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她在心里为太子哥哥念了声佛号。 苏月霜不敢叨扰她表哥办公,谁又要和徐良娣玩啊,遂乖乖带何皎皎走了。 她路上与何皎皎犹豫道:“我是不是去和爹爹说一声,让他别把表哥逼得太紧了?” 前方战事吃紧,以苏长宁为首的一众官员,在缠着找凌行止征税征丁加军饷。 凌行止驳了他征税征丁的折子,可军饷怎么能少,弄得他做梦都在念叨没钱。 章豫两地今年又在发洪水,上月那儿决了几次河堤,虽然未曾像昨年那般民不聊生,哀嚎遍野,可请朝廷拨款赈灾的折子也堆得有半人高了。 昨年凌行止南下赈灾,实际上是冲着去打土豪的,周边有头有脸的大户都给他扒了一层皮下来,地方上的确拿不出钱了。 军饷、赈灾、战事……齐周如今堪称内忧外患,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苏月霜不拘着,有事就跟何皎皎讲,但何皎皎却没有从她嘴巴里听到半点儿关于凌昭的消息。 每隔十天半个月,官驿另会送一封家书到玉琼殿来,凌昭写给她的,还捎了许多当地的小玩意儿,连绒绒都有份儿,可信上尽写一些吃喝玩乐的琐事儿。 何皎皎便明白了,凌昭找人一起瞒着她呢。 她倒不怎么难过。 毕竟,这种每日战战兢兢,盼着亲人平安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日子,她小时候已经过够了。 现在耽误不了她过日子。 朝堂上,凌行止如何都不肯征税,跟苏长宁直接在殿上对骂起来。 第二天他转头向内阁发了难,以贪污受贿的罪名抄了左右大学士的家,缴获白银近百万两,另有珍宝无数。 这两位大学士,都是苏相国的学生。 六月初,凌行止加了七十万军饷,另往洪灾波及等地分批拨了灾款。 苏月霜私底下跟何皎皎奇怪道:“表哥不是都把银子弄来了么,怎么我爹更不高兴了?” “我不懂这些。” 何皎皎笑笑,不晓得苏月霜是真傻还是装傻,一个字不敢多说。 自己人被当羊宰了,总不能是嫌瘦吧。 然而,没等粮草运到前线去,战报八百里加急。 函谷关破,裕阳城沦陷了。 可不过五天后,又一封八百里加急。 说是十三殿下与骠骑大将军里应外合,在裕阳斩首北梁主将,一天一夜连破北梁两道防线,六座城池,将北梁大军击退百里外。 六月底,北梁夜袭,败。 七月,北梁反攻,败。 八月中旬,今年齐周皇宫里头没有人过中秋。 北梁来使,恳求和谈。 此战,大捷。 八月底,凌昭寄回来的信,写了点儿别的东西。 他跟她抱怨:“和什么谈,爷能一口气打到他们王都去。” 何皎皎捧着信纸笑了,笑着笑着落了泪,打湿信纸。 她第一次给他回信,问他:“那你何时回来?” 九月初,北梁使者到京。 朝堂上,凌行止还在同苏长宁吵。 苏长宁主战。 他今年五十有二,从苏盛延起来后,外头军事皆由他这位义弟去。苏长宁自己牢牢握着十六万禁军拱卫齐周皇城,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可自他年轻时起,也是同北梁打了大半辈子仗,输输赢赢,心里头有一口气,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头去。 苏长宁上书,不受降,不和谈,已经彻底拿下北梁边防了,何不一鼓作气,将整个北梁疆域收入齐周版图? 他甚至自请出兵,还要继续打。 可是拿什么打,大半个年头,国库已经快打空了。 凌行止骂完他舅舅穷兵黩武,还是那两个字:“没钱。” 苏长宁:“……” 他还真怕了这两个字。 不晓得后头怎么说得,九月初六,北梁使者盖印降书,以六百万两白银赎回那六座城池。 这回轮到何皎皎不懂了,她问苏月霜:“怎么要钱不要城啊?” “北梁苦寒,他们边塞那几座城荒芜得很,拿了我们与北梁的战线要拉长多少里,每年要加多少军饷到边防上,得不偿失啊。” 苏月霜跟她细细解释道:“要是把北梁逼得狗急跳墙了,他们又起兵怎么办,难道还打个十年八年的,不如见好就收。” “对了。” 她似乎想起什么,道:“表哥要放燕东篱回去了。” 或许看出来北梁真不在乎他的死活,总不能一直白养着他。 等四皇子尸身抵达齐周后,燕东篱便要随使者回北梁。 而凌昭,归期却未定。
第53章 郎无心 ◎孤求娶令仪为太子妃◎ * 九月十一, 与北梁一战大获全胜,苏皇后四十三岁千秋寿宴,举国同庆。 是夜, 杯盏推换,觥筹交错。 女眷席上,何皎皎与苏月霜同坐,缠着她喝了几杯果子酒。 杯子小, 拇指大那么一点儿,何皎皎没咂巴出来味儿,还要继续喝, 厮磨着苏月霜呢。 苏月霜耐不住她缠, 又要给她打掩护,一旁温荣抱着迢迢出声了:“月霜, 别理她,令仪你要再闹坐我身边儿来。” 她面前的嘉宁捻了根糖丝逗迢迢,嘉宁虽然没看何皎皎, 但语气轻快和她说话:“不晓得你哪儿沾的酒瘾, 真成小酒鬼啦?” 何皎皎撇撇嘴, “果子露算什么酒?” 果子酒闻着又香又甜,还不许人馋么。 苏月霜好笑地呛她:“某些人果子露都能醉糊涂啊。” 她话音落,殿内气氛凝固一瞬, 默了半晌。 春日宴遭劫的人都开始出来走动了,大家伙儿心知肚明, 心照不宣, 都不提那过去的伤心事, 高高兴兴地往前头过日子。 可苏月霜一句话落到地上, 架不住有心人多想, 当时春日宴,何皎皎不正是因醉酒逃过一劫的么。 当场有些许人或惊或怨垂眸低头,脸色不好看了。 何皎皎看苏月霜脸色略有无措,乘机去抢摆在她手旁边儿的酒盏,大声道:“就喝就喝我就要喝。” 苏月霜反应过来,何皎皎在给她解围呢,反手捉住她手腕,“还管不了你了?!” “啊,放开我。” 两人闹成一团,众人掩唇收敛神思,跟着嬉笑一阵。 萧贵妃正同数位妃嫔,伴着凤座上的苏皇后跟太后说话,见状笑着劝道:“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令仪,咱们可不兴喝醉了。” 苏皇后眸光轻柔,只微笑望着她们,不说话。 “不就是几杯果子酒么,怎么喝不得了。” 太后却是护犊子,朝何皎皎招手,“令仪过来,老祖宗这儿有。” “诶。” 何皎皎欢喜应道,再朝苏月霜哼哼,作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到太后身边去了。 不过她晓得分寸了,啄完一两杯,自己乖乖放下杯子。 太后拉着何皎皎的手不放,让她陪着自己坐。 何皎皎在老人家面前赖了一会儿,听外头高喝,“皇上驾到,太子爷驾到。” 建成帝跟凌行止应酬完百官,过来跟皇后太后坐会儿子。 萧贵妃连忙给建成帝让了位,凌行止跪下给苏皇后磕头行了个大礼,“儿子祝母后凤体安仪,日昌月明。” 吉祥话说了一大通,苏皇后依旧是不急不缓的笑,“今儿我生辰,可没东西赏你,好了,起来作罢。” 何皎皎避退下来了,回苏月霜桌前去坐。 苏月霜把柳眉一挑,“回来干什么,喝你的酒去啊。” “嘿嘿,月霜姐姐~” 何皎皎挪着小步子,蹭着她坐下了。 苏月霜却偏头往她身侧看去,疑道:“表哥怎么还不起来啊?” 殿上苏皇后免了凌行止的礼,可男人一身朱红金绣蟒袍,依旧跪着,腰身挺拔,对高坐上三人抱了拳。 听他朗声含笑道,“今天母后喜寿,孤与母后父皇和老祖宗求个恩典,再添件高兴事儿。” 他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殿内所有人听得清楚。 不少人都停了手上动作,朝他们望过去,安静少许。 何皎皎还拉着苏月霜袖子跟她撒娇,闻言笑着回了眸,好奇他要做什么。 便见男人俯身拜下去,一字一句都咬得极重,掷地有声,“孤求娶令仪为太子妃。” “哐当”一声,不知何人惊得摔了手中杯盏,随后便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屏住呼吸,失了态,慢慢瞪大眼睛。 凌行止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打得在场所有人眼前一黑,应对不及。 “你说什么?!” 建成帝率先反应过来,双目大睁。 “孤求娶令仪……” “混账,闭嘴!” 建成帝看他还敢再说,恶狠狠将手中酒杯砸到他背上去。 殿内静可闻针落,探究的目光四面八方刺来,何皎皎耳中嗡鸣,怔怔对上苏月霜惨白的脸。 她也正在看着她。 神情滞在面上,失尽血色的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何皎皎且还拽着苏月霜的袖子,她抖着手松开了,后退小半步撞到案几上,杯盏倾倒坠地。 一片狼籍破碎声中,何皎皎回了一点儿神,她扑通伏跪下来,忍着双膝疼痛,颤声惶恐道:“陛下,皇后娘娘,我、我……” “我不知道…” 往日桩桩件件浮现眼前,她紊乱不安一丝一毫都抓不住,只觉耳中嗡鸣,眼前发白,怯懦反复道:“我不知道……” 少女身姿孱弱,伏跪于地头不敢抬,颤抖着单薄肩身,惊惧中出了哭腔,“我真得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这样说,我……” 何皎皎连哥哥都不敢喊了,她真得不知道,为什么啊。 “令仪,你莫怕。” 酒痕污蟒袍,凌行止内心嘲讽,却只顿了半息,他一字一顿坚定重复道:“孤求娶令仪为太子妃。” 他再抬眸望向面上青白交加,说不出来话的太后,“老祖宗,孤与令仪相伴多年,情谊深厚。” 男人声音暖容,甚至笑得郎月清风,“您老人家放心,孤此生定不会辜负她的。” “太子!” 建成帝又气又急,下坐要踱步过去踹他了,肩膀上一重,让苏皇后摁住。 苏皇后一脸铁青,她扬高声音喊道:“来人啊,没见着太子爷都醉得说胡话了,还不快把他带下去醒醒酒!” 随侍太监慌忙上前,低头屏息,一时却不敢乱动凌行止,求道,“太子爷,您跟奴才们下去罢。” “孤今晚所言,字字真心,望父皇母后成全。” 凌行止却自有一派从容不迫,说着又要拜。 “把他嘴给我堵了!李长呢!李长死哪儿去了!” 建成帝几欲暴跳如雷,苏皇后没拉住他,合目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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