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暗暗掳来的,但他想筹谋的事,却不用藏着掖着,摆在明面上就可以。正是出于这般考虑,觉着只需要将那掳来的商户女好好照看着便可,薛京才特地吩咐方管事去安排。 两个时辰前递到他面前的消息,是人已经进了那所小宅。 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被找到了? 那孟循才将将回京,听说还受了重伤,连圣驾都无法接见,怎么这样个半死不活的模样,还能坏了他的事? 薛京越想越气,干脆翻身下马,狠狠朝那方管事踢了一脚。 方管是压根没料到薛京会这般反应,一时不查,竟朝旁边滚了一圈,跌的满身灰头土脸,涌起了一阵灰蒙蒙的尘气。 肩膀还疼的厉害,方管事却立刻翻了身子再次跪下。 “是奴才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薛京狠狠盯着面前的人,半晌过去,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 “人都跑了,还罚什么罚?就是让你去死,也无济于事。” 薛京愤愤甩袖,着身边的人搀扶着,再度上了马车。 “去尚书府,去找岳丈。” 撂下这句话,他便将马车车帘放下。 * 暮色四合,夜风正起。 孟循踏着月色自府外归来。 他眉目间带着倦意,白皙清润的脸上有些遮掩不住的憔悴,薄唇微抿,一双深沉如水,泛不起些许光亮,在夜色的隐匿下他面容寡淡,叫人看不清情绪。 因为受了伤,又是扛着微凉的夜风,孟循喉间涌起些许的痒涩,他抬手捂着唇低声轻咳,宽大又瘦削的双肩随之轻轻颤抖,在一片墨色里,他的背影莫名添了几分孤寂。 墨棋就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道进了房中,又替他换下早就渗出血来的纱布。 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似乎对孟循没什么影响,换药时,他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一双刀裁似的眉轻轻下压,像是在想着什么。 出神之际,门外脚步声渐起。顶着莹莹烛光,墨石迈步过来。 孟循瞥眼过去,眸光微动,“夫人可找到了?” 墨石面上有几分僵硬,他低垂头应了声。 孟循脸色随之一松,“怎么不将她带回来,她是不愿意回来么?” 墨石抬起头来。“夫人被广平侯二公子带走了……不在广平侯府,在,那位前些时候置办的住处。” “……恩,我知道了,明日,将夫人带回来。” 烛火在孟循眼里摇曳,他接着说道:“不必有所顾忌,即便她不愿意,她总归现在还是我的夫人,那地方,她不该在。” 那样的事传出去,与她名声无益。 这次的事情,是他的错,没有早早做好万全的准备。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孟循合上眸子,缓缓舒出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片刻后,他再度睁眼,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淡然。 他手上握着的证据,根本不足以撼动张少言多少。张少言向来谨慎,即便是贩卖私盐这样敛财的事,也是遣了底下的人去做,辗转迂回,身上不沾肮脏污秽。最多,也就是让薛京这个女婿揽下罪责,自己,只会有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这样的罪名,与他根本不痛不痒。 孟循原本也并不认为只这样一件事,就能让张少言引咎告辞。 张少言是两朝元老,又是帝师,只要他不做谋逆造反这样的大事,最多最多,也就是辞官还乡罢了。 孟循很早之前,便认清了这点。 他这条复仇的路,走的太远,也走了太长。从那个诱骗父亲的富商,再到那个借花献佛的总督,最后,就是张少言。 也只剩下张少言。 他想让这个权势滔天的两朝元老知道,他父母的性命,并不卑贱。 有时候孟循也会想,只是一幅画,只是因为他父亲身份低微,活该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为官也近有十年,这个答案,他明白。 身份地位,无权无势,等同于任人欺压。 那副要了他父母性命的画,也不过只是张少言摆放在库房里,无足轻重的一幅藏品。 礼部尚书张少言,好书法喜字画,是当今文人的翘楚。有意讨好奉迎者,都妄图借那些古籍字画,去讨得张少言的欢心。 这样权势滔天的人,孟循想要扳倒他,很难,很难。但他现在,已经快要走到最后了。 他本想再等等,在拾些柴来。张少言并不是那样真正身正影直两袖清风的人,他自然有错处,自然也有毛病,自然也有为皇帝不喜的地方。 孟循从来都没有一击制敌的想法,那不可能,之前对于张少言来说,这样行不通。 可他不想看到今日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了,他不想再看到自己无力,不想要看到,她因为他的事情,受到任何伤害。 寥寥半生,他已经快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完了,原本望不到尽头的路,已经快要看到了曙光。 可原本和他并肩而行的人,却渐渐和他走散,走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事事两难全,可他就想全一全,就想试一试。 今日去见李由,于他孟循而已,是一场豪赌,不成功,便成仁。 好在,一切与他的预料,并无太大差别。 次日,在孟循进宫面圣时,他在南书房的门口,看见了,跪倒在地上的薛京。 薛京一身绯色官服,往日的高傲早已消失不见,匍匐在他脚底,卑微的如同蝼蚁。 御前太监迎面上来,看见跪倒在一边的薛京,悠悠叹了声,“薛大人,您不必再跪了,陛下说了不见,您就是跪的再久,陛下也不会心软,反倒……” 他话未说完,只摇了摇头,抬眸看见孟循缓步而来,面露喜色。 “孟侍郎,”片刻后,他脸上又多了些犹豫之色,“侍郎大人的伤可还好?” 孟循抿唇笑了笑,“多谢公公记挂,已经好多了。” 这会儿,御前太监松了口气,“大人没事便好,大人快些进去吧,咱家就不耽误大人的时间了。” 孟循微微晗首,缓步从容朝南书房而去,他才将门推开,就听见里头怒不可遏的声音。 “他还敢在门口跪着!还敢出现在朕面前!”上座的皇帝急促的喘息,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他朝身侧的宫人吩咐,“叫他滚,若还跪在那碍眼,就直接将他拖走。” 宫人赶忙应下,这就要出去。 这会儿,皇帝抬头才看见缓步过来的孟循,他面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见孟循跪下行礼,又着人将他扶了起来。 “孟卿受累了,身上的伤可好了些?” 孟循躬身应下,“臣身上的伤已经好了泰半,谢陛下关怀。” 皇帝揉了揉眉心,“这些时候你在家好好休养,早朝和刑部衙门也不必日日都去……昨日费昇带来的那些东西,我都看过了……” 皇帝的面色称不上好看,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似乎是气急攻心,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我竟错信了薛京那狗东西这样多年,身为礼部侍郎,读书人的表率,竟敢做出那样官商勾结的污秽之事……” 若是时日短些,一次两次,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忍了过去。毕竟这满朝文武百官,要想找出几个真正两袖清风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整整十年,薛京竟敢做这样大不违的事情,整整十年。即便他非主谋,也受了不少益处。 枉他前些时候,还想让薛京做太孙的老师,教太孙习文认字。 他真是错负了他的信任。 “陛下……” 抬眸瞥见孟循的反应,皇帝冷哼一声,“孟卿也不必劝了,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你是朕信任的人,也是刑部侍郎,你怎么做,朕不会过问。” 孟循没有说话,只是躬身又行了一礼。 “你替朕解决了这样一个心腹大患,还受了一身的伤,除了赏赐褒奖之外,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孟循目光微动,犹豫了一瞬之后,跪了下来,“微臣想为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儿,向陛下讨一份墨宝。” 皇帝微微讶异,“我竟不知,孟卿的爱妻已经身怀有孕了。” 孟循笑了笑,“承蒙陛下厚爱,拙荆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好好好,孟卿也算是后继有人了。”皇帝面露满意之色,看着孟循面上偶然流露的怀念,他也不禁想起自己的发妻,已经去世了十年的敦肃皇后。 满朝文武,这样爱重自己的妻子的人,皇帝并未见过几个。 “好,朕准了。” 孟循自是跪下谢恩。 只是那隐匿在暗处的神情,却并未多见几分喜悦。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应该就这几章。 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支持!!比心~
第99章 日上屋檐, 些许微光顺着窗沿洒向室内。 祝苡苡揉了揉眼,辗转醒来。昨天她折腾了大半天,心神不安,劳累疲乏, 夜里, 几乎是一沾着床就睡着了。 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祝苡苡有些许惶然,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下意识偏向自己身侧。身侧早已不见穆延的踪迹,不知怎么的, 她心底生出了些空怅。 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低垂着眉眼,想唤雀儿进来伺候自己,而话到嘴边才陡然想起这里并非孟府。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讨厌自己这样惫懒的习惯,从前在徽州府, 她也不是事事都要银丹和忍冬伺候, 这才在孟循身边待了不到三个月, 她就习惯了事事要人伺候。 这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好事。 祝苡苡轻轻叹了叹气, 将自己随意收拾了会儿, 迈出了屋子。 这处院子并不止她一个人, 有个伺候的小厮,还有一个许秋月。 祝苡苡出去的时候, 许秋月正坐在院子里懒懒的晒着阳光。她眯着眼,模样十分享受, 察觉到靠近的脚步声才缓缓睁眼, 瞥见是祝苡苡, 面上又多了几分欣喜,她赶紧站起来,三步做两步,走到祝苡苡身边。 许秋月牵着祝苡苡的手,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好几圈,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日,听那位穆大人说你不见了,我还担心着呢,担心你和我一样,也被那贼人……唉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说了,没事就好。” 祝苡苡眉目间有几许讶异,“那些人,也将你捉住了?” 不等许秋月回答,祝苡苡接着又到,“昨日我去了聚丰居,那里门可罗雀,没几个人,我问了跑堂,跑堂说你是出去办事了,难道是在那会儿……” “哪里是那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许秋月狠狠的咬了咬牙,“我三日前就被他们抓着了,压在了聚丰居的后院,想来夫人说的跑堂,估计也是那帮人里面的其中一个,他们威胁我让我给你写信……诱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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