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许秋月也有些愧疚,“要不是我贪生怕死,写了那封信,夫人你也不一定会出府来,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她许秋月一个升斗小民,任谁也得罪得起,而她,却是谁都得罪不起。这几年来,她故意不将生意做得太大,便是怕被人眼红,被人暗中使绊子。 偌大的京城没有人能罩得住他,他也就只能自保,可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 这一个月来,她生意越做越差,不仅客人少,就连菜行也不肯给她供菜,她弄清楚了原因,知道是有人刻意为难。可她又不知道究竟是谁要与她为难。 她想办法,从城外弄到了些菜来,可就在出城的那日,她出了意外。再次醒来,她竟落到了自家后院。 聚丰居上上下下二三十个伙计,都抵不过这背后之人的掌控,甚至关于他的事一分消息也没有散露出去,旁人以为聚丰居只是生意惨淡,却不想背后的东家,掌柜也早已不是原来的人。 祝苡苡与她有恩帮了他许多,又低价将这聚丰居转手给她,她当然不愿意祝苡苡出事。 可那尖刀利刃就卡在自己脖颈上,她每犹豫一下,那白刃便没入自己颈间一寸,她害怕,她也不想死。 思及此,许秋月抬手扶了扶自己脖颈间的血痂。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依旧没有完全愈合,轻轻扯动伤口就能裂开渗出血来,那日的恐惧,犹在她面前盘旋,挥之不去,消散不开。 祝苡苡察觉到许秋月的出神,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便瞧见她白皙的手指扶在颈间,手指有些颤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顺着她手指去看,祝苡苡也瞧见了那道深色的血痂。 祝苡苡抿了抿唇,“许姑娘不必自责,这些都过去了,你我现在没事就是万幸。” 许秋月眸光微动,一双明亮的杏仁眼里好似有水光。她咬了咬唇,低低恩了声。 无论如何,这事总归是她不厚道,她做的不对,就算祝苡苡当真不与她计较,她也是始终欠着她的。 说话间,院子里的第三人,那唯一伺候的小厮,从厨房走了过来。 他规规矩矩的朝祝苡苡行了一礼,“夫人,许姑娘,早饭准备好了。” 祝苡苡恩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迈着步子走到了那小厮面前。 “我……,你可知道穆延他去哪儿了,他又是何时走的,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连串问出这样许多问题,祝苡苡有些赧然,她清了清嗓子,“你若是不知道便算了……” 小厮赶紧躬身答话,“奴知道的,穆大人他天未亮便动身走了,大人与我说,是韩世子有事找大人,大人何时回来,奴……奴并不知晓。” 得到了回答,祝苡苡面上并未见几分开心。 她与许秋月一道去用了早食,早食还算丰盛,她却没有什么胃口,看着满桌的菜色,只觉得有些烦闷。 祝苡苡不晓得她这些情绪由何而来,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许秋月当了聚丰居多年的东家,别过眼一瞥,便发现了祝苡苡心情烦闷,人也病怏怏的。想到祝苡苡还怀着身子,许秋月当下便觉得这样放任下去不妥。思虑片刻后,她将祝苡苡拉去了院子里坐着。 与祝苡苡说了会儿话,讲了些前些年她在聚丰居做东家时遇到的趣事,祝苡苡面上才见出了几分松快。 只是,两人还未说太久,小厮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祝苡苡抬头去看,小厮身后还跟着一道他熟悉的身影。 时常跟在孟循身边的墨石,墨石面容冷淡,没什么情绪,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缓步走到祝苡苡面前,躬身行礼,“夫人,大人让我带您回去。” 墨石简明扼要的说明了目的,并未顾忌站在一边已然慌张无措的小厮。 在他看来,这处地方,他过来容易,离开也容易,自然也就不需要顾忌什么。 再者,这宅子里面几乎没有人冷清空荡的不似是住所,他不觉得祝苡苡会喜欢待在一个这样的地方。 昨日,要不是考虑着广平侯府的那位二公子在,他当日便将祝苡苡带了回去。 大人与他说过,不要与广平侯府的人为难。 墨石对于孟循说过的话,向来记得清楚。 小厮想起穆延临走前的嘱咐,他说,要好好照看着面前这位夫人。 想到这里,小厮硬着头皮上前。 墨石却并未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在他靠近祝苡苡时,将别于腰际的刀横挡在他面前。 小厮要抬手推开,他便将拇指抬起,将刀刃别出刀鞘,那冷冷的银光映在小厮面上,将他吓得背脊一抖。 从始至终,墨石都未置一词。 祝苡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合上眸子,站了起来,“你别为难他,我与你回去。” 墨石应了一声,随即又将刀收回刀鞘。 祝苡苡瞥了眼许秋月,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及到祝苡苡的身份,送她回去,墨石备好了一架外貌普通的马车。 当她回到孟府,已经是正午。 时常伺候她的悠儿和雀儿,见了她安全回来,不由得都红了眼睛。 一个劲的在她面前告罪。 雀儿自己身上都还有伤,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一双水灵灵的眼,又红又肿。 “是雀儿没有照顾好夫人,才让夫人受了委屈……” 悠儿吸了吸鼻子,也在一旁附和“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跟夫人和雀儿姐姐一道出门去,多一个人,夫人也不会那样容易出事。” 祝苡苡坐在外间的圆凳上,她还没有说一句话呢,两个丫鬟就哭成了泪人。她本想冷着脸,可看见面前这两个人的反应,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徽州府的银丹和冷冻,这两个丫鬟,几乎是比照着银丹和忍冬的性格找的,一个稳重内敛些,一个活泼开朗些。 忍冬和银丹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她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仅仅只是像她们,祝苡苡就很难狠下心来。况且,这事也确实和悠儿雀儿没什么关系。 要真要去怪,也只能怪那背后心思歹毒的人。 祝苡苡轻轻揉了揉眉心,“这事不怪你们,别哭了,我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会儿。” 听见祝苡苡这样说,两人赶忙止住了哭声。又是一阵里外忙活,伺候祝苡苡更衣。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再次睁开眼,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烛光,隔着纱帐,朦朦胧胧,外间是何情状,她看得不太真切。 祝苡苡午食和晚食都未用,腹里空虚,身子无力,此刻,她只想随意吃些东西,解一解身上的无力。 趿起绣鞋,她随意披上一件罩衫往外头走去,动作轻微的掀开幔帐。里外都是静悄悄的一片,没什么动静,可当她走出内间时,却正巧碰上自外头进来的孟循。 他一身淡翠的宽袖软袍,乌发用玉簪松散的束着,有几缕浮到面前,他也并未在意,专心端着手上海青色的小碗。孟循的手又宽又大,那只小碗在他手里,显得越发小了。 见着祝苡苡,他微微愕然,片刻后展唇轻笑,将小碗放在一边的圆桌上。 “苡苡睡醒了,坐下来喝碗汤吧,我听伺候你雀儿说,你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 他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在柔和的烛光映衬下,笑意多了几分,温润亲和,与平日里冷肃着一张脸的模样全然不同。 只是不知怎么的,祝苡苡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总是有几分怪异。 她不晓得孟循具体是何时回来的,但依着墨石,将她带过来的时间推算,想来,也是在昨天。 孟循好像比一月多之前瘦了许多,也晒黑了些。只是他生的白,即便晒黑了些,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迎上祝苡苡的目光,他面上依旧带着笑。 祝苡苡抿了抿唇,“你不生气么?” 出门前明明叮嘱了她,叫她不要出府去,可她没有听,还是出去了。结果被人掳走,又被外男所救,还在外头留宿一晚。做出这样的事来,想必任谁也是不能容忍的。 她不相信孟循会这般大度,不仅当做若无其事,还亲手端汤给她喝。 要是碰上这样的事,祝苡苡想,她是会生气的,至少,也不该是孟循这样的反应。 孟循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多了几分落寞,“我生气做什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配与她生气么? 他没有将她保护好,这便是一大错处。 她在穆延那里待了一夜,若要去寻根源处的错,不也是他的错吗?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但好在直至今日,苡苡都依旧是他的妻子,任凭穆延再做什么,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他这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可以短到,将父仇报完,就草草结束,也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等到她肯对他回心转意。 孟循的反应要比她料想的平静。 她不晓得是孟循太会伪装,还是他真心就是如此,她从孟循的脸上,确实看不到丝毫怪罪。 祝苡苡不再犹豫,干脆利落的喝完了那碗汤。 汤里有淡淡的药味,但她不讨厌,喝完后,身子的疲乏也消去了不少。 见她待自己态度温和,没有太过排斥,孟循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她在见过穆延之后,会再度对他冷脸,拒之千里。 好在不是这样。 他所料想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便是最好的慰藉。 孟循从她手里接过小碗,正要转身离去时,祝苡苡突然叫住了他。 “你别走,”祝苡苡下意识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我,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孟循讶异地看着那只附在他衣袖上的手,细腻光洁,一如他记忆中的那般。 这是他们和离以来,她头一回主动牵着他。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在这片刻,他是开心的。 孟循放下碗来,坐在圆桌旁,“苡苡既然有话要和我说,你也坐下吧,别太累了。” 他眉目柔和温润,和许多年前的没什么差别,只是在此刻在祝苡苡心中,这副模样出现的实在太不合时宜。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心中更是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不忍。 可再是不忍,她也要说,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祝苡苡狠下心来,掐了掐食指上的软肉,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可面向孟循的关怀,她却只摇了摇头。 “我没事。” 孟循笑了笑,等着她开口。 缓缓吐出一口气,祝苡苡沉静的开口:“孟循,放我走吧……你知道的,我喜欢穆延,我还有他的孩子,你强留着我在身边,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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