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衣裙, 两个奴婢紧跟其后双手展开前方想护着她, 怎奈她们的娘娘一步不停迈着碎步, 始终让她们追赶不及。两个奴婢第一次知道, 平常脚不沾地的王妃娘娘竟然也能跑的如此远,如此快。 “鸢鸢寄信来了!”奔到王爷的藤椅前,王妃攥着信件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同说话的声音也发颤。 “什么!”淮南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王妃激动的神情,手里攥紧的信件 ,都在确认这件事。 他远嫁近半年的鸢鸢,终于从大草原上给家乡送来了消息。他想接过信件,可又始终抬不起手。 “怎么,怎么说的。”他还是选择让妻子告诉他,语言上的传递总比接信到读信的一系列流程来的容易,无需消耗他太多勇气。 王妃红了眼睛,摸着信的封面:“还能说什么,就是一切都好,也想我们。” 信上说,她与汗王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无一日不悦无一事不遂。还说汗王不似传言所说,是个修养性情极好的人。 句句都像是他们的鸢鸢会说的话,温柔善良,不会有一句抱怨。 王妃的眼圈一早就红了,现在更是止不住地流泪。 只淮南王顿了许久,扶住还在啜泣的王妃,安慰说:“既然她过得好,那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王妃捏着帕子:“那么远的地方,荒凉至极的,人又那么野蛮…”她说不下去了,帕尖直拧着泛红的鼻子。 “行了。”淮南王说:“都快半年了,天天都听你说这些。现在鸢鸢也寄回来了信,总要往好的地方看。” 王妃泣叹。她识相地不说了,但心里却很想鄙夷。若他们淮南王家不是这么安居一隅散漫懒惰,若是还能在皇上那里积极求取简在帝心… 和亲这样的事情又怎会落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鸢鸢又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异国? 说是国家大义,可实际操作时,总会掺杂权势与亲疏,否则为什么被要求和亲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 王妃拧着鼻子,终归是把这样的话咽下去了,如同她半年来无数次地那样咽下去。 说了又能怎样,她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人,她改变不了他,夫为妻纲,她更不能指责他。 “祁儿呢?他知道这事了吗?”淮南王又问。 王妃哽咽着道:“已经派人去操练场寻他了。” “直接让他回来!”淮南王揉着眉心:“都什么时候了,还天天盯着自己的那些个兵卫。” “怎么?”王妃愣了一下,松开帕子。“出了什么事了?” “京都来报,陛下病重,已经十几天下不了床了。” “什么?”王妃惊讶非常:“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淮南王给了她一个眼色:“据说是在女人堆里得了不好的病,宫里传言,是个胡姬,还是汪淼献进宫的。” 王妃诧异。大周朝的圣上生性荒淫,奸臣汪为其在民间大肆搜寻美女,这次竟然直接送了个不干净的胡姬。 “那岂不是…”王妃小声嘀咕。 “咱们静观其变,其他的话别说。” “如果真的,那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汪淼…他又会怎么做?” 面前的丈夫低头沉默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出三个字。 “不知道。” 王妃紧紧盯着淮南王,却有一刻愕然,她不相信在这样与天下人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上,自己的夫君竟然只简单回答了三个字: 不,知,道。 “别这么看着我。”淮南王只是避开了妻子震惊又不经意流露鄙夷的目光:“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回廊再次响起脚步,只这次,端庄秀丽的王妃走得很慢,像是飘在云端踩着软绵绵的云朵,就连脚步也没了力气。 她垂着手臂,漫无目的地穿过长长的回廊,终于被一阵笑声打断了思绪。 抬头看,池塘边的朱红倚廊上,两个年轻俏丽的女子手持薄纱团扇,遮着半张脸嘻嘻地娇笑,她们的手悠悠一扬,鱼食洒落池塘,引起碧绿池水翻滚涌动。 那是淮南王新纳的两个侧室,淮南王毕竟没有当今圣上那般荒淫,但侧室数量却也不比旁的亲王少。他将她们养在后院,让她们养尊处优,不多的宫殿被她们挤占得满满当当,吃喝玩乐每月要花掉许多银两。每每入不敷出,王爷总说,不要紧,几个姑娘能花几个钱… “啪!” 王妃摔了帕子,银牙紧紧扣住胸口剧烈起伏。 这一切不都是靠着朝廷的后盾!要是皇帝驾崩,汪淼真的篡了位,沈家的天下没了,谁还会来保留你亲王的头衔?到那时候,谁来养活这一大家人,谁又能让你继续这富贵生活! 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不假,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难道就这么当缩头乌龟,宁愿懦弱地等死?! 一辈子温柔亲切的王妃头一次感受了难以消解的悲凉愤懑,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 这发不出的恨意,像是横冲直撞冲不破牢笼的猛兽,必要折磨人天长地久。 同一时候,北方京都皇宫里的一位贵妇也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她坐在明黄锦绸铺覆的龙榻边,腕上戴着的白玉细镯斜斜地滑到雪白细腻的手背,压了锦被一个小边角。 她丝毫不觉,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殿门外面站着许多侍卫,层层把守,一只苍蝇都进不来。看上去寝宫铜墙铁壁般,很是安全。 但,这些侍卫都不听命于她。 他们的主人,特意让她过来看一眼她的丈夫。 让她看到丈夫的奄奄一息无力回天。让她知道,有些事情,要早早考虑,有些后路,要早早准备。 逆贼! 许是坐榻之人的气息吐纳随着怒意高涨强烈了些,惊动了平躺在明黄锦被下的人。 大周朝被称呼万岁之人吃力地睁开眼睛,松弛的眼睑几度欲耷拉裹覆眼球,都被他极力抗争翻起好几层褶皱,混浊的眼珠与眼下的暗青上下呼应,青黄相接尤其显眼。 所谓油尽灯枯还要垂死挣扎,不过如此。 万岁爷无力地转动眼珠,缓慢地聚焦眼神,才终于看清了一身珠光宝气的妇人。 “皇后…”他抽动嘴皮。 皇后深深地叹气。“陛下,是臣妾来看您了。” “好…”皇帝努力发出声音:“朕还是不适,需要太医…太医帮朕…” 皇后道:“太医已经来过了。” 皇帝继续:“疼得厉害,再叫…太医…” “太医一个时辰前已经来过了。”皇后想按住皇帝不安分的手,猛然想起他的病来,又嫌恶地收手回去。 “大胆!”诉求被忽略,皇帝暴怒:“朕一病…你们就…就…,亏朕还…待你…待你…” “臣妾怎样?”皇后打断他,语气一变,忽然提高腔调显得强硬。 皇帝眼睛睁大了一点。 “您抱恙以来,臣妾无一夜安眠,后宫里的所有人都依仗着您,难道还要害您不成!” 她站起来,攥着丝帕紧靠胸前。 “难道您还不明白吗?要害您的人是谁!” 皇帝从没见过皇后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5 18:02:06~2022-01-18 18: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聚散の眷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玩笑 寝宫的几扇门紧闭, 半点风也透不进来,宫里又闷又热,还弥漫着因人体出脓溃烂发散的难闻气味。 皇后捏着帕子拭了一下鼻尖, 拿眼睛乜病入膏肓的皇帝。 “汪淼…他要害朕…是不是…” 皇后感叹:“陛下您终于看清了。” 皇帝喘气:“只是朕…没想到…是这种…这种…死法。” 皇后斜乜的目光忽然涣散了一息。 所有人都以为, 大奸臣汪淼骗得皇帝的信任,权势滔天为所欲为, 所有的僭越都是皇帝本人一手促成。 可原来, 皇帝心里门清。 汪淼有重兵,权力在过去十多年的战争平乱中积累起来,缓慢而有力,等到皇帝反应过来想要削权的时候,已经做不到了。 天下人皆知定国公汪淼的拥兵自重,皇帝怎么会不知? 要是他能不篡权就好了!仅仅拥兵自重朕也能忍受,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样贪图享乐, 朕也能演得下去。毕竟过去当皇帝的几十年, 都是这么乐不思蜀过来的… 还是不行啊,就连善终老死这么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满足, 还得顶着这么难看的模样去死。 这个逆贼! 皇帝惊怒坐起, 又重重摔回龙榻。 大口喘气, 叹息。 “他…怎么说?”皇帝问。 皇后看过来。 “他…是要直接…直接篡位了…还是…还是…怎样?” 皇后道:“要是真这么一步到位,反而不会让我过来了。” “那他…他…” “大皇子回京路上落水,棺椁在往回运了。汪淼他, 看上了十二皇子。” “原来…原来如此。” 皇帝的眼角滑下泪来,病人气秽, 就连泪水也浑浊。 “齐妃…她…她还撑得住吗?” 皇后叹:“孩子没了, 怎么能不难过?头发都白了, 神志也不清楚, 一直在宫里胡言乱语,都被奴婢们看着。” 皇帝落了更多的泪,侧过脸,看到皇后面孔上的悲悯。 她居然会对齐妃——这位和她斗了半辈子的女人心生悲悯? 若在平日里,皇帝是怎么样都不会相信的,可现在,他知道她是真心的。 皇后膝下无男儿,只得眼睁睁看着齐妃诞下皇长子。两个人互相成了对方最大的威胁,为了后宫那一亩三分地,她们争了半辈子。 到头来,一个的亲生子死于非命,被剥夺此生唯一的希冀;一个被迫接受奸臣的要挟,要把面都没见过几回的小皇子推上皇位给奸臣做垫脚石。 还争个什么劲! 沉寂许久后,皇帝问了这场夫妻对话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说…朕去了地下,见到…先祖们,他们…会怪朕吗?” 皇后没说话。她从前向来会顺着皇帝的喜好说话,可这次却显得冷漠。 皇帝不问了。弄丢了沈家的江山,老祖宗们怎么可能不怪罪!怪他自己,亲信小人,放任兵权,又贪图享乐从不上心政务,怎么可能不丢了江山! 可朕也不应该担全部的罪责啊!接手的时候就是一堆烂摊子,每年那么多的灾荒,那么多的边境战乱,有那么多支出那么多亏空,像决了堤一样,一个窟窿补上了另一个窟窿又裂开… 那群文臣武将哪一个不是口头上赴汤蹈火为君分忧,临到做事又推三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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