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朝四处看了看,拽过郁嶔龄和郑瑛瑶两人,压低声音:“你们不必多问,只需帮我打听好时间,届时我到书院来寻你。” “那你也不能进学监呀?” 郑瑛瑶补上一句:“除非你给他送膳。” “那便给你送饭。” 郁嶔龄无言道:“阿姐,别家都是下头仆人送饭进去。” 郁桃从善如流:“那我扮做丫鬟进去便是。” 郑瑛瑶好奇的看向她:“你莫不是同京中那些脑子不好的诸多闺秀一般,爱慕韩世子?” “怎么会?”她站直身子,扬起下巴,语气颇为傲气:“是他爱慕于我,这回来京都的路上还特意赠了我东西。” 郁桃来京与闫韩侯府世子同路,郑瑛瑶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她还是不大信,“赠了你什么。” “《三字经》。” “......?”郑瑛瑶被她那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傲气整的懵了头,茫然道:“你确定世子不是觉得你看起来比较傻气,所以需要一本《三字经》来启蒙下脑子?” “《三字经》还有人不会背吗?”郁嶔龄愣愣道,“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郑瑛瑶:“还用问吗?肯定是暗示她脑子不好。” 郁嶔龄勉力为她挽尊:“说不定这本书也能算作什么信物呢......” 说实在的,郁桃感觉自己有被侮辱到,那一瞬间她突然悟了,那天晚上男人明里暗里说的多半并非‘矜持’二字,而是别的。 狗男人! 郁桃的拳头在一方软袖之下突然硬了,她感觉这一趟书院之行,特别有必要为自己正名。 于是就在其余两人还在为《三字经》到底是为侮辱她而赠还是做信物而赠激烈辩论时,她猛地抬头,“明日起,我便每日到学监来给你送饭。” “阿姐......”郁嶔龄半张着嘴,“韩世子不一定明日就来。” “那也必须每日!” “这儿到学监也需一个多时辰呐,何况还在山中。” 郁桃一下收住,咳了咳:“那还是等你得了消息,知会我一声吧。” “......” 作者有话说: 韩祎:没说你脑子不好,只是想说你眼神不好。
第三十二章 刚到郑家这两日, 郑瑛瑶两姐妹怕她无聊,两人抱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砍来的木桩子,蹲在槐树下, 说要给她做个秋千。 郁桃兴致勃勃的去看过几回进度,但从那块木桩子到被抱来放在树底下, 没过几天就积了一层薄灰, 再也无人问津。 郑家的小丫鬟说, 是大小姐的剑像是砍木头桩子砍坏了,因此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郁桃琢磨一阵, 觉得这玩意儿拿斧子来劈好像更适合点。 难得是换了地方,她也跟着收了性儿, 每日晨昏都会到老太太院里陪上个把时辰, 读书或是喂药。 她原本长得好看, 扮做乖巧的模样, 平日里牛气哄哄,但等到真正收下脾气来,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被哄得没话说。 郁桃挥着一只外头镶嵌暖玉里头塞着香料做成的美/□□,轻轻敲在郑老夫人腿上, 眼巴巴的,“外祖母, 我想求您件事儿。” 老太太舒坦的闭着眼睛, 手一挥:“说, 有什么喜欢的外祖给你买。” “那倒不是想占您什么便宜。” 她笑着凑拢老太太耳朵:“我就想去给嶔龄送两顿午膳,母亲在家惦记的很呢,让我来了好生照顾着。” 郑老太太‘哦?’了一声, 睁开眼瞧跟前笑的像只小狐狸的外孙女, “学监在天源山, 这里过去可不算近的。” “诶呀,那都是小事儿,马车中睡一觉睁眼就到了。” 郑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哪里瞧不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只是年轻人嘛,原本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于是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记着出门前跟你两个舅娘说一声,不打招呼不行,没个规矩。” “我的好外祖!”郁桃扑上去,就像老太太养在偏房那只黏人的小白狗那样,摇头晃脑的一通乱蹭,等蹭完四个蹄子一撒满身透着欢快往自个院子奔去。 郑老太太睁开只眼,瞅着那道连裙角都昭示着快乐两只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 “瞧这皮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没心没肺的。” “这样好。”江妈妈也是一笑,“这是旁人的得不来的福气。” “有福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婆子才放心。”老太太翻了个身,背朝着窗楞,没多会儿闭眼陷入酣睡。 . 郁桃回院,将自己又重新拾蹉了一遭,没忘记嘱咐丫鬟记得带上一套要好看又要不大起眼的衣裳。 这样的要求挺为难人,府邸丫鬟的衣裳多是一个样,能够穿的稍打眼的也不过就是那些主子身边的大丫鬟。 翘楚也只能拿一句‘姑娘生的美貌,穿什么都是挡不住的,其实衣裳也没那么重要。’好在郁桃看了眼那件碧色的裙衫,把话听了进去,转头朝自己脸上和脑袋上倒腾。 不能梳她最喜欢的高髻,只能换成丫鬟常用的式样,连发钗簪子也不过那两样极朴素的珍珠簪花。 郁桃皱着眉在妆梳台子前做了许久,最后在几个丫鬟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往发髻里簪了两枚瞧上去就不是丫鬟能戴的起的粉珠冰绡纱绢花。 翘楚动了动唇,刚想劝‘您这头上的两只粉珠是不是有点太起眼’,但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看见郁桃将幕篱往头上一罩,一副谁也拦不住的架势。 “走!” 翘楚、拾已与雀喜三双眼对望,总有一种此事必砸的征兆,却只能搀扶着自家姑娘往角门去。 要去书院的不只是郁桃,郑瑛瑶昨日听见风声,就捏着一柄软剑来找她,说自己顺路去学监找个人,把剑修理一下。 两人在院外第三个垂花门碰头,郑瑛瑶一身暗白束袖劲靴装扮,手上那柄软剑藏在鞘中,剑柄刻饰的花纹十分精妙。 郁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挺好奇的问:“这把剑有什么问题,看上去像是还很好的样子?” 郑瑛瑶走在前面两步,听见郁桃的问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嘴里念叨的‘对啊,坏在哪里了?’,然后用手指在入鞘的口子摩挲了下,像是没找到弄坏的地方,她‘哗’一声拔出剑。 郁桃只见眼前一阵白光,剑身几乎是挨着她的鼻尖划过去,还在半空中带着锃鸣声回弹。 “......” 郑瑛瑶两指一并从剑刃上飞快一扫,抬起头指着一处,认真且严肃道:“这里缺了个口子,看到没。” 说实在的,郁桃看着离自己不到两指远的剑光粼粼,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把剑哪里出了问题。 她怕自己再往前一点,刚才剑刃划过去的边不是她的鼻尖,而是咽喉。 但就刚才她那么一问,反而打开了郑瑛瑶的话匣子,没完没了的抱着那把软刃叨叨它的来历。 “这是我及笄那年,父亲去天源山特意求了归隐山林的铸剑大师于冶子替我铸的一把剑,叫鸢明,于冶子大师你知道吗?就是圣上钦点过在保和殿中铸过一柄尚方宝剑悬挂在牌匾后面,当时圣上赐西城御宅,良田千亩,斗十金都没留住人。” 郑瑛瑶扯闲,郁桃无聊就听两句。 于家也是京中望门,尤其在于冶子练出那把尚方宝剑之后,门第跃然攀爬到京中顶勋贵的那一派,只是于冶子不知为什么从家中脱离出来,婉拒圣上的恩赏,归隐到天源山中。 郑瑛瑶说起于冶子本人,身高八尺有余,终年不苟言笑,一身粗布衫子打满补丁,特别是脾性蔫儿坏,目中无人,三句话翻脸就要赶人出去。 “我当时口渴大了半日,到了他那憋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您浇在剑上这水能喝吗?结果他就翻了脸,让我站远点,口水别滴到剑上。” 郁桃跟着乐了许久,从她的描述中,大致描摹出了个一毛不拔、爱穿粗布衫子且针线活还不错、不慕名利,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孤寡老头子。 直到马车穿过耸天而立的青竹山林,停在一处木屋前,院门的栅栏被剥开,露出一张淡然出尘的脸来。 于冶子一头墨色长发用木簪挽住,明净似水的眸,眉目清俊,衣裳虽然是粗麻布且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却藏不住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郁桃嘴角抽了抽,觉得郑瑛瑶口中十来句话,大概除了那句于冶子身高八尺有余是真的外,其他的都是偏见和歪理。 至少,在她看来,这位铸剑大师是她在见过韩祎之外,少之又少中能以美男子的称号和他比肩的人。 但郑瑛瑶像个失明多年的盲人,一点儿没怜惜美男子,从马车上跳下去,毫不客气的一掌拍在于冶子身上,“剑口断了个缺,帮我整整。” 但很快手下隔着衣裳温凉的触感让她收回了手,郑瑛瑶奇怪的看向于冶子,又奇怪的看了看手与肩背相触的一块。 “你怎么身上这么冷......” “放旁边。”于冶子打断她,如避瘟疫一般退开两步,指着一旁的木桌子。 郑瑛瑶极熟络的靠在一旁,揭开白瓷杯给自己斟茶喝,一边没忘说上几句:“您老人家手艺不大行啊,外头还吹什么削铁如泥,这才砍了个树根子就有缺口,别人问我这么禁用的剑哪里买的,我都不好意思往外报您的名儿,不然改天被逮住说您现在做黑心生意怎么办?” 郁桃:“......” 一片死寂中,于冶子全然忽视郑瑛瑶,只是从桌上拿起软剑,淡淡瞥过,“五十两银子,五天后来取。”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进了木屋,留下郑瑛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重复:“五十两银子?您怎么不干脆去抢呢?”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砰’的一声关门声。 郁桃和郑瑛瑶在外头大眼瞪着小眼,没有任何人张嘴发声,但她能够从郑瑛瑶眼中读出‘看吧我说这个死老头脾气古怪活该他在山中孤寡寂寞一辈子’...... 马车走后,木屋归于清净。 紧闭的木门久违的拉开一条缝隙,光线渗入细细的一丝,能看见屋里烧着的火炉,夏日山林虽凉,但久坐在火炉旁不免发热。 于冶子提着剑坐在火炉旁,拨弄了下柴火,瞧了眼对面的人,“遭不住热,就坐远些。” 男人穿着水白衣衫,不紧不慢抽出一张绢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淡道:“你这样的体质,连夏日坐在火炉旁身上才能有点温度,没必要待在山里。” 于冶子一手摸过剑刃,面无表情的查看缺口,“所以说是天生铸剑的人。” “山下也可以铸剑。” “韩世子。” 于冶子将软剑归鞘,那张脸自始至终不曾表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像是高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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