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领命,着另外两个家丁卸了宁徽的马,才对出言不逊那人冷声道:“你是现在趴着学,还是等我通禀了老爷,打你一顿板子再赶你出府?” 家丁面色一白,立马跪趴在地上“汪汪”地叫唤起来。 “这要是放到以前,他们绝不敢如此造次。”秋棠追上文雪音,拉着脸道。 每回出了这样的事,秋棠总是比她还气。 文雪音面含微笑看了眼秋棠,道:“是掌后院的那位觉得我快不中用了,自然没了力气与他们斗,殊不知这会儿爹爹正紧着我,正是斗的好时候。” 秋棠眼神一亮,她家姑娘素日对孙氏不冷不热的,打一巴掌回去也不算疼,难道今日是想着一雪前耻了? 文雪音抿唇搭手在秋棠小臂上握了一下,道:“后日,你随我去趟香山寺便是,一切还要看那日的筹算。” 两人说这话从前院走过,在文府中间的一个凉亭里撞见了正在吃茶说笑的孙知许和文妙儿。 她二人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回来得这么快,面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文妙儿嬉笑着道:“姐姐这么快就回来啦?没累着罢?” 文雪音立在一块树荫下,乌黑的双目静静注视着她们。 她因病着,面色本就比常人苍白一些,文妙儿最怕被文雪音用这种眼神盯着,心里都开始瘆得慌。 孙知许眯了下眼,道:“你瞪着我们作甚?” “没有的事。”文雪音勾唇,“我听和府的人说母亲病得急,还以为快死了,来得路上瞧了好几家棺材铺子,如今想来是用不上了。” 孙知许哼笑一声,竟反唇相讥:“棺材铺的东西,你恐怕用得比我早。” 文雪音面不改色听了,道:“难为母亲惦记,母亲在我院里种的那一园子白花想必是够用了,棺材的事,就不劳操心了。” 文雪音带着秋棠走了,孙知许母女盯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目光渐趋怨毒。 这些年来文雪音仗着老爷的偏疼,没少让她们母女二人不如意,孙知许稳稳当当在丞相府当了这么多年主母,不能沉不住着一时之气,只要这个小贱人死了,丞相府才算是安静了。 “阿娘,她真的就剩一年寿数了?” 孙知许冷笑一声,想到文雪音活不了多久了,脸色稍缓几分,道:“不说那个晦气的丧门星,咱们来说说你的亲事,妙儿,你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跟娘说说,去了那么多趟文会,可有属意之人?” “哎呀娘!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文妙儿脸上一烫,一下子扭过了身。 “你这丫头,瞧着竟像是看上了谁?”孙知许笑得两眼弯弯,伸手戳着文妙儿的痒处,文妙儿笑得花枝乱颤,日暮西下,好一副母女和乐的光景。 文雪音站在远处,两道眼神锥子似的盯着她们二人。 “姑娘......”秋棠忍不住出声。 “走罢。”文雪音闭了下眼,散去眸中的暗色。 · 初九的日子适合拜佛烧香,又正值一年之春,据说香山寺灵验,前来的香客不少。 文雪音着一身素白的浅袍,微风一吹,宽大的衣身依旧难掩她窈窕身姿,日日喝着药、日日病着,拖下去的似乎只是她一日差过一日的脸色。 山上风大,下马车的时候,秋棠给她多披了一身袍子。 文雪音抬眸,肃静的神色露出一丝怀念。 母亲去世后,她曾在香山寺借住两年,好像把自己藏在这样一个日日萦绕佛音的地方,母亲就还在府中活着一般,还在等她回来。 “姑娘,咱们是先去哪儿?”秋棠道。 “去见净业师兄一面罢。”文雪音凭着记忆去后面寻找僧人的禅房,只是不知中间多少年过去了,净业师兄还在不在原先那处屋子里。 相比于庙前香客纷纷,烟火缭绕,禅房四周静谧无比,隐约听见木鱼敲响的笃笃声。 文雪音深吸了口气,信步迈入庭中,望着禅房中那道天青色的修长背影,出声唤道:“净业师兄。” 木鱼声一顿,拿着犍稚的手指修长如玉,微不可察地一颤。 长衫男子起身,缓缓转过身来,温润清俊的眉目依旧如当年。 “施主。”净业端手一礼,目光低敛。 他竟都不肯抬头看她一眼,文雪音浅笑,多年前她少女心性,很痴迷净业这张脸,那时她方尝丧母之痛,在香山寺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净业助她良多。 只是当时年少,她不懂勘破红尘之人是不会动凡心的,将一股脑的心思都花在喜欢净业上,毫不收敛,累得净业被香山寺的僧人传出闲话来。 后来净业有意避她,她大闹了一场,没过多久就被接下了山。 自此一病不起,再也未离过汤药。 “上次一别,经年未见,师兄一切安好?”文雪音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自如走入禅房,矮身跪在方才净业跪过的那块蒲团上,素手拾起净业搁在木鱼旁的犍稚。 净业回头,余光瞥见她露出素衣外的半截白皙脖颈,又慌然错开目光。 文雪音心里装着旁的事,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原以为好歹是自己的旧情人,再见怕是会有几分尴尬。 哪成想今日见到了,她不光不觉得尴尬,心里甚至平静得一丝波纹都没有。 “多谢施主挂记,贫僧一切安好。”净业规矩回了,想起他这些年听到的那些事,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 净业欲言又止,到底是没问出她是不是也安好的话来。 文雪音回眸,与净业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相接,她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师兄帮我,大约需要师兄下山一趟,不知师兄愿不愿意?” 庭院里静了片刻,响着徐徐的风声,今日是个阴天,有些冷。 文雪音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小臂,没等到净业的回答,她自然也不生气,毕竟好些年未见了,她称人家一句师兄,说不定人家早当她是陌生人了。 “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是去府上说几句话。”文雪音道,“若师兄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帮我,我便给香山寺添许许多多的香油钱,绝不叫师兄亏了买卖。” 净业只好道:“施主要贫僧说什么,不妨直说。” 一听有戏,文雪音背着净业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身眸子都亮莹莹地笑起来。 “我想嫁个人,烦请师兄帮帮我。” 花树簌簌,传来几缕清雅的幽香,一个时辰后,文雪音离开了香山寺,庭院内却再未响起木鱼声。 “姑娘,咱们这就敲定要嫁给宁将军了?”秋棠大惑,她们可只见了那个男人一面呀。 “够了。”文雪音道,“对于我这就剩一年寿命的人,难道还要跟他相约为姻亲,等着明年他来抬我的盒不成?” “姑娘总爱说这种惹婢子伤心的话!”秋棠皱起眉。 许是在香山寺受了些凉风的缘故,回府后夜里文雪音便病了,她本就是一直病着,精神总不见得好,这回更是头痛欲裂,什么也吃不下,昏昏沉沉地难醒。 后半夜竟开始呕血,连夜请了大夫过来守着,又是诊脉又是施针,足足用了三日吊命的汤药,第四日才渐渐有了意识。 文雪音醒时,秋棠正在屋里擦洗收拾,听见动静见是她醒了,眼圈立刻红了一片。 “姑娘你醒了!”秋棠忙握住她一手,喜极而泣,“大夫说得真准,说姑娘今日会醒,就真的醒了!” 一连昏迷了三日,文雪音意识都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眼前只看见秋棠的嘴开开合合,听不真切她究竟在说什么。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连抬胳膊这样的动作都做得艰难,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四天了。”秋棠知她担心什么,补充道,“姑娘放心,没耽误什么事。” 文雪音才虚虚点头,这身子一缓,待到能自如下地已是半个多月过去,距离净业下山的日子也不远了。 只是西院徒然热闹起来,时常响起的欢笑声隔着这么多道院墙都能传到文雪音的院子里。 她想了想,这几日似乎少见父亲的身影,便问秋棠:“他们在忙什么?” 秋棠答:“听说是要给文妙儿说亲。” “哦?”文雪音目光微敛,文妙儿这么快就要说亲了?“对方是什么人?” “婢子不知,听说是个在文会上极厉害的,前几日的殿试中了探花呢!” 文雪音点点头,左右不是宁徽,就好。
第6章 正说着,西院的速度竟比文雪音还快,听说下午就收到了对方的聘礼,院子里太阳正好,文雪音躺在贵妃椅上撑着脑袋看书,看完了热闹的秋棠回来直说:“看着就是个穷酸的,聘礼才送了两车。” 秋棠对西院文妙儿那伙人敌意甚重,在文雪音面前从不收敛,这会儿子连将来文妙儿那不知名的夫君也看不顺眼了。 “人家既能考中探花,说不定以后大有出息呢。”文雪音敛目静静看书,纤细柔荑又翻过一页,全然不为所动。 秋棠抿唇撇嘴,方才瞧着那家人倒像是个知礼的,连家里的小厮都管教得文质彬彬的,不过刚中了探花就急着来攀丞相府的亲 ,谁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只不过,真是奇怪,这结亲前纳采、问名的规程多着呢,怎么文妙儿这亲定得这么快,聘礼都给下了?竟还比她家姑娘快了这么多。 前来送礼的两名小厮穿着藏青色的圆领袍,行走间颇有文士风范,与文府管家核对过礼单之后,他们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折去了闹市的一家茶楼。 坐在二楼上独自饮茶的公子如玉,一身雪色长衫颇趁他风姿,仅仅是倚在栏杆处饮茶,便引得楼下无数年轻娘子抬头注望,正是之前屡屡在文会夺魁,今年又中了探花的宋清辞。 只是他的神态并不悠闲,像是在等什么人,眉心时而拧起,待远远瞧见自己眼熟的两个家丁时,才目光一亮。 “哟,来了。”坐在他对面的黑衣男子一笑,显然是宋清辞的友人。 “公子。”两名小厮一前一后进了茶楼来到宋清辞面前。 “如何?”宋清辞抓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拢,眼神期待。 “很是顺利,相府夫人似乎很高兴,都没有多加盘问,连聘礼的数目都没有亲自点,乐呵呵地就进屋去了。” 听了这话,宋清辞才心上一松,前日放榜,他刚中了探花,文家便暗示要结亲,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宋清辞激动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那日见了文家小姐一面,几乎日日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亏得在那之前早就考过殿试了,否则他这探花恐怕要落空。 刚得了探花郎,他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向那位相府小姐提亲,毕竟宋家地位低微,就算是他中了探花,那也够不着相府的门槛,谁承想相府竟主动来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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