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出来就好了。” 没哄住,何皎皎记得最后,苏皇后搂紧她,和她一起小声啜泣了许久。 她说哭出来就好了,何皎皎真把她娘的声音从脑子里哭出去了,再也不去想,权当自己忘光了。 过了十来天,凌昭也好了。 他从偏院搬进偏殿,何皎皎可以去看他了。 他虚弱的睡着,宫婢搬来个小凳子。 她乖乖坐在凌昭床塌前等,等他一醒,对他笑了笑:“我找到你了。” 凌昭揉揉眼睛,先露出点儿呆傻的神情,随即仿佛受到惊吓般,他掀开被子蹿下床,光脚丫子一溜烟儿跑到了外头去了。 何皎皎无措地愣在原地,听他喊了一路:“母后、老祖宗,她好了,她是不是好了?!” 后来,何皎皎在慈宁宫正式与皇子公主们相见。 温荣大姐姐送了她一支绢花金簪,摸了摸她的脸,喊她:“妹妹。” 凌行止送她一块玉雕兔子的小摆件,揉了揉她的发髻,也喊她:“妹妹。” 轮到凌昭了。 他送的是一只会自己在地上乱扑腾的木头机关鸟,难得老实地跟着喊:“妹妹。” 他马上挨了太后打。 老人家巴掌轻轻拍到他背上,语气严厉,故意逗他呢:“不是妹妹,你不许叫妹妹。” 他们唯独不许凌昭喊何皎皎妹妹,他满脸不服,最后给气哭了:“凭什么啊?!” 惹得满屋的大人们都笑起来。 等他们年纪大一点儿,凌昭搬出慈宁宫,雪蕊知道了太后与苏皇后的打算。 她起初可嫌弃凌昭了,她那时远没有现在稳重,私底下在何皎皎面前哭了好几回,“小姐,您……您要是不愿意的话,奴婢拼死也要带您回裕阳去。” 何皎皎半知半解,只装傻哄雪蕊别哭了。 她一点儿也不想回裕阳去。 她也一直没好意思跟雪蕊承认。 她觉得,挺好的呀。 “叩——” 雕花窗蓦地磕出一声闷响,轻浅的梅花冷香唤地何皎皎掀开了眼。 她从梦中醒来,滚下一滴泪。 燕东篱身姿毓琇,立在窗边唤她:“殿下,大夫说你身子没有大碍了,明日我们便启程了?” 何皎皎便了偏头,从说出要把眼睛还给他的话后,她再没有理过他。 燕东篱从善如流,毫不在意。 他铁了心,一定要带她走的。 但何皎皎身子时好时坏,赶几天路,便要病上一两天。反复折腾着,原本半个月不到的路程,硬是花了月余。 十一月初十,冬至的当天,寒风如刀,天气竟然意外的晴朗。 蔚蓝琼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盛烈阳光照积雪璀璨,他们到了裕阳。 离进城门关卡且有一段路,何皎皎靠坐车辇窗边,掀帘支窗远远看过去。 见天地苍茫间耸然一座巍峨城楼,雪景萧瑟,不见一根杂草。 过裕阳,出了函谷关,再走百来里路,便进了北梁的国界了。 阳光微微刺眼,旁边照来一道阴影,燕东篱打马过来,俯身替她挡了阳光,撑起窗户。 他一如既往的周到体贴:“殿下,你身子还未好全,少见些风吧。” 何皎皎眺目远方,多日来终于同他说了话,轻如一叹:“裕阳是我的家乡。” 燕东篱心中踌躇,垂眸不见神思。 又听少女似乎笑了一声:“十年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近日来精神好了些许,面颊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红晕。 语毕,何皎皎没等燕东篱反应,退回了车厢后。 好一会儿,窗子方轻轻让燕东篱放下来。 裕阳守将叫张岳,他率人在城门口,迎接令仪公主出嫁北梁的仪仗。 何皎皎端坐车厢内,听一男人声若钟洪,说话毫不客气,“这丫头从小命苦,让我这当叔叔的送她出嫁。” 张岳拿了副长辈的姿态。 和亲的队伍要直接过裕阳城,不会多作停留,他想亲自率人送何皎皎出关。 却听燕东篱声音谦卑道:“殿下久归故土,小侄想领她住些时日,还要叨扰叔父了。” 他是何皎皎的长辈,他也对他敬了三分。 何皎皎登时松了口气,筋疲力竭地安了心。 她赌赢了。 接下来,再赌,赌张岳……她十年未见的叔叔,肯不肯冒着大不讳,帮她一帮了。 燕东篱决定在裕阳留五天,没等何皎皎有动作。 就在去张岳指挥府的路上。 她凤辇窗棂边投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张岳打马过来,他敲了敲车壁,男人声音低沉:“你姑姑寄信过来,说你非那北梁人不嫁啊。” “他娘的当时给老子气的啊……” 他说着骂起来,很快止住,问道:“你只肖给叔叔说,是与不是。” 窗外顿了片刻,张岳似乎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是你敲两下窗,不是你敲一下。” 少许,那漆红镂花的窗轻轻震了一下。 然而,住进裕阳指挥使府邸后,何皎皎没有再跟张岳单独见面的时机。 张岳倒老是把燕东篱叫过去闲谈小酌,贤侄都喊上口了。 张岳家眷们都留在京城,指挥使府中有个小妾余氏,来陪过何皎皎几回。 丫鬟们都在屋里,没有由头撵她们出去,何皎皎话里有话地,试探了几次余氏,只见她一脸茫然。 何皎皎绝望地快要放弃了,余氏却忽然朝她眨眨眼,笑容狡黠:“您安心。” 何皎皎别无他法,等着。 白日里得空,燕东篱换乘一辆朴素马车,带何皎皎出门到处逛一逛。 他从来寡言少语,何皎皎只偶尔笑一笑,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眨眼,到了裕阳的第四天,晴日朗朗。 晌午,张岳大摆了筵席,慰劳北梁一众,斗酒声传都进了何皎皎住的院子里。 余氏给她的陪嫁丫鬟们也陪了张席面,陪着她们一起吃席。 何皎皎入冬后长久地病怏怏的,她无心吃酒耍乐,另摆了张小几坐在一旁,晒太阳逗小猫玩。 红俏和绿阿本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余氏巧笑颜然拽她们去落座。 “哎哟,这可是我家老爷专程犒劳各位伺候公主辛苦了,公主都发话让你们不必拘着,还站着干嘛啊。” 她们两个年纪都不大,到底被余氏说动,反正何皎皎不管她们,也没怎么闹腾过,便去坐下了。 酒过三巡,一群小丫鬟们嘻嘻哈哈着,“咚——”一声,一个人忽然栽倒桌上。 其它几个还大着舌头笑话她:“醉了。” 结果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纷纷扑倒,不醒人事了去。 何皎皎起身,惊诧望向余氏,“她们……?” 余氏眼疾手快捞住一个要摔地上去的丫鬟,“公主殿下,且稍稍。” “老爷让我告诉您,您旁的都不要多想,咱们这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张岳跟燕东篱套了好几日近乎,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 估计谁也想不到,他敢直接把好几百号人药翻了,放何皎皎走吧。 张岳还琢磨先发制人,问他们怎么把公主搞丢了。 哦,原先怕燕东篱要直接出关,计划更简单了,直接让他手底下的兵蒙上脸,装强盗抢人。 亏她家老爷想得出来,余氏懒得说他了。 她安置好那丫鬟,走来递给何皎皎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朝院子一侧的月亮门努努嘴:“您只管往那边去罢。” 何皎皎很是愣了一会儿,回神过来半是感激,半是彷徨,朝余氏福身拜了拜,“多谢多谢……” 她转身后盯着月亮门,脚步却犹豫一瞬。 后咬了牙,是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何皎皎抱着匣子和小猫转身跨过门,狂奔起来。 风掠过耳旁,吹乱额发,寒意升腾间,她心腔鼓动,时隔数月,她终于感觉到片刻欢愉和轻快。 可接下来该如何? 她犹有不安无措,凌昭伤得很重,她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来裕阳,但何皎皎信他,他肯定会来的。 何皎皎拿不定主意。 她是藏在在裕阳等凌昭呢,还是去找他? 余氏为何皎皎指的门后的游廊,通往指挥使府邸的后院,游廊便立着个小丫鬟,同样指给她看,“您往那边走。” 小丫鬟脸上带着窃笑,弄得何皎皎脚步慢了下来。 她狐疑地问她:“怎么了?” 小丫鬟摇头只笑,神神秘秘。 何皎皎生怕事情有变,闷头顺着游廊往下走了。 边塞苦寒贫瘠,后院积雪深厚,稀稀拉拉种着几颗梅树,冷香若有若无。 四下无人,安静异常,何皎皎还未下游廊,便听一声黏糊的“喵呜~” 衣襟忽然一紧,何皎皎低头,她抱着的小猫死死往她怀里扒,在发颤。 “啊—” 何皎皎不由得惊讶出声,她此刻反应过来。 她刚刚过于激动,把小猫一并抱走了。 “对不起啊,我没法带你走。” 何皎皎揉了揉猫脑袋,弯腰想将它放下来,动作蓦地顿住。 并非舍不得,只是…… 她对上小猫漂亮的鸳鸯异瞳,于心不忍了。 若这样这样把它扔在这儿,万一它跑丢了,万一没人管它,怎么办? 小猫不懂何皎皎的顾虑,扒着何皎皎衣襟往她怀里钻,好像下边有什么它的死敌。 “喵!” 却听前方又一声响亮的猫叫,听着竟然恶狠狠的。 刚才不是小猫在叫? 何皎皎将小猫抱回怀里,抬头见前方屋檐广角,雪地空阔,洒落一地嫣红梅花,正中堆出一团圆滚滚的橘黄色。 是一只橘猫。 它来回踱步地冲何皎皎大声叫喊:“喵喵喵喵喵!” 何皎皎杏眸瞪圆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绒绒?” 她忙放下小猫,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地,弯着腰招呼橘猫到她身边来。 离橘猫还有几步,它跟个炮仗一样,圆硕的身子身子扑进何皎皎怀里,撞得少女往后跌坐进雪地里。 猫狂往何皎皎身上乱蹭,“喵喵喵”叫个不停,热情地何皎皎招架不住。 她边躲边仔细地打量它,越看越像绒绒, 绒绒怎会在此地? 身前光影一暗,风挟花香来,冷不丁听少年朗声含笑:“何皎皎!” 何皎皎抬眸,确信了她怀里的是绒绒。 因为她面前,已经站过来一个讨厌鬼。 少年眉目英挺,眸光清亮,可何皎皎觉得他就是讨厌。 “怎么,看傻了?” 凌昭弯腰俯身过来,抵住她额头。 俊脸在眼前放大,他长而直的睫毛撩过何皎皎眼皮,若有若无的痒意直漾到她柔软的心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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