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赵家的规矩,那没有人比如意更熟悉了。 不过如今她被扫地出门,再归来,身份心境都大不如前。再一品味老管事的话,知晓他这已经是掏心掏肺的肺腑之言,冒着性命危险,将话说得足够深了。 如意不知白梦来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老管事这般贴心待她。 不过她领老管事的情,圆融地答:“多谢管事提点,如娘知晓了。今后一定悬心当差,不给管事丢人。” 她说话虽苍老沙哑,却有着难以忽视的持重,好似专门就是在高门大院生活的老姑姑,一言一行极为得体。 老管事很满意她知进退的做派,难得露出个笑模样:“既是如此便好,这宅院里水深着呢,切记慎言慎行,莫要栽了跟头。” 如意颔首称是,径直走向了吴景儿所在的碎雪院中。 她是老管事派来的人,整个赵家无不卖老管事面子的奴仆,自然也不敢慢待如意。 吴景儿初来乍到,从前只学过伺候男人的诡计与手段,哪里操持过偌大的家宅。如今见如意是老管事引荐来的老姑姑,还当她是帮衬自个儿整顿院子的精干姑姑,难得给了几分好脸色,亲切地唤她“如娘”。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保不准会露出马脚,偏偏是擅长管家的如意。不过几个来回,竟也将吴景儿糊弄过去,还引得吴景儿的注意,准许如意在一旁近身伺候。 如意看着寝室内熟悉的一枕一幔如今都归吴景儿所属,自个儿曾经小憩过的象牙床以及文柏榻具也被陌生女子霸占,而她只能卑躬屈膝地伺候新主母,心里的痛楚与难堪一时间涌上心头,令她苦不堪言。 如意咬着牙齿,双手紧攥成拳,磋磨膝上裙裾浮绣。她垂眉敛目,半点都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可打草惊蛇。 如意脸上的委屈一瞬间消散,再抬头,已是春风拂面的温柔笑貌。 她很擅拿捏人心,也自然知晓此事的吴景儿最忌讳什么,也最忧心什么。 如意将吴景儿伺候得很好,故意夜夜熬一宿不睡,为吴景儿端茶倒水,悉心伺候她,比偷奸耍滑的心腹丫鬟还要殷勤。也正是她的刻意讨好,让如意在短时间内取得吴景儿的偏爱,也巩固自个儿的地位。 时机成熟后,如意故意栽赃几个待吴景儿亲厚的老奴,说她们面上慈眉善目,实则私底下都笑话吴景儿来历不明,八成是乡下来的,怪道一点规矩都不懂。明里暗里还拿她与前夫人作比较。 吴景儿虽然棋高一着击败了如意,可她心里头知晓,她能在赵家活下来,全是依仗了带把儿的赵宝小郎君,若是宝哥儿是个小娘子,恐怕她仍旧会被如意踩在脚底下。 吴景儿最妒恨如意,却不知如今身旁的如娘就是那个她痛恨的女子。 吴景儿听信如意的谗言,以雷霆手段发落了老奴。 这一招杀鸡儆猴,确实让她在奴仆们面前竖立了威信,可也让原本就浮躁的人心更加焦虑不安。 吴景儿看着奴仆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情大好。 她以为所有奴仆必要害怕主子,这才是尊敬主子。 实则不然,想要管好一个大院,除却惩罚,还要有恩赏,一进一退才好收买人心。 可惜,吴景儿并不懂这一条门道,也渐渐在下人心里竖立了心狠手辣的主子形象。 如意听从白梦来的安排,要让吴景儿失人心,渐渐失去所有。害人之术,不可急躁,须得小火慢炖,方能成汤。 如意头一步棋下得巧妙,已然悄无声息地更改了吴景儿人生的轨迹。
第174章 玲珑听完这一段,似是知晓白梦来恶人样貌已坐实,再更改也无济于事。 于是乎,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道:“也不全然是你和白老板的坏主意,若是吴景儿无心,也不至于落入圈套。那再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如意思索了一番,接着道:“此后的几天,赵家摆了一场蟹宴。临近万寿节,不可私下屠宰牛羊,腹中闹饥荒,食一食鱼虾蟹蚌倒是无伤大雅。老夫人此举,也有想引荐吴景儿给生意上的夫人们认识之意。” 白梦来微微一笑,道:“你们赵家老夫人瞧着凶神恶煞,对待儿媳妇倒不偏不倚,一视同仁。” 如意像是想起从前的荒唐事,此时抿唇不语。 她眼中流露哀伤之意,叹了一口气,道:“白老板说得不错,有老夫人坐镇,即便夫人们对吴景儿的来历再多迟疑,也不会当众落人脸面,一来二去,大家便也不作计较了。” 玲珑明白过来,了然道:“言下之意是,有老夫人帮衬,吴景儿也渐渐支棱起来,接过当家主母的担子了?” 闻言,如意冷笑一声,道:“我怎会让她得偿所愿呢?” 白梦来戏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做了什么?” 如意撇撇嘴:“自然是给她点教训瞧瞧,让她知晓,这主母位置做起来也不全是舒坦。” 如意做了什么,无非是比吴景儿多知晓一些这些夫人们的口味与喜好。她故意让某位一吃蟹肉就起疹子的夫人沾染到蟹黄,又故意把鱼血涂抹到其他夫人的裙裾之处,待柴房里饿了三两天的老猫一嗅到气味,便癫狂地扑杀而来,闹得宴席人仰马翻。 幸好猫儿逃得快,没被奴仆逮去。可这一席宴办得不地道,倒是人尽皆知了。 其实都是小打小闹的意味,奈何此前如意当家做主时,方方面面都做得滴水不漏,偏偏吴景儿负责宴席就出了这样大的洋相,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即便府中没了如意,可吴景儿却仍觉得到处都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她恨极了,也气极了,一时间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这一回的宴席办砸了,夫人们看在赵家老夫人的面子,没有声张,只回了礼后拂袖离去。 吴景儿慌了神,一时间竟连安抚来宾的法子都没想到。 她异常沮丧,还没来得及休养一会儿,就被赵家老夫人喊去训斥。 赵家老夫人怒发冲冠,一见她便摔碎了一只茶碗子,骂:“早让你多学些规矩,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要主母的份位,我给了你。你要大夫人的体面,我也给了你!可你撑不起这个身份,那是你难堪大用,怨不得旁人!早知你是不可雕琢的朽木,我还费尽心思容你当赵家主母作甚!” 吴景儿满腹委屈:“那些猫儿又不听儿媳的催使,贸贸然窜逃入宅院闹事,如何是儿媳的罪过?” 赵家老夫人被她这一席话气得头昏脑涨:“你是个蠢人吗?!有下人把守清场,莫说猫儿,就是鸟雀也飞不进来。更何况,如意当家做主时,可没出过这样的笑话!” 又是如意!所有人都说如意好! 吴景儿愤愤不平地道:“儿媳知晓了,都是那些不开眼的下人做事怠慢,让儿媳回去将这些人统统惩戒一番,以儆效尤!” “够了!”赵家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吴景儿,“本就够丢人的,你还想雪上加霜闹出阵仗吗?!我赵家的颜面往哪里搁置?!” “可是……” “不必再说了。”赵家老夫人摆摆手,让一旁随侍的南珠嬷嬷过来,“南珠,你去帮着她操持后头的事,今儿来宴上的夫人,每一户都要亲奉上赔罪礼,不可落人口舌。” 南珠福了福身子,应诺:“是。” 是个懂事的人都该感谢赵家老夫人替她收拾了烂摊子,偏生吴景儿拧巴得很,还以为是赵家老夫人奚落她,觉得她给赵家丢脸,这才让一名得脸的奴仆越俎代庖操办主母的事。 吴景儿蔫头耸脑从老夫人宅院里退回来,刚回碎雪院,就见自个儿的宝哥儿在寝房里细细品茶。 如意一见吴景儿,便假模假样迎上来,搀着人手,道:“想来是知晓了白日的事,又见夫人被老安人唤了去,小郎君心里焦急得很,在屋里头等夫人好久了。” 一听如意这般讲,吴景儿心里有了慰藉,不枉费她偏疼宝哥儿这一场。 吴景儿的心肝脾胃肾都被暖化开了,她洋洋得意地道:“到底是我生养的哥儿,知冷热,懂疼人。” 即便赵家老夫人数落她几句又如何?大房里头没了男主子,如今只剩下一个玉小娘子在府上。那她的儿便是嫡长孙,占着辈分,也占着家业,还不是比那个丧家犬似的如意强? 吴景儿收回落在如意臂上的手,提裙踏入屋里,殷切地喊:“宝儿,娘的好儿子!你怎么来了?” 赵宝可不是来和吴景儿套近乎的,他如今读书知事,被赵家老夫人管教着,知晓男子不可生于妇人之手,说出去很没有颜面。 他避开吴景儿的亲昵,皱眉,道:“母亲,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吴景儿想起今日接连的风波,一时间泪盈于睫,道:“你祖母还为此呵斥娘亲……” 容不得她诉苦,赵宝便当机立断地插话:“往后,您该听祖母的,好生操持赵家大房,莫要落人口舌,给我丢脸。您这样不重规矩,一团胡闹,可是会带累我的!” 赵宝知晓自个儿是赵家的嫡长孙,今后不论是操持家业还是考科举,都不能让人知道自个儿的娘亲曾是婢妾出身,没的闹笑话。 若是吴景儿好好学规矩,有三四分当家主母的模样也就罢了。偏偏她满身都是低贱仪态,教人一看就知市井底细,连带着他也面上无光。 赵宝原先长于市井,没觉察出朴素的日子有什么不对。如今回了高门大院,知晓此前的生活是明珠蒙尘,害得他过了那么些年寒酸的岁月,还让旁的孩童嬉笑他是没爹的野种,真是遭罪。 赵宝如今得意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然大不相同。 因此,他怨恨拖他后腿的娘亲,希望吴景儿能好好有大妇风仪,莫让人瞧出端倪来。 偏偏这番话落得吴景儿的耳朵里,那就很不是滋味了。 原以为儿子是她一手带大,会站在她这一边,岂料回了富贵窝,原本贴心的孩子也成了势利眼的东西。 吴景儿心里头窜起一团无名火,她开口骂赵宝:“你才回了赵家几天,竟敢没大没小,对娘亲这般讲话?” 赵宝最恨吴景儿摆出乡野泼妇姿态,此时横眉冷对,道:“娘!你莫要发疯,要是让祖母知晓,又得挨罚!” 竟敢拿长辈来压她!吴景儿气得倒噎气,猛拍胸口。 而赵宝没给吴景儿发难的机会,径直离开了。 看着赵宝负手离开的稚嫩背影,吴景儿头一回气到抓狂。 这老虔婆好本事,才几天就教唆自个儿的儿子同她反目!真是恨啊! 就在这时,赵玉闻讯而来。她特地奉上一杯红枣银耳茶,想给吴景儿压压火气。 自从如意离府,赵玉便费尽心思讨好这一位新母亲。她虽说有老夫人罩着,可左右还得喊吴景儿为“母亲”,因此礼节上从不出错,该温存便温存,该贴心便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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