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在寺门前停下,阮云禾轻巧地下了车,就打量起了眼前的山寺。 海潮寺占地颇广,四周都是青砖黛瓦的楼阁,寺内香火旺盛,人满为患。 阮云禾抬眼望去,就瞧见寺门前有一处亭子,亭子旁站了一排的和尚,正对面还坐了三个中年男子,中间一个穿着锦衣,正襟危坐,正是虞刺史,另外两个大约也是州郡的官老爷。 虞刺史蓄了一嘴的胡须,又有些中年发福,一双眼睛算不上精神,顶着一对眼下阴影,眼珠子时而动两下,看过去就知这幅皮囊早被酒色掏空。 阮云禾看了两眼,便移开目光,转身朝寺内走去。 法会开始之际,众人围坐在一个个蒲团之上。阮云禾环视四周,来听禅的大多是些女子,间杂几个男子就十分明显,尤其是秦如轲这样出色的样貌,就更是打眼。 她有些奇怪,既然改换了身份,何不在外貌上也扮一扮? 悬缯烧香,散花燃灯,各种礼仪繁复。 阮云禾听了一阵子的佛法,便觉有些昏昏欲睡,索性闭上了眼睛,准备休息片刻。 这时候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睁开眼睛,就见到秦如轲的侧脸离自己极近,她吓了一跳,刚刚想起身避开,就听秦如轲轻笑一声,低声提醒她:“你闭眼就是,我这个位置正好帮你挡一挡。” 阮云禾听了,微怔片刻,便慢慢放松下来,重新闭了眼睛。她才不和他假客气,虽然被看到也没什么,不过这样能睡得舒坦些就是了。 不多时,她就倚在了秦如轲肩上。 秦如轲做了堵墙,甘之如饴。 然而没过多久,秦如轲轻轻动了动肩臂,侧过头悄声道:“虞夫人出去了。” 阮云禾抖了抖身子,虽然睡得一双眼迷迷糊糊,脑子还算转的过来,抬头对上他眸子:“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虞夫人?” 秦如轲答得流利:“你在山脚问僧人话时,我就在你后头,不过没找到机会与你说上话。” 他倒是想将阮云禾的计划弄个清楚,把她要的消息直接送到她面前,可惜白浔嘴巴紧,哪里肯与他这个情敌多透露。 阮云禾勉强信了,理了理裙摆便小心起身,从说禅僧人后方绕出去,顺着秦如轲指的方向找过去,终于在后院的梅林里找到她。 这个时节的梅花已经半落了,只余下枝叶间零星的残花,在风里摇摇曳曳,仿佛随时要飘飞出枝头,只剩枯桠。 虞夫人身边只带着一个侍女,正在劝慰她:“夫人,这些花都败了,徒增伤感,还是别看了。” 虞夫人用帕子掩着唇咳嗽了几声,固执地站在原地:“也只有这一处难得的安静地……我本不喜欢听禅。” 阮云禾见状,便上前几步,故意将脚步声踩出来,免得突然出声惊吓了她们。 “好巧,竟在此处遇到虞夫人。” 那主仆二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惊,虞夫人满面疑惑地望向阮云禾,见她还是少女发髻,便问道:“这位姑娘是……” 阮云禾盈盈一拜:“小女子江州李家欢欢,做些商贸生意。” 虞夫人倒也没有因为她商人的身份轻视了她,只轻声细语道:“李姑娘的美名我有耳闻,年纪轻轻一人支撑这样大的家业,实属不易。” “夫人谬赞了,夫人贤能,将偌大府宅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令人敬佩。”阮云禾一板一眼地客套着。 虞夫人听了这话却是心中一动,难得有人恭维她,不说贤惠而是贤能。 虞刺史好娇妾美姬是出了名的,她身子骨弱一直无所出,这些年也一再忍耐,一房房地给他抬姬妾,旁人见了她总是一口一个贤惠,唯有她自己知道,这被迫的贤惠有多苦。 说者无意,虞夫人却是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也真心地笑了笑。 阮云禾看着虞夫人莫名生出的温柔笑意,不由得暗自咂舌,她的恭维话还挺讨人喜欢的? “方才听法会只觉得吵闹烦心,故而想去长明塔散散心,不曾想碰到了虞夫人,也是缘分。” “长明塔?” 阮云禾顺势点点头:“便是供着许多长明灯的地方,十分安静,又燃了清心的香蜡,我倒觉得比那法会更能悟禅。” 虞夫人望了望不远处高高的灯塔,轻声喟叹:“我来这海潮寺许多回,倒没进去看过,实在辜负了。只恐我身子不好,爬不了高楼。” 阮云禾眨了眨眼:“我和夫人一样,也不爱爬高,只在二楼为阮太傅供了灯。” 虞夫人突然神色一僵,连忙用帕子捂住嘴,一阵阵咳嗽起来,脸颊通红。 阮云禾见她咳嗽得厉害,慌忙伸手帮她拍背:“您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 虞夫人摆摆手,一口吞下丫鬟递来的药丸,又顺了好几口气,才虚着声音道:“无妨,老毛病了,就犯这么一阵子。” 阮云禾心里却是起了些异样的感觉,刚刚自己是说到什么,刺激了虞夫人? 还没等她开口,虞夫人先沉不住气了:“李姑娘还识得阮太傅吗?为何为他供灯?” 阮云禾愣了愣,原来虞夫人在意的是父亲?他们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早几年,家道中落,一家人险些就要命丧街头,是阮太傅救了我们。年前听说恩人去世,故而供了这灯以寄哀思。” 虞夫人目光幽幽远远地飘着:“原来如此。阮太傅他,本就是个很好的人。”
第30章 玉雕梅花 阮云禾听了这话,心里没来由地一跳,又疑心自己多想,便先将疑虑压下,引着虞夫人往长明塔去。 长明塔的塔身皆是乌黑的砖石瓦片,看起来颇为肃穆。眼前是三扇漆黑如墨的大门,门上各悬挂着一盏琉璃灯,在微风中摇曳不定,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阮云禾向虞夫人解释道:“这就是通往塔中的门,若不是供灯,便只能走两边的侧门,此外,闲人也是不允进入。” “原来如此,倒真有几分幽静。”虞夫人轻声应了一句,又回头朝着身后的侍女点了点头,“你便在这塔下等我,有李姑娘陪我进去就好。” 那侍女乖巧答应,阮云禾便带着虞夫人往里走去。 她领着虞夫人走到右侧门前,伸手推开,门内是一条幽深的甬道,她接过门口小僧递来的灯笼,小心给虞夫人照着脚下。 “这里头好生昏暗。”虞夫人喃喃。 阮云禾也没来过,不过她还是回忆着李欢欢的说法,轻声轻语道:“因着里头供奉的都是逝者,故而不可太明亮,以免惊扰。” 虞夫人跟着她一路往前行走,阮云禾带着她走过两排青石台阶,最终停在了一间屋子的前面。 “这里便是我为阮太傅供灯的灯室。”阮云禾轻轻推开屋门,虞夫人随即走了进去。一眼望去,屋中一尘不染,墙角还摆放着一些盆栽,花草,桌椅板凳,整个房间显得非常的雅致,但是却没有丝毫生气。 房间一侧靠墙摆放了一尊佛像,佛像前便是长明灯,灯下摆着香案,香炉上插着几根香,在火焰的映衬下,烛芯闪烁不已。 阮云禾看着眼前父亲的长明灯,心中涌现出浓浓的伤感。 其实父亲生前就日日痛苦,几乎是从她毁容那日起,约莫一年的时间,父亲每日都是浑浑噩噩,也不知在想什么。 要说她怕吗?当然害怕,父亲吩咐她的丫鬟毁她的容,她怎么会不记得?可是她不相信父亲那样做是出于恶意,至少她被烧伤后最痛苦的那个人仍然是父亲。 而她不管是与父亲争吵还是旁敲侧击,他都是绝口不提为何,她做了父亲十几年的掌上明珠,那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对父亲全然不了解,更是无法将自己幼时温柔耐心的父亲,和后来那个冷酷暴戾的人联系起来。 阮云禾深吸了一口气,取了三支香,将它们点燃,双手捧起,跪在蒲团上,恭敬地将香插入香炉中。她跪坐着,抬起脸来看着香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慢慢消失不见。 她知道,自己身为女子,能力实在有限,除了父亲留下的玄堂,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倚靠,但是她想竭尽所能把父亲的死弄个清楚,哪怕事情越纠缠越复杂,她也不想就此罢休。 许是被阮云禾真心实意的样子打动,虞夫人也取了三支香,将香插入香炉,双手合十默念一番经文后,从袖间取出一枚玉雕的梅花来,置于灯前。 阮云禾的目光追随着那枚玉梅花,神色有些古怪。 虞夫人与父亲非亲非故,点上几支香已经是很大的敬意了,又何必拿出这样东西来? 虞夫人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怔愣了片刻,轻声道:“来得匆忙,未带供奉之物,唯有此玉,聊表敬意。” 阮云禾这回却没有搭话,盯着那枚玉雕梅花,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母亲早逝,父亲与外祖家关系也很僵,她只去过外祖家两回,最后一回还是在她十二岁那年。 九岁的表妹领她去了母亲的闺房,摸了两只白玉雕的小朵梅花,说是姑姑学了好久的雕玉,玉梅花就和真梅花一个样。 后来便是外祖父满面怒容地将她们赶出了母亲的旧院,那两朵小梅花也遗落在了那里。 阮云禾只做了一个猜测,便觉得什么都串得上了。 若是当年与周云绮换嫁的,就是岑氏姑娘呢?父亲原先的未婚妻。如今的虞夫人。 所以,她查了这么久的周云绮,就是自己早逝的母亲?那簪子如何在母亲手里,后来又由父亲精心保管,便也全都说得通了。 就连太后对她没来由的偏爱,也是因为她是太后女儿的血脉。 虞夫人看着阮云禾兀自发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是自己情难自禁,唐突了么? 这两人还僵持在灯前时,却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 阮云禾楞楞回头,秦如轲提着一盏轻灯,缓步走近。 “两位光顾着祭奠,怎么连门也忘了关?” 阮云禾一时愕然,低头垂眸道:“原是我糊涂了,来了这许多趟,竟然将此事忘了,实在是不敬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心神不宁,虞夫人当下才从情绪里抽身而出,不由得问起秦如轲的身份:“这位公子是……” 阮云禾顺势介绍二人认识,随后又是沉默。 秦如轲瞧出气氛不对,只轻轻一嗅,缓声道:“海潮寺果然大手笔,这长明塔里燃的竟是犀角水香。传闻燃犀角可与逝亲相通……不过到底是传说,大约燃此香也是更重宁神之效。” 阮云禾瞧着虞夫人一副若有所思的出神之态,抬眼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些明白了他说这话的用意。 秦如轲将这话说完,就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直勾勾看了阮云禾:“瞧我险些把正事忘了,有些生意上的事还准备请教李姑娘,好不容易找到此处,不知是否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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