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笃信胭脂是因为没了“好用钱”来找他的,便想着那一袋碎银给的还算及时。 “以后这点小事直接交给门房去办就行了。” “不是……” 孙长风:“胭脂一看是我去见她,即便满腹心事,却是什么都没说。你让我转交的好用前我也给她了……” 盛云锦:“她如何?恼我了?” “没有,她笑了。” “那就是了。”盛云锦嗤了一声,接过那一箱食盒,拍了拍孙长风,用那等最熟稔的口吻,笑着说:“她啊,应当是想买些什么新衣裳新宝饰没钱用了。” 孙长风不大赞成他的说法:“等等云锦。” 不想盛云锦陡然冷冰的叫了他一声,“好了长风,胭脂是我义妹,无父无母与我最亲,我最疼惜的也是她。你应当对她没有多余的想法吧?” 他侧身定定地跟孙长风对视,眼神犀利。 过了片刻,孙长风让开脚步,面上多了一丝颓然,“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那就好。” 胭脂那样貌美,普通男子被她吸引都是正常的,可在察觉到孙长风在谈及她的事情上,态度犹豫甚至超乎寻常的关心,这让盛云锦心生一股所有物被觊觎的不悦。 他希望孙长风能识相些,看在将来会依附盛家依附他的份上,知道什么人能惦记什么人不能惦记。 盛云锦抛下怔忪的孙长风,在见到候在路边的随从后,把食盒随意交给他们,“解决了。” 京都烽火楼占据了城中闹市区最高位置,视野极好,近可览遍附近大街小巷,远可入目四方楼台、轩榭廊坊,乃是用来了望勘察城中火情的要处。 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但徐亦尘没想到还是有人把这里作为观景的楼台。 他无视了坐在栏杆上,叼着肉串没个正型的“野猴”,缓步走向负手背对他的那道深色身影。 徐亦尘:“园中摆宴,御酒佳肴就等你一个,为何不去?” 他质问的那个人纹丝不动,未有一点反应,徐亦尘侧身皱眉看着他,有些难懂对方展现出的全神贯注。 就在两刻之前,琅轩王在一处清幽的园林宴请武将新贵,其中点名谢留参宴,可结果这人竟不在宾客当中,反而跑来闹市的烽火楼登高望远。 徐亦尘想起被琅轩王当中问及情况的一幕,脸色难看道:“你初登大雅之堂,却不给琅轩王颜面,是想一进朝堂就给自己树敌么。” 谢留终于转过来面对他。 很鄙薄玩味的一笑,道:“树敌?此敌是我不想树就不会有的么。” 徐亦尘被激怒,“谢留!不过一场宴请,又不是私下结党,你……” “我?”谢留眉角飞扬,眼里笑意化作利剑,打断徐亦尘的劝说:“我谢某人时来运转初入京都权贵圈子,就该识趣巴结那些看得起我的贵主,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你,我是在替你考虑。”徐亦尘怒道。 “呵,啐。” 一根没被剔干净的肉串签子丢过来。 徐亦尘一脸厌恶地掸着被弄脏的衣角,瞪眼望去,“宋霄炼!” “我在呢徐针尖。” 背后捣乱的罪魁祸首揉着差点被振聋的耳朵,很快表情不善起来,“琅轩王是庞家女婿,庞显仁是以前灵官父亲的下峰,本不过三流世家却因朱雀门一案身家翻倍。你让灵官去参加这种酒宴,你想让他到庞显仁跟前低三下四赔笑脸?” 徐亦尘:“……” 宋霄炼家世好,外家舅父都是文官,母亲才女,他也算,可在以前他不学无术是在京都出了名的,天生混账一个。 徐亦尘跟他是世交中的同辈子弟,算是父母口中的优秀榜样,二人相互瞧不起。 直到双双被撵进了军营,宋霄炼遇上谢留,那是徐亦尘平生第一次看见小魔头在一个小卒跟前吃瘪,后又几番挑衅找茬,最终被对方训得服服帖帖。 那时营里已经有了不少关于谢留个人的诡谲传闻。 最玄之又玄,真而又真的,是他从一个傻子总能逢凶化吉,以杀止战,修成当世杀神。 如今他也成了诸多势力想要收入麾下的对象,只可惜油盐不进,坚如磐石,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才能拉拢他。 与宋霄炼的撕扯中,徐亦尘目光扫过刚才的位置:“等等,谢灵官人呢?!” 被逮住的亲兵:“大人让我派人盯着些他家妇人,方才有消息来报,听完大人就离开了。” “他家妇人怎么了?” “这……” “说!” 一顿威逼利诱下,亲兵在虎视眈眈的两人眼中,终于开口。 “好像大人怀疑那位夫人对他不忠,所以……” 所以谢留脚踩烽火楼的云梯往下走,佩环悬腰,就如仙人踏月,毅然步入人间,回去找尘世的麻烦去了。 坦白说,当谢留听到监视胭脂的人回禀的传信,说她在他离开家后不久去了别处。 谢留一点也不惊讶。 当查到她与人在京都书院见面,又是送衣裳又是送吃的,他更不觉得这事很稀奇。 因为打他回来见到胭脂,就知道她绝不是甘于普通平凡的小女子。 她的心大得很。 尤其她的颜色,一般人瞧上一眼都会印象深刻。 除了意想之外的年轻,更有一种伪善的靓姝婉丽在身上,就如那种擅于凭借外貌诱惑猎物的美艳“陷阱”,处处透着些不详。 她的憨真娇媚就是用来软化欺骗旁人的武器,若说谢留是那削铁如泥的孤绝名刀,那么胭脂就是刀上紧紧缠绕着依附它的艳丽有毒的藤蔓。 危险又奇异的和谐相配。 不知到最后是刀刃将藤蔓割伤,还是毒艳的株藤麻痹刀身再一点一点腐蚀蚕食。 并且五年没回来,她是怎么做到家中没有正值青年男子,还能在市井里平平安安度日的。 说她以前年纪还小,可她生的花容月貌,再小姿色都比一般人突出。 这难道没有图谋不轨的人觊觎? 她戴的那支簪子,除非是仿制品,否则以当前谢家的家底,怎会供一个女子买这种东西。 听说她还开了家铺子,是做点心营生,既要抛头露面招呼客人,又要清白干净不惹麻烦,想要独善其身在这世道里何其不易? 论俗世对人的苛刻,男子就不说了,女子更为艰难。 是有人在背后,替她专门解决麻烦,还是另有势力为她撑腰,如今看来种种迹象都有了最终的答案。 谢愠果然没说错,她想改嫁。 她想嫁的人就在京都书院,是个家里富贵有着闲钱的才子。 大才子,那可是比他这一介武夫听起来文雅又有前途多了。 日暮西下,城中流动着车水马龙,乍眼看是一片繁盛景况,仔细品才能体会世人为谋生存的千姿百态。 屋檐犄角披着云霞的光,满树的枝叶送来桂子的香。 谢留黑靴官袍、腰挎佩刀,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家宅内,背坐在庭中低头忙活的胭脂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 她在书院没见到盛云锦,当然十分失望,可既然东西送到了,只要盛云锦打开食盒就能发现最底下塞了一封书信。 他一看就能知道她最近身边发生的事了。 他若是知道谢留回来,难道会不想办法将她从谢家捞出去么? 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自我安慰着妥帖了不少。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消息了,胭脂下了山,铺子也不开了,趁着天色还早,早些回来表现出自己贤惠的一面。 于是特意没在伙房,反而选在前庭树下,离大门不远处的石桌旁干活。 头上阴影笼罩,她还以为是谢愠又想背后偷袭用壁虎吓唬她,干脆主动反击。 一小簸箕的零碎东西被泼出去,如豆子零落在地。 胭脂像惊吓的蝉,颤声叫道:“夫君?” 一颗花生壳从谢留头上掉落,原本神威清傲的郎君瞬间变得可笑滑稽。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笑却不敢笑,只有缩着肩膀,故作娇柔可怜道:“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啊,吓死人了。” 谢留记得她今早不穿这身竹青色衣裳,应是他走后才换的。 有什么人要见,还要特意去换呢。 在他跟前表露出的风骚,都是虚情假意想从他这得到些许好处,亦或是怕他会追求从前才有意做戏的吧。 一声“夫君”叫得多情意绵绵,说不定背地里早已唤了其他人百千遍。 喔,还有昨夜神情慌张怕他碰她,跟受辱一样,也是在为旁人守身吗。 “我怪你了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减去冷唳,只剩淡泊复杂的幽幽笑意,“我没怪你,你也别怪本君好不好。” 胭脂觉得今日的谢留比前几次都要奇怪。 他语气很难得的十分温柔,就跟哄着她一样,胭脂莫名有些心里发虚。 “夫君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这里还有东西,我帮夫君弄干净。” 她刚要上前凑近。 谢留却已率先抬手,掸去肩上的杂物,“是有事。与你有关的事。” 胭脂愣然,不安的抓紧衣角,“什,什么?” 她今天行迹都很稳当,应该不是她去找盛云锦的事被发现了吧。 “早上阿翁不是赞成你我将‘拜堂成亲’的事提上日程?” 谢留出其不意道:“我今日在营里仔细想了下,其实也有不妥。这桩婚事定下时我们年岁都小,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感情,不如——” 胭脂一颗心随着他的话提到嗓子眼。 谢留微笑道:“不如算了,解除了你我的婚约,好让你去另寻归宿呢。” 胭脂眼珠比刚才瞪的还大,不可置信的眨着眼睛。 神仙保佑,他说的都是真的? 谢留大方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仪容倜傥,和颜悦色,“走吧。” 胭脂吃愣过后,心花绽放地抱着簸箕走一两步,回一次头。 见谢留那里没有动静,逐渐加快了脚下逃命速度。 秋叶落到庭院桌上,一只修长手捻起碗里剩下的丢入嘴中,不紧不慢地嚼着,拨着腰间刀刃嗤笑:“可惜了。”
第13章 可惜胭脂不知谢留对她起了杀心,只等她收拾好行李出来,就会让她血溅当场。 他谢留在沙场浴血奋战,可不是为了忍受一个背弃他的贱妇而拚死拚活。 谢愠跟附近的玩伴分开后就回了谢家,他虽有时顽劣,却也有种自己家境情况与旁人不同的自觉和分寸,每到黄昏之初就会到家不让人担心。 这次刚上完茅房,他整理着腰带和随身携带的铁镐,就看见谢留站在庭中,“阿兄?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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