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然知道我不会杀你。”只听他说:“但这里不比你们中原人的领地,难保不会有别人要动你。” 他把大氅拉高了些,让沈鸢紧靠着他行走遮挡周围的寒风。 “既然手无缚鸡之力,就得好好呆在帐篷里,别总是大着胆子瞎跑出来看热闹。” 岱钦低头俯视一眼,嘴角扬起的高傲又戏谑的笑容落入沈鸢清澈的眸中。 像在看一只宠物般。 但此时,被高大的汗王罩住,缩在他的怀抱里,着实如弱小的宠物一般。 沈鸢无法,也只能拉着他的大氅毛边给自己再往他怀里裹了裹。 岱钦的微笑更深,他很满意王妃的温顺。 “啊!” 背后传来刺耳的尖叫。 岱钦搂着沈鸢同时转身。 眼前出现的是姬妾朝扎那扑去的画面,姬妾扑向他,举起双手要扣扎那的眼睛。但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扎那一翻身直接将她扣在地上,拳头使出全部的怒意,碎了她的天灵盖。 鲜血流了一地。
第7章 脆弱 天空很红,她从来都没看过这样红的天空。 只是天空应该是蓝的,怎么会是红的? 女人想抬起手揉揉眼睛,但她已经没有知觉,只能任凭殷红在眼里扩散,覆盖住全部景象。 什么都看不清,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女人回忆起童年。她不是朔北人,而是在朔北东边的一个小部落里长大。五岁那年,部落被朔北人侵略吞并,父母亲族都死在老汗王的马蹄之下,她便沦为了朔北人的奴隶。 从此儿时的安逸平和不复存在,五岁以后的记忆中,充斥的只有无尽的苦楚与屈辱。 睡在羊圈里,没日没夜地干活挨鞭子,她都忍下来了。凭着顽强的生的意志,一直忍到被扎那看中。被他掳到帐中做了他的姬妾,终于摆脱那奴的身份。 虽然做扎那的姬妾也并不容易,他有时也会粗鲁地打她,但总好过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奴隶生活。有了男人的保障,草原的生活终于不再苦寒,她以为她终于又可以过回曾经安稳平和的日子了。 直到半个月前的那次劫掠完全打碎了她的美梦。那次劫掠,大余人的马蹄毫不留情的踏在男人和孩子们的背上,血肉遍布营地草地染红千里。一如当年朔北人对她家乡的侵略。 大余人杀了男人和孩子,只把女人带走。她也不能幸免,被扎那从被窝里踢出来,一个脸上刀疤的敌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扛上马背,在她第一次反抗时一拳打脱了她的下巴。 那个时候,被掠杀者的首领扎那正躲在尸体堆下瑟瑟发抖。 她在大余人的领地里自然受尽折磨,不过她能忍耐。做了这么多年的女奴,早就学会了以忍耐换生存。 生的意志一如既往地顽强,只要能活下去,如何都要挺住! 好在岱钦汗王的铁蹄踏破大余人的营地,受尽折磨的半个月后她终于得救。但刚被就回朔北的领地,那个把她踢出去的男人就又要打死她! 凭什么?这么多年来,受鞭挞受指使甚至受侮辱,她都坚强地活。可如今她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挣脱了,那个吓尿裤子外强中干的男人却堂而皇之地要再次剥夺她的性命! 她终于忍不住了,生存的欲望被一次次胁迫摧毁后化为极致的怒火。她用尽力气,把心底的愤怒和不甘通通发向这个混蛋。 既然你要我死,那我就拉你一起死! 只是,力量天生悬殊,无异于以卵击石。 女人仰面倒在地上,听着鲜血流淌地面的汨汨声,意识随着生命渐渐消逝… 看来还是…没能活下去。 谁让她身为女人,又生活于草原。在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里,女人实在是…太弱了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叫声,叫声很弱很低像是竭力压抑恐惧。 那是朔北新晋的王妃发出的惊呼声。她远远地见过这位周朝公主,纤瘦的身子,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比她还要柔弱。 这样的女孩总让她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于是她在最后一刻祈祷:希望长生天能保佑她,让这个姑娘有幸能得汗王的宠爱,让汗王不像扎那那样爱虐待女人,让大余人的马蹄不会踏上汗王的大帐…如此,这位可怜的周朝公主便能长久地受庇护,不用遭遇如她一般的厄运。 女人仰面躺着,最后一缕意识随风消散。 沈鸢站在岱钦怀里,惊恐地张开嘴,看着眼前的画面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 扎那得意地直起身子,拳头举在面前耀武扬威般地拿嘴吹了吹气,将指节上沾的血肉吹走。 帐外聚集了许多人,慢慢聚拢过来,男女老少,都沉默地望向对立的这三人。 沈鸢仰起脸去看头顶岱钦的神情。岱钦面容严肃阴沉,但看不出任何恼怒。 “来人把尸体收了。”他下令。 人群里迅速钻出个奴隶打扮的小个子男人,苟着腰上前把尸体托下去,未干的血迹像流星扫尾延伸了一路。 聚集众人的目光又跟随尸体的移动转移,目光里见不到多少害怕,好像一切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岱钦望着弟弟,声调冰冷:“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太多,只是以后你要打人或者杀人,别在我眼皮底下。” 扎那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反而还沉浸在终于打死那个“敢反抗的女人”的成功里洋洋得意。 岱钦仍旧保持搂着沈鸢的姿势转身离开,目视前方走得很快。聚集的人群纷纷退开,为尊贵的汗王让出通道。 远离人群,怀里的小人儿往下突然一沉,岱钦手臂下意识地用力,支撑住了沈鸢要放软的身躯。 “害怕就回屋。”岱钦低头望着沈鸢:“这次没有直接吐,倒是有进步。” 怀里的沈鸢撑着他的臂膀直起身,低头沉默。岱钦饶有兴趣地看她的头顶,想看看这个娇弱的王后要怎么被那鲜血淋漓的回忆吓哭。 如他所愿,沈鸢重新抬起头,脸色的确比之前更加苍白。 但她没有吓哭,只是低声问:“那个女人的死,就这么算了吗?” 虽然是亲王,但众目睽睽之下随意杀人,杀的还是个无辜的女人。沈鸢从小到大,身边所见所闻都是善意和蔼,父王母妃待人也从来亲切,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如今她认真地问汗王,清澈稚嫩的目光中显露着对这一切的无法理解。 岱钦道: “一个奴隶出身的姬妾而已,死了便死了。” “她很倔强,敢拿命和别人拼一拼。但她也很弱,太弱的人,在这大草原上活不长久,死,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大草原上永远不缺的,就是喂养雄鹰的死人。能够早一步侍奉全知全能的长生天,她应该感恩。” 岱钦松开她提步向前。 “我还有正事要议,你自己回卧帐里休息。”他负手侧过脸来,道:“这次不要再随意出去乱跑。在这里没有什么绝对的安稳,要是你这副身板着了凉或者碰到了野兽,只怕随时一命呜呼。到那时管你是王妃还是公主,照样要像那个女人一样丧命。” 他抬了抬手,卧帐外等候的玉姿得了指令小跑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王后。 “殿下…”玉姿在沈鸢耳边低声唤。 沈鸢伸出手给了她回应,道:“我没事,让我在这站一会。” 沈鸢立在卧帐外,眼前是汗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又回忆起前一刻他和她说的话。 原来在这漠北的草原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稳定的吗?没有严密的秩序,没有森严的规矩,便没有绝对的安稳。纵使她已身为王妃,也不过是依附汗王而生的脆弱生命,若是不幸身死,也是稀松平常。 与那死去的女人竟无甚分别。 那汗王呢?就连汗王这样的最高者,也不是永保王权的吗? 她想起今日岱钦教育扎那时,扎那□□裸的威胁的目光,想起不久前西部的大余人侵入朔北腹地掠杀的生命。 沈鸢觉得,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与在大周如此不同。那种特有的野蛮、原始、混乱、残酷、冷漠,让在皇权稳定的中原生活了十六年的沈鸢感到陌生。 启程那天,父王母后站在皇后的身边目送女儿离去,极致的华冠丽服遮不住他们脸上痛苦不舍的神情。 只有站在中央的皇后,在高台上冲着她微笑。那时沈鸢只以为是皇后在用笑容安慰她。 其实,皇后一早就知道这样的苦寒之地意味着什么是吗?一早知道远离统一与规制的漠北,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境。 原来那笑容,是庆幸。庆幸能够用一个宗亲女子替代自己的女儿,去过这样的生活。 沈鸢展开手掌,把脸埋了进去。 “殿下,用帕子擦擦泪。” 沈鸢惊诧地抬起脸,眼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庞。没有胡须的覆盖,让她能够一眼认出他脸上的温润清秀,如一颗池水中闪烁温光的明珠。 那是一张中原人的脸。 英俊的人微微一笑,抬手递过来一张叠好的帕子。帕子在他手心轻轻展开。 “若您心中难受,在臣面前哭一哭就是了。” 他笑道,笑得温和。
第8章 赠帕 沈鸢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么快地放下戒备,面对送入眼帘的雪白帕子,她自然而然地接过。 收手想擦拭泪珠,却发现眼角并无泪痕。 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轻易哭泣后,她终于哭不出来了。 于是只用帕子轻轻拂过脸颊,重新叠好帕子,冲对面那人感激地一笑。 对面的人颌面干净,没有像朔北人蓄起浓密胡须,因此整张年轻干净的面孔清晰的呈现在沈鸢眼前。 他微着笑望着她,那种和煦温柔与亲切唯有同根同源的同族人之间才会存在,顿将沈鸢带入一片暖意中。 虽然沈鸢还完全不认识他。 “呀!杨大人!”身旁的玉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唤道。“您怎么来了。” 杨大人? 这就是玉姿口中的那个留在朔北国的中原人哥哥? 沈鸢好奇问询的目光投向他。 杨大人退后两步推手躬身,向沈鸢行礼。 “臣杨清元叩见公主殿下!” 他没有用朔北国的王妃称呼她,而是首先称呼她大周公主的身份,所行的也是大周朝的君臣之礼。 一时间让身在朔北营地的沈鸢有些恍惚。 “就是这位杨大人,之前送独孤大人来见您,又帮奴婢拿的吃食和衣物。”玉姿道,又凑近沈鸢耳边:“他现在跟在汗王身边,是汗王的臣下。” 沈鸢惊奇地望向杨清元:“杨大人之前是在大周朝廷里做过官吗?”因他刚才的一言一行,都太像是读书人,而玉姿一口一个“杨大人”,又让她更确定他曾在朝廷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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