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岚从前哪里听沈遇说过这般柔情的话语,不免笑道:“沈大人何必担心此事,素闻沈夫人一向知书达理,端庄持重,哪里就能得罪了贵人。” 沈遇吁道:“话是如此,我心中却时刻牵挂着她。” 宁岚心下大为震撼,自打上元节那夜,沈遇抛下伴驾一事,带着沈夫人去城外赏花灯,又夜行前往清水镇开始,便连陛下偶有提起,都无怒意,只是打趣,“朕从前见沈卿,总以为他是少年老成,可见这人呢,年轻时总是会被儿女私情所困。” 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说话间,又回了紫宸殿,宁岚收起了闲谈的心思,客气道:“沈大人请进。” 殿室内,宣帝正在和柳三思等人忆着当年事,不免神情感伤,作为宣帝最看重的长子,先太子自幼便是宣帝开蒙教导,所花心血、倾注的父爱,并非其余儿女所能比,当年他震怒失望,多年过去,却是深夜里回想起时,也会反问自己,当年何至于会走到阴阳相隔的地步? 而今,即便知晓当年有冤屈,可人已经去了,他再是后悔伤心又有何用? 柳三思徐徐劝道:“陛下,斯人已逝,先太子生性纯善,他定也不想见到您如今还为他多有伤心。” 沈遇走到屏风隔断前,恰好听见这句,心下哂笑,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仍旧会被人算计,一时好一时坏。 伴随着宫人一声传话,“陛下,沈大人到了。” 内书房里声音消去,宣帝抬眼看着人走近又同他行礼,“陛下。” “不知您召见臣有何吩咐?” 宣帝敛目,这几日他身体不好,时常咳嗽便连声音都沙哑了不少,带着几分沉重,“朕有一事想要问你。” “当年你父亲亡故于北望山……” “一晃,就已经是十余年过去。” 沈遇目色沉沉。 “北望山……” 宣帝长叹一口气,对于沈遇而言,那同样是个伤心之地。 “朕是想要问你,你可愿任北望山督山一职。” 柳三思神色微变,督山一职何其重要,陛下方才多未有松口的意思,而今怎会突然问过沈遇? 不知是他,其它几位朝臣也是频频看向沈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沈遇垂着眼,恍若未觉,只道:“北望山关系着国之命脉,关于社稷百姓安危,臣资历尚浅,不堪此等重任,还望陛下令择贤能之辈。” 竟是没有犹豫,婉拒了。 宣帝看向他的目光就多了一二分审视,片刻后才道:“沈卿不必急着拒绝,回去再想想。” 沈遇又道:“陛下,臣如今只愿留在上京,守卫上京安稳,心中并无它念。” “还望陛下谅解。” “朝中贤能之辈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臣以为,在座的每一位大人都比臣更有资格任督山一职。” 久久之后,宣帝才道:“也罢,尔等回去之后再想想,何人可任督山一职。” “散了吧。” 宣帝挥了挥手,殿室之中终是恢复了安静。 宣帝又是一通咳嗽声起,久久方才平息,宁岚端了汤药上前一步,“陛下,太医令可托了医嘱给奴才,说您不能太过操劳,需要精心休养上半月。” “他晌午时来给您把脉,定是又要念上几句。” “奴才可是怕了太医令他老人家了。” 这话逗得宣帝开怀了不少,“朕如何能不操心,北廓去年天灾不断,粮食欠收,势必狼子野心,想要来犯我大楚。” “可你瞧这满朝文武皆各有私心,在此等关头,还要争权夺利。” “还有那朕有心想要他多加历练之辈,却又推诿着不肯授命。”这话便是说的沈遇了。 宣帝叹气,“朕想要安心养病,怕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若是元成还在……” 说到此,宣帝又止了声,心情又是沉沉似窗外的密布乌云。 宁岚想了想,说起了方才和沈遇一路上的闲谈,“奴才方才去请沈大人,听他说起沈夫人进宫教授六公主一事的担忧。” 他将那对话内容原原本本给说了一回,不无感慨道:“可见呢,诚如陛下所言,沈大人也会为儿女私情所困。” “想来,前往北望山督山,一去便是数日不得归家,沈大人心中只怕是放心不下沈夫人。” 宣帝目光微烁,“怎么,朕这后宫是会吃人不曾?让他有这等担忧。” 话是这样说,他却不曾生气,又道一句,“让人去春芜苑走一趟,传朕口谕,沈夫人即为惠宁女夫子,师者形如父母,惠宁不可怠慢……” * 温虞心里是紧张的,紧张的却不是因为入宫这件事,紧张的是她生怕自己第一堂授课就会丢人,她准备了一夜,连睡前都还在想着今个儿同六公主的第一句开场白该如何说,还被沈大人又给笑话了一回…… 她虽一向性子懒散,能躲闲就躲了去,可既然要做,那自然是要做到最好。 且说眼前这位女学生,她自行过礼以后,便坐在桌案后,双手托腮,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桌案上摆放的香料。 温虞浅浅一笑,“公主不妨闻一闻这些香料。” 桌案上摆了二十余种常见的香料。 六公主好奇地抓起一把花椒来,“夫子,这东西闻上去麻麻辣辣的,也可放进香炉中做香料吗?” 温虞浅浅一笑,“公主没见过此物,此物乃蜀椒,是平日里做菜时会入菜调味的香料。” 六公主就更好奇了,“入菜的香料,同香道有何关系?” 果真是提起了六公主的兴趣,温虞松了一口气,开始解释起来,“世上的香味可大致分为五类:辛、甘、苦、咸、酸。” 这话说的可够奇怪,六公主不由疑道:“可香闻起来也不苦不咸不酸啊?” 温虞又问:“那公主以为香味该是如何?” “香味自然是要闻起来香香的,让人闻着便开怀舒心。”六公主想了想,又道:“就像我最喜欢的茉莉花香那般。” “公主说的很对,香便是要让用香之人舒心,喜欢。” “可这世上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不同的喜好,比如喜欢辛香、甘香、苦香者自有无数。” “公主喜好的茉莉香属甘香,只是其中一种……” “而这蜀椒的辛香之气,自有旁人喜欢。” “是以香道第一当了解之事,便是知晓,香的味道。” “公主不妨将桌上的香料按照辛、甘、苦、咸、酸分门别类。” 六公主兴致勃勃的行动起来,按照着温虞所说,开始挑挑拣拣后,又闻闻看,分起类来。 温虞心想,她这算是开了个好头吧? 倒也算是开了个好头,起先的两刻钟里,六公主颇有兴致的听温虞将桌案上的香料一一说了一回。 不过这也只是前两刻中,给公主上课,自然不像她年少时那般,总要一上午都在学习没有半点儿休息的时刻,学上两刻钟,便有宫人上前来给六公主端来茶点,好让她能休息片刻。 倒是休息的时间都快有授课的时间那般长了。 温虞坐在一旁,端了茶轻抿,不见半点儿不耐烦。 终是又重新授课,这一次,六公主便没有那般好性子,也对香没多大兴致了,果真是应了张皇后昨日说的那句,没有个定性。 温虞心下便有了成算,六公主想要学习香道,必然不是同她一般,是从识香开始。 她便将自己去年制的香包香囊、熏香、香粉、香油取来,同六公主讲解着它们各自的用法。 六公主却是一直表现得淡淡,“夫子,这些多没意思。” 听闻此言,温虞轻轻抿了抿唇,喜欢香与学习香道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想必六公主并不明白。 她原是对自个儿能当夫子传授弟子这件事感到新鲜,这一堂课还未教授完毕,就又有了挫败之意。 她依旧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公主是想学些什么呢?” “公主不妨告诉我,我也好替公主解惑。” 六公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夫子不觉得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必太过钻研深究吗?” 温虞嘴角的笑意就快要挂不住了,她自己学了十来年的传承技艺,竟被人这般看轻,自是怒火从中烧。 好歹修了快十年的好脾气,温虞想了想,方道:“香道就如同琴棋书画,如同这世间每一门技艺一般,纵使有人会觉得微不足道,却也是一门需要耗费心血钻研,才能知晓其中奥妙的技艺。” 六公主打了个哈欠,“可是我坐在这里听着,就觉得香道是很无趣的东西。” “要不然今日的课便到此结束吧,夫子。” “看来公主如今与香道还无缘分。”温虞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终是在挂不住,正待收拾了东西要走,却见春芜苑外有宫人脚步匆匆走来,高声喝道:“陛下口谕。” 此话一出,便连六公主也站着了脚步。 “沈夫人如今即是六公主夫子,传道受业解惑者,师也,形如父母,六公主不可怠慢,当尊师重道。” 宫人郎声道,苑中所有人都听得是一清二楚,不免诧异,六公主这些年凭着喜好,一时要学这般一时要学那般,请过的女夫子自是有许多,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般,传过口谕,要六公主尊师重道。 那岂不是六公主这会子想要提前结束授课内容,也是不能了? 温虞目光微闪,陛下怎会专门为了她传这样一道圣意? 是料准了六公主会如同从前一样,学习各种技艺的兴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吗? “六公主切记要认真同沈夫人学习香道才是。” 宫人传话完毕,六公主苦着脸,父皇是什么意思?是要她一定要听沈夫人的话,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听沈夫人讲那些无趣的东西吗? 温虞起身,抚平了裙上的褶皱,温柔笑问六公主,“公主,陛下既有此等旨意,我等总不好违背,公主以为呢。” 六公主哪里受过这般委屈,一跺脚理也不理温虞,就跑去找宣帝撒娇,宫人乌泱泱的跟在她身后赶紧追了上去。 温虞叹了一口气,转身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的思柳说道:“六公主既然已经先走了,咱们也先出宫吧。”今日这课是上不成了,她留在此处也只是虚度时间。 她的时间可以用来独自一人发呆打瞌睡,那是她自个儿乐意,何必拿来哄小公主玩儿,还心累得很。 想来这课也没有下次授课的机会了。 她有些庆幸,也有些不舍得,舍不得的是那本《留香集》还是还给皇后娘娘算了,庆幸的是她还不曾告诉她阿娘,先祖亲笔在她手中,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主仆二人出了春芜苑,随着引路的宫人往东华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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