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却只想以命相搏。 他问她能不能不要怕他; 她回了什么呢? “殿下要是也不想要,就丢了吧。我看,也省得彼此介怀。” 苗璎璎自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极少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却没有哪一句,能比这句更让她后悔了。 头绳上沾了一粒水草屑,颜色已经暗淡。 是真的丢了,扔进了湖里,又跳下去捡回来吧。之后就锁入了盒子里,随着他远去驻军凉州再也不复开启。 苗璎璎深深地往胸口吸入一口气,怕自己就像再一次被扔进湖里那样窒息。 除了这枚书签,还有。 一枚她早就遗失的耳珰。 苗璎璎的耳珰不算什么名贵之物,但她都甚是爱惜,知道丢了以后回穗玉园找过无数回,表兄表嫂还发动下人为她找,但都没有找到。 一幅她随手赠出的画作。 那年她画技还拙劣,还未有小成,这幅画也只是丹青课上随意涂鸦,画的是草长莺飞的二月之景,一只小猫懒洋洋地在毛绒绒的草地上打滚,爪子扒拉着一朵傲然挺立的初开的嫩黄小花。 也不知道陈焘怎么的,居然夸口说她这幅画很有灵气,给她要去了。 苗璎璎一向认为陈焘这人很奸诈,说不定这幅画被他拿走之后转手就卖了。不过不要紧,苗璎璎信笔所作,本不指望卖个什么价钱,等她技艺精深了,以后有的是人抢着要她的画。 结果就是她多年来作画也就那样儿。 直到她现在的夫君进入翠微书斋,声名鹊起,丹青无人能及…… 秦王殿下人虽然冷着脸不怎么讨人喜欢,没几个敢和他交朋友,但他的画,那索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别人都抢着要他的画,他倒好,默默收藏了一幅她的拙作。 不过,怎么会在他手里的呢? 陈焘那种吃独食的铁公鸡,是卖给他了,还是被他威胁迫不得已转赠? 这里头疑点太多。 铁盒子除了这些她记忆深刻的,再有便是一些零碎物件,她涂鸦的笔、雕木头人的小刀、琉璃球、玉珊瑚之物。有的忘记怎么丢的了,但确信这些曾经都是她的。 大约净室内的人久等不至,多少开始心急了。 “璎璎。” 苗璎璎惊醒,回神过来,连忙擦掉眼睛里的一点湿痕,将铁盒子盖上,拿起他的衣物朝屏风走去。 “来了,殿下稍后。” 她不敢进去,就站在屏风前,臂膀将衣物递了过去。 要命的是那扇屏风,真的,不过就薄薄的一层纱而已,一层纱,能挡住什么风景? 苗璎璎亲眼看见他紧致结实的身躯,如避火图上工笔勾勒的色艺双绝的男子,朦朦胧胧地印在绢纱上。 心中暗叫不好。 再看她要“伤元气”了! 苗璎璎像做贼一样,等手里的衣物空了,滴溜溜逃回卧榻,红绳上的铃铛被撞击得叮当作响。 怀着这琵琶弦动一般嘈嘈切切的心事,苗璎璎强迫自己入眠不去想,可只要闭上眼睛,那些画面便如翻书似的一页页在她脑海里划过。 当初娘亲夸赞贤妃膝下的两个皇子生得冰雪可爱,要给他们一人一个银鱼福袋,吩咐她拿,苗璎璎偷偷将那个绣有珍珠的换给了君知行; 爷爷不听她的劝阻,极力促成君至臻入学翠微书斋的时候,她放出狠话“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还不巧被君至臻给听见了; 穗玉园中,他追逐她的脚步,只想让她帮一个忙,让她救助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鸟儿,她抱头鼠窜,还是被他抓住了,她在惊恐大叫中晕了过去; 被发现心事,他来还自己珊瑚珠头绳,她不肯要,还说让他扔了免得彼此介怀…… 桩桩件件。 越想忽略,就偏偏越往脑子里钻。 要是那时候,君至臻就已经喜欢自己了呢? 他心里有多难受…… 苗璎璎,你真是个迟钝的大傻瓜。 你不但信了,他是恶意推你下太液池,还信了,他天生孤煞,来人间还愿赎罪的,没有人能够亲近他,你还信了,他性格本来如此,就连亲生的母亲都合不来,说不上一句话,你最不该信的,就是他从小嫉妒君知行,处处和君知行为敌,凡是君知行喜爱的,他都不喜欢甚至想要毁掉。 她带着一种偏见和误解,一种恐惧和逃避,战战兢兢地躲了十年,不敢提他的名字,不敢见他面,不敢有一点肢体的触碰,甚至,只要旁人提及他,她都会突然紧绷。 苗璎璎眼眶泛起湿潮,懊恼地想着,埋怨自己居然偏听则暗,对君至臻有过这样深的成见,害他这么多年隐藏心意,这么难熬。 差一点儿,她就成了祁王妃,不敢想象他是带着什么心情向贤妃说,他要去凉州的。 也不敢想象,那天芦花结霜的清早,他在十里亭中,坦荡地祝福他和君知行白首永偕、同心终老,内心却只怕是千刀万剐。 身后的床褥陷下去了一层,在她陷入深深内疚的时候,君至臻已经躺上了床。 在她的背后,呼吸平稳地起伏,真实而宁静地存在着。 苗璎璎突然再也忍不住,翻过了身,肩膀撞得身旁的红绳摇晃,铃铛清脆作响。 君至臻被动静所惊,看她的脸蛋,突然发觉苗璎璎眼眶彤红,心头微震:“怎么了?” 一想,或许是方才他忘记拿裈裤麻烦她递过来,她脸皮薄不堪玩笑,应是生气了,君至臻心神凛然,立刻就要道歉。 苗璎璎却执拗地看着他,抢在了他的前边:“殿下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君至臻微怔,忘了思考,只愿哄着她,便顺着她的话道:“我没有生气。” 苗璎璎凝神看他良久,觉得他脸上的确不带什么怒意,心想今天在马车里那个轻盈温柔的吻,看来是他真的相信了,借此堵住她后面赌咒发誓的话。 怪羞人的。 “那……等过几天,惠妃借琼林宴为嘉康招婿,我去帮嘉康把把关,殿下能不能与我同去?我知道你事忙,我可以……” “可以。” 不等苗璎璎说完话,他已经先答应了。 “嘉康是我唯一的妹妹。” 苗璎璎的眉眼为之融化。 其实,君乐兮一直那么怕她的三哥,何尝不是一种成见?秦王殿下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是他的温柔,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大概只有她发现了。 苗璎璎就像一个守着宝矿的秘密的看守者,急着去,监守自盗。 作者有话说: 这些年君知行真的给璎璎灌输了不少关于真真的坏话,她深信不疑。
第46章 英国公家的太夫人, 虽然年事已高,但在诸位诰命夫人之中素有雅望, 为人宽宏如海量, 加上出身又高,本是前朝渤海国夫人的独女,她出面举行琼林宴,下帖之人无不欣然而往。 英国公府门第虽然高, 但却已许久没有雅事, 太夫人年纪大了, 便全权交与国公夫人主持, 英国公夫人也是二品的诰命在身, 头戴凤翅华钗,身着墨色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锦衣,可见其郑重。 琼林宴赴宴之人, 上至秦王、祁王等宗室亲王,下至五品官宦之家的妻子儿女, 各自登车而来,行头摇摇,若有攀比之势, 远望去,公府门前华盖如云, 锦幡蔽空, 随扈部曲多胜牛毛。 在府门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各自寒暄一番, 相与而入。 君至臻因与苗璎璎一同出行, 知晓她不爱骑马在大街上招摇,照旧是乘坐马车,车到国公府门前停驻,待下车来,等候已久的各位王公勋贵、名流子孙争相前来一睹秦王风姿,吹捧一番,歌功颂德一番,道秦王骁勇过人,若非如此,武功不成,凉州只怕已经陷入敌手。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苗璎璎看君至臻以前独来独往的时候,没什么人上来巴结过他,现在他得了势,在玉京城中真是大不一样了。 不过,她不也是这样么,以前对君至臻多有误解和冷眼,现在主动求婚,在外人看来多少也有弹冠相庆的意思。 秦王妃的品阶和她以前的身份都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他想,为她挣得一个像英国公太夫人那样的诰命都不是什么难事。旁人这样以为,也不足为奇。 君至臻与这些人谨慎寒暄,话不多,教人知晓秦王殿下并非有意在门外久逗留,便也各自知情识趣地为秦王和王妃让路。 终于能好好走路了!苗璎璎快憋坏了,等越过这些人,让恒娘、薛元寿他们跟在身后,隔绝了身后嘈杂的人声。 苗璎璎微微松了口气,但对君至臻发自内心地赞叹:“怪不得爷爷夸你守礼呢,原来连这些人殿下也能应对,说的是,比我们强多了。” “你们?” 君至臻一下抓住了她话的漏洞。 苗璎璎突然想起,这个“们”字,好像是君知行在她耳边的灌输的。 每每君知行在她面前提起君至臻,就用“我们”来划归阵营,将他的兄长推得远远的。渐渐地,苗璎璎虽无恶意却也耳濡目染,被他同化了。 苗璎璎速速机灵地打了个岔:“哎!沈溯,好久不见了。” 以为高明地岔开了话题,苗璎璎眼眸雪亮,冲他道:“我和他寒暄几句,很快回来。” 都是同窗,得有一年多不见了,沈溯和君至臻年岁相仿,不过身材稍微瘦弱一点,瞧着一股弱柳扶风模样,见天地摇一把青绿山水折扇,走路昂首阔步,活像一只高傲的大白鹅,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他。 回忆当年和沈溯在翠微书斋争锋相对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彼此都已成家,不能同以往一般勾肩搭背密谋暗害先生的“大业”了,沈溯身旁的是他的妻子阮蘅芷。 阮蘅芷生得眉目清柔,瓜子脸,饱唇瓣,一笑两颊隐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苗璎璎和阮蘅芷一见投缘,就不免多说了几句话,等说完话,她回头去找君至臻,才发觉人已经不见了。 她纳闷了——不是说好了在原地等我的么,难不成他先去筵席上了? 苗璎璎转了几圈没瞧见人,怎么回事? “薛内侍。” 苗璎璎看见薛元寿和恒娘一道过来,张口唤道。 薛元寿看出她是在找秦王殿下,可惜无果,现在眉头都拧在了一处,薛元寿微微笑了笑,和善地道:“殿下方才是乖乖在这里等王妃,可惜碰着了祁王殿下。” 祁王? 苗璎璎眉头一跳:“他们去了哪儿?” 薛元寿摇头道:“这老奴不晓,不过祁王和殿下说了几句话,殿下就追随他走了,这会儿不知去了哪儿,不过他们是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的两兄弟,从小就亲近,只是说些话,想必也很快就回来了,王妃不用担心。” 苗璎璎是不会担忧君至臻的人身安全,祁王也打不过他,只是在这个时候,君知行突然将他叫走,是要说些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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