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寒气重,咱们回去吧。”她道。 沈鸢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问:“汗王呢?” 他们还没成事呢,就出了这么一出,她实在拿不准他会怎么对她。 她从毡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朔北人守卫都拿眼睛朝她看。朔北不似中原宫廷那样规矩森严,未开化的朔北人可以很自然地用好奇、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们的王妃。 在他们这些朔北人眼里,这个王妃看上去太过纤弱苍白,与他们本族女人的天然野性截然不同。他们拿眼睛看她,就像夜晚山坡上站满的野狼在看一只兔子。 沈鸢打了个寒战。 玉姿道:“听人说,汗王今晚刚打了一个小部,正忙着处理俘虏和财物呢,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 沈鸢想起今晚岱钦汗王身上的血,又是一个轻微的寒战。 “但愿他能处理的时间长一些。”她在心里想。毕竟她站在他面前显得太小,又太弱,她很害怕,他会很粗鲁地对她,而她又不能反抗。 能晚点面对这件事,就晚点面对吧。 沈鸢转身回了卧帐。 玉姿又不知道从哪里找过来一些羊乳。她一个大周朝的奴婢,竟然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朔北人的样子,在火上架起水壶,用小刀切了薄薄一片乳酪下来放在碗里,倒了热水拿木勺慢慢搅拌,待它完全融化了再端来给沈鸢喝。 沈鸢尝了一口,酸中带膻,味道实在不算好,但她实在想着这是朔北人常用的吃食,为了融入自己必须要适应,于是强忍着又喝了几口。 少量多次的尝试之后她终于能适应那种酸涩味,竟还觉得喝下去咽道胃里暖洋洋的,十分神奇。 她把半碗羊乳递给玉姿:“你也喝点吧。” “不不不。”玉姿受宠若惊,连连摇手:“这怎么受的起?” 沈鸢道:“咱们这会说是主仆,其实是相依为命互帮互助呢,有什么受不得的呢?我还怕你着了凉有什么不好,到时候连个能互相帮扶的人都没有了。” 玉姿接过递过来的碗,望着淡黄的羊乳,有些发怔。 从十岁起她就在宫廷里做宫女,洗衣拖地伺候人一样不拉。 起初她觉得这样已经够累了,每每见到从她身边走过的大宫女都羡慕不已。 “什么时候能像她们一样不用做粗活,天天跟在主子身后吃香喝辣的就好了啊!”她感叹。 后来她长到十四岁,就真的被选上去了主子身边伺候。确实不用做粗活了,但是要时刻提着一口气,言行举止不得有一丝一毫差错,一个看主子的眼神一个行礼的动作,都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渐渐意识到,做主子身边伺候的奴婢,其实更要累。 这会她的新主子告诉她不要紧,她们相依为命,可以分享吃食。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换了荒凉的环境,从前约束人的那些森严规矩便会瓦解吗? 玉姿看着碗发愣。 “玉姿。”沈鸢唤醒她,好奇地问:“你不会说朔北语,是怎么拿来这些东西的,还知道那么多部里的信息的?” 玉姿回过神:“因为咱们营地里有个中原人啊,是他告诉我,给我拿来东西的!” 沈鸢两眼放光:“真的?” “嗯嗯!”玉姿高兴地说:“我也是刚才碰到的,听见他领着独孤大人到您帐外让守卫们放独孤大人进来,说的是很标准的汉语。” “后来我和他说,咱们大周朝的公主,你们的王妃又冷又饿,他就给咱们拿来这些东西啦。” …… 岱钦汗王顶着寒风大步走进大帐,脱下大氅放在火上烤,敌人的血迹本已风干,在火焰的炙烤下又汨汨地洒落,橙色的火苗就张开口将它们全部吞下。 半个月前大余的一支队伍突然袭击了朔北人的地界,掠杀了男丁和孩子,抢走了妇女,他们的储粮羊群被全部抢光。朔北人摸索了半个月,才于近日找到了这伙人的老巢。 虽然只是大余的其中一小支,但朔北人还是全力出击。傍晚岱钦率领军队得胜归来,救出他们被夺走的女人和财富,敌人的血染红了一片草原。 没想到刚到营帐前,就听见周朝使团抵达的消息,这些人来的比他预想得快。 “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吐在咱们朔北最英勇的战将身上?” 围做火堆边吃肉喝酒的朔北贵族们看到沈鸢吐在岱钦大氅上的痕迹故意笑道。 “岱钦”在朔北语的意思是战将,身边人打趣他的时候就会用这个称呼。 岱钦淡淡瞥了一眼,回答:“就是一个中原来的小丫头。” “你说那个和亲过来的周朝女子?哈哈哈哈,周朝人从前被老子们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到现在他们的女人也是一见到咱们就给吓吐了哈!” 岱钦撇撇嘴,没说话。 那个贵族又道:“说起来,周朝人这副鬼样子,居然还敢打着联姻的名号让我们朔北人俯首称臣,认他们的周朝皇帝作王!笑话!他们配吗!” 不配! 当那个干瘪的周朝小老头从袖子里掏出大周天子的圣旨,要求朔北臣服周朝成为周朝的附属国的时候,他们气急了,都看向打仗归来的汗王。 他们的汗王如他们所愿,一把抢过圣旨摔在地上,踩在脚下尘土飞扬,狠狠羞辱着独孤侯。 “告诉你的皇帝,我朔北人,从不称外族人为王。” 岱钦冷冷地说。
第5章 同榻 岱钦环臂而立,看着面前火光摇曳。 他听见那些人问他:“现在使团也走了,你准备拿那个小丫头怎么样?” 虽然和周朝没有正儿八经地交好,但这联姻是已经成了,那个中原来的公主,此刻还在汗王的卧帐内等着呢。 岱钦道:“西边的大余国对我们的威胁愈发地大,今日他们来抢我们的女人和牛羊,明天就会闯入我们士兵的营帐里撒泼!现在他们才是真正的敌人,南方的中原人既然有意要与我们休战共抗大余,那他们留下的公主,我收下便是。” 今日羞辱了大周派来的使臣,转头又收下大周送进卧帐的女人。给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为的就是结盟之前立威。北方的朔北汗王深谙此道,做起来自是毫不犹豫。 “哈哈哈哈。”笑声同时响起,大帐内的朔北人开怀大笑举杯相庆,庆祝朔北国迎来新的王妃。 岱钦的年龄在朔北人眼里已经算大了,但他还没有正式纳妃封后。这次大周送来的公主以王妃身份入帐,按理会在将来的大王妃之下。 虽然比他们本族的女人差多了,好歹也是个公主的出身,这些朔北人还算满意。 一个威武大汉端着黄金酒杯站起身,一脚踹翻身前的桌案,桌上的肉菜酒奶掀翻一地。 “来来来!”他走过来,酒杯递到岱钦面前。“既如此,那叔叔我就恭喜你了!你长大了,也确实该有个正儿八经的女人了。” 岱钦面无波澜地接过酒杯,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闷下淡白色的马奶酒。 …… 沈鸢暖和了许多,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到达终点,虽然她的和亲并不顺利,但心底的石头总算有了落点。 松弛之后很快疲倦感来袭,她打了个哈欠。 “殿下累了吧?奴婢伺候您就寝。”玉姿一面说一面跪下铺床。 游牧民族的衣食住行与中原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们不住木头砖瓦建造的房屋,只住方便拆卸携带的帐篷,他们的卧榻没有高高的床沿和脚踏,低矮的凸起铺上毛毡就能就寝。 玉姿初来时也很惊奇,她前半生都在皇宫度过,没见过更大的世界,也没读过什么书,对其他民族的生活习俗一无所知。于是见了朔北人的诸般不同,甚是惊奇。 但她惊奇得多,适应得也快。此时已经有模有样地铺平了毛褥,又展开卧榻上的毛绒毡子,给沈鸢弄好了床铺。 “好啦。”玉姿拍手道:“殿下更衣就寝吧。” 玉姿伸手去够沈鸢的对襟系带,被沈鸢拦住。 “不用了。”沈鸢道:“就这么睡吧。” 玉姿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哦,这地儿比咱们大周冷多了,您想夜晚多暖和一点,那奴婢再把火拿近些。” 她转身把火盆拿近了些,好让火苗的温度能整夜烤着沈鸢的脚心。 “那个中原人哥哥告诉我,在这儿奴婢侍奉主子就寝了就得退下。我的房间被安排在旁边那个小帐篷里,每两个时辰会来您这儿添火,绝不会让您冻着。”玉姿俯下身子,凑在公主耳边轻声说道。 帐帘一起一落,玉姿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沈鸢的视线里。 脚底感受绵绵暖意,沈鸢翻了个身,披散的乌发铺在枕面上。 其实她要和衣而睡只是因为不习惯,又因为害怕,单薄的衣服被她当成了保护自己的盔甲。 沈鸢打心眼里羡慕玉姿这个小丫头,玉姿从宫廷里练就了极强的适应力,无知中也有无畏,像是寒风里沙地里顽强生长的野灌木,能与这陌生的苦寒漠北融为一体。 但她却做不到。 脸颊蹭蹭枕心,柔软的枕头凹陷下去裹住她的大半张脸,连同眼角晶莹的星光也被她揉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鸢终于睡去。火被定时起来照应的玉姿添满,空荡荡的卧帐里响起脚步声。 岱钦汗王停在榻前,看着榻上的小姑娘把头半蒙在被褥里,毛绒毡子下的山峦一起一伏。 岱钦的眉头不悦地一皱。 这是他的床,二十多年来从没让别人睡过,如今这个丫头这么坦然地睡在上面,躺在中间愣是没给他留地方。 他一脚踏在床前,抽出悬在腰封的佩刀,刀柄推着裹着毡子的毛茸茸的躯体促使它挪开地方。蜷缩的小人儿很听话,毫无意识地往里侧翻了两圈,把外面的空间留给汗王。 岱钦躺下来,被子也被这个丫头裹得严严实实团成了卷,再没多余的边角留给他。没办法,只能和衣而眠。 黑暗中窸窸窣窣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耳中,他知道是身边那个人睡不安稳,这会儿连带着他也不能好好睡。 若在平日,这种不敬之举早惹怒了他,但此时他倒觉得有趣。 许是因为今晚这个丫头从他怀里满脸通红地出来的时候,那种拘谨温驯的气质与朔北女人们南辕北辙,让他来了兴趣。 他一翻身,抵住沈鸢的脊背,双臂打开几乎能将她覆住。 中原人不在风刀霜剑的草原上生活,远比草原人生养得更精致些,沈鸢生长江南水乡更是比一般人白皙。 受着驱使,岱钦汗王其实还是想再进一步。 但还是忍住了。毕竟他还不想让她从梦中陡然惊醒,小小的身子挺不过来直接吓死。毕竟今晚她可是闻着血味都能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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