琬琰闻言陷入思索,刺绣这事,她应该是没有天赋的,也没有从小积攒下的功底,但做点心她还是会一些,虽然没有明琴做的那样灵巧,至少可以打打下手。 “开个点心铺子吧,”李琬琰忽然开口:“专门卖桂花糕。” “这……”明琴可不敢直接答应下来:“小姐…殿下…好殿下,您别为难奴婢了,何筎风回来要在我耳边唠叨死。” “他若唠叨,便找我来唠叨,你们若不同意开点心铺子,我便去应了后街老学究家的女先生,去给娃娃们讲书。” “他才不敢和您唠叨呢…”明琴撅着小嘴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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