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道主和他碰了一杯酒,便指住佛儿道:“看看,这就是疯魔了萧懒童的佛儿姑娘,我们也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不对,拜倒在白罗袍下。” 唐席故做出惊叹的态度来,把佛儿上下端详一通,“呦,还真是佛儿姑娘啊,我还当是哪家新出来玩的小王爷、小公爷呢!” 当着众目睽睽,佛儿刻意与唐席拉开距离,仅淡淡说笑了两句。待酒至半酣,唐席告退,说还有一个约,出门前和佛儿使了个眼色。佛儿领会,也告一声对不住,“前头还有一桌牌须得应酬一下,我去坐一坐就来。” 二人前后脚出来,绕过月亮门,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先彼此问候一番,便切入正题。 “我没什么要事,就是想亲口跟三爷道声谢。从五月至今,眼看中秋也过了,却老不见三爷上门。既然三爷承诺我的都已经做到,我也想要为三爷做点儿什么。” “哦?姑娘‘知恩图报’的心情如此之切,令人动容。” “三爷,咱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光是‘知恩图报’,借着报答您,我自个儿还想更上一层楼呢。” “哦?新任的刑部尚书都被姑娘抓在手里,难道你对祁大人这样地位的依然不够满意?” “不是那个意思。军队要想打胜仗,不光得勤于操练,更得去适应不同的地形。歌舞场里应付男人的本领,我已经学透了,房子、珠宝和金钱,我统统能拿下。现在,我得学学怎么在其他领域里取得更大的胜利。三爷若肯带带我,我准会尽心学,再以学到的本领,替您办事儿。” 唐席再度为佛儿的野性、进取与直率而感到讶异。她真是个异类,一眼就绕过专为女人而设的幼稚陷阱——以弱取怜、以怜博爱、以爱置权。她满脸的倨傲都说明,这一套舍近求远的路线根本无法迷惑她,她会直捣黄龙,永远直奔金光闪闪的权力而去。那么他干吗拒绝她?她有脑子、有脸蛋,而且她心脏的位置只长了一个铁核,还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棋子吗? 他沉思了一刻,微微一笑,“操军千遍,不及实战一遍。若姑娘真心求教,那么我交给你一件事,你一边办,一边学。”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三爷尽请吩咐。” 唐席先展望了一番,不远处环立着好几个把风的,一个个聚精会神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夜。佛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唐席贴声对她说:“你知道,我和柳老爷子谁得意、谁失势,只在九千岁一念间。千岁爷身边能说得上话的近臣,徐大人是关照我的,但还有一位举足轻重之人依然举棋未定。” 佛儿想起一个人,但没说,她担心自己说错。 唐席接着道:“内阁首辅唐阁老。” 不出她所料!佛儿也摁低了声音道:“唐阁老不是您本家吗?” 唐席也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故弄玄虚地笑一笑,“就是血亲骨肉也多有为利益翻脸为仇的,本家算什么?” “那倒是,您说得可太对了。”佛儿也干笑一声,“您请往下说吧。” “唐阁老之所以屹立多年不倒,就在于他为人处处克制谨慎,从来不拉帮结派。但徐大人扳倒了户部尚书张大人,又入阁分宠,很难说在独相位子上唯我独尊多年的唐阁老如何做想。恰巧唐阁老和徐大人做的都是龙雨竹嘛,徐大人也曾多次在雨竹姑娘那儿探过唐阁老的话,均不得要领。如今既然摸不准唐阁老的态度,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怕就怕他为阻徐大人上升的势头,会从我下手,在我和柳家的争斗中偏向柳家。” “就算唐阁老偏向柳家,三爷您这样有权有钱,又怕什么呢?” 唐席并没露出轻视或好笑,他耐心地对她解释道:“话不是这样讲。我有权有钱是没错,所以能当我敌人的自然是一样的有权有钱,我们是同一层,才能斗到一块去,是不是?那只有争取到更高一层的话事人,不说是对我的偏袒,最起码不能有偏见吧,这才有胜出的可能。” “哦,我懂了。金刚和金刚的力量差不到哪儿去,较量中谁能压过谁,是要看佛爷抬举的是哪个。” “聪明,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打算把唐阁老也一起拉到您这边?” 唐席摇摇头,“才说了,唐阁老是独善其身第一人,拉可拉不动,只能推——让柳家把他推到我这边来。” “怎么个推法?” “你可听说,唐家大公子唐文起又‘出山’了吗?” 唐文起曾也是槐花胡同的常客,和龙雨竹的养妹龙雨棠好过一场,当时这一对是似漆投胶,甚至在外边单立了小房子姘居。但唐文起的夫人是大同总兵的女儿,彪悍不让须眉,竟尔率家人搅散了香巢,还叫人把雨棠的私处打了个血花流烂。雨棠羞愤而出家,唐文起也遭到父亲唐益轩的严厉斥责,被迫收束了一阵本性。然而时过境迁,这位唐家大爷“再作冯妇”,且他近日又升任了工部侍郎,以前尚宝司卿的旧职也依然兼着,一手管工程,一手管机要,那是又有钱又有权,再加上家世显赫、品貌不俗,已成为不少倌人竞相角逐的对象。 而雨棠因唐文起的缘故被唐夫人虐打那一回,白凤曾前去安慰,彼时佛儿就等在白凤屋中,对此事印象极为深刻,当下一听“唐文起”的名字,就报以冷然一笑,“唐大爷呀?呵,那阵子雨棠姑娘为了他受尽折辱,现还在姑子庵里,可这一位却早把旧人忘在脑后,四下里寻觅可意的新花呢!” 她这不屑的语气中似含恨意,又似有快意?——唐席但觉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一朵新花,我替他选好了。” 也不知是什么花树,蔓卷的枝叶一直翻过了墙头。佛儿将手攀着枝条,拿指尖绕两绕,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三爷是想叫我接近唐大公子?” 唐席却摇一摇头,“我想叫你接近另外一个人。” “谁?” “之前和你一起见我的那个女孩,弹琵琶那个。” “万漪?!” “嗯。” “她跟唐文起有什么关系?”佛儿问出这句话,自己跟着便“哦”了一声,“三爷的设想是,唐文起如果做了万漪,而柳梦斋又是万漪的客人,届时想个法子,让这两位大少爷为同一个女人起争执,唐大爷既和柳大爷结了仇,唐阁老便不会再容忍柳家。” 唐席低笑了两声,“你真只有十五六?简直是个千年老妖嘛。” “我活得虽不长,可我看得多。”佛儿把手里的枝条一甩道,“不过三爷,首富公子和首辅公子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那位花花财神再任性妄为,也不至于为一个窑姐儿得罪头号权贵吧?” “我的人探查到,花花财神在崇文门那一带养了一家人,就是你那姐妹的娘家人。” “什么?” “而且这件事,他没叫他相好知道。” “这又为什么?” 唐席笑哼一声,“男人在女人身上花多少钱都不足为奇,兴头上爱屋及乌也不是没有,可那全不过是‘市恩’而已,付出去的每一文都要听声谢、讨句好,以便受恩之人死心塌地地供他淫乐。花花财神在玩女人上可是行家,却这样做好事而不卖好,大不一般。” “哪里不一般?” “啧,那是生怕自己付出得太多,而让人家心上多添了负担,考虑到如此细微处,这是动了真情了。” 佛儿完全忽略了唐席这样一个铮铮男儿却为何对“真情”二字大有研究,她光顾着抓取一些从未接触过的新知识,如饥似渴。“三爷,您说得可真在理。虽则我想不出花花财神竟会有什么真情,竟还给了万漪这种……嘁!” 她笑了声,又滚动着冷晶晶的瞳仁道:“难怪您打算叫我从万漪那一头煽风点火、推进事态呢。这我当然可以办,不过闹了半天,你就只让我去对付万漪那丫头吗?这也太——” “太什么?太容易吗?你觉得对付男人容易,是因为男人会受你美色的迷惑。你觉得对付弱者容易,是因为弱者会被你的强势吓跑。但对那些不吃你美色的人,你怎么办?对于那些你不想要吓跑,而想要套近乎的人,你怎么办?你怎么用美色、怎么用强势,让万漪这样的人跟你推心置腹呢?” 佛儿哑口无言。 唐席笑了,“第一课,控制人心。不是在酒局、牌局和床上,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强还是弱,所有交锋都发生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所有进攻都要为敌人量身定做。我们就从最小的一场仗开始。” 佛儿定了一定神道:“请三爷点拨。” “一个人吃哪套,你就拿哪套对付他。大多数人,来来去去总是被两样打动,看‘软的人变硬’,看‘硬的人变软’。” 佛儿凝思片刻后一笑,“三爷,听您几句话,简直比我过去两年学到的都多。” “你过去是跟女人学,那些女人,总是自以为懂得男人要什么。她们什么也不懂。” “我就照您说的试试看,能不能套住万漪那丫头,让她乖乖地听我调度——也就是听您的调度。不过,唐文起可怎么办?您总不能往首辅公子的鼻子上穿个环,牵牛一样牵他去配对吧?” “这个,我自有办法。” 唐席的办法非常简单。柳梦斋的上一个女人是蒋文淑,而文淑贵为金刚,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抢走了男人,肯定重重地伤了面子。受伤的文淑必将在她地下情人的怀里寻找安慰,而这位情人就在他唐席下辖的庆云楼里当戏提调。恋奸情热时,马提调将在文淑的耳边细语:“姐姐呀,据说唐家大爷,那个唐文起又出来玩啦?就他那口味,还专爱没破瓜的小雏儿,不知又是哪个没经过世面的倒霉丫头被他哄上手,迟早还是被唐家那母老虎咬掉半条命,你想想雨棠姑娘的下场!啧……” 而文淑那颗漂亮的脑袋里也必然会自动钩织出蛛网上的另一根线头:唐文起的三弟唐文隆正是她亲妹妹蒋诗诗的客人。 无论是对文淑的小聪明,还是她的小心眼,唐席都深具信心。 此际正值中秋过后,清亮的月光下,佛儿但见唐席一笑后就不再深说,她也就随之笑笑,“是了,要是我能操控万漪那种小角色,三爷自然就能操控唐家大少这样的重量人物,若不然,还怎么是三爷呢?” 唐席领受了她这句恭维,他将手摁住她两肩,扳住她转向光照处。他见佛儿头上梳着男样发髻,横贯一根龙头银簪,一边耳上却又钉着颗小小金刚钻,身上的白罗衣滚着闪动不已的银线,腰缠银丝绦,勾勒出一握腰肢,也显出了胸口那一带细微小巧的曲折,一身的鹤势螂形,妖锐之气待发如箭矢。 他眯起双眼,像个瞄准了目标的弓箭手那样,“佛儿姑娘,你红,真不是靠我捧,你不红才叫没道理。怎么样,还想更红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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