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周臣,如何来朔北易主? 杨清元没有否认:“臣确实曾效忠朝廷。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来了漠北草原,又机缘巧合之下遇见岱钦汗王。这才留于朔北国,做一名帐中客罢了。” 原来是周臣转投他国,成了汗王的门客。只读书人的道理中,从来是一生一主,背主转投异族,无异于卖国。 沈鸢心中刚刚升起的热情与亲切,转瞬间退散。 她清浅目光的由暖转冷杨清元怎会看不到?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杨清元只是豁达地微微一笑,微微躬身,再次向沈鸢行礼。 “臣能见到殿下已是荣幸,不敢再叨扰,臣就此退下。” 沈鸢无言地点头,抬手想把帕子递还给他。 “一条帕子而已。”杨清元没有接,仍是保持行礼的姿势:“只是在这马背上生活的蛮族习惯了慕强凌弱,殿下即使身为王妃,但若轻易显露脆弱还是会受他们的轻视。因此臣才劝殿下,莫在外人面前落泪。” 他一句一句地劝诫沈鸢,仿佛此时不是汗王养在帐中的臣,还是原先那个侍奉□□的周臣。 “往后殿下如有任何需要,尽管差玉姿姑娘找臣便是,臣定会倾力相助。” 杨清元俯着身子低头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走开,没有留给沈鸢任何与他再对话的机会。 沈鸢目送他离开的身影,低头望向手中他给的帕子。帕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绣上的一株红梅已经掉色泛黄,想是放在身边收藏了很久。但原主人细心维护,这么多年帕面仍旧雪白。 这样柔软的绸帕,这样精致的绣工,是中原才有的物件。 沈鸢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虽然初始那一刻她对他的易主行为心存芥蒂,但能在荒凉陌生的草原上碰到一个同族之人,还是让她内心深处感到慰籍。 “他怎么才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走了?奴婢还想着好不容易碰到个会说汉语的人,兴许能让他和殿下多聊聊呢!”玉姿显然没想那么多。 “说什么呢。”沈鸢转头道:“我是汗王的妻,他是汗王的臣,男女有别君臣有别,怎可在这么多人面前走得太近?” “哦。”玉姿受了训导,低下脸。 沈鸢摇摇头,真是拿这个姑娘没办法。她明明在宫廷里呆了那样久,才来草原没多久却立马沾染了这里随性奔放的习气,竟然将过去宫廷驯化出来的规矩礼教都抛之脑后了。 但沈鸢确实羡慕玉姿。都是一起来的朔北,玉姿极强的适应能力却能让她快一步适应下来。 “回去吧。”沈鸢望向蓝蓝的天空,道:“早上咱们还什么都没吃,拿点东西来,咱们一起吃。” 玉姿抬头眼睛又亮起来:“是!” 两个姑娘一步并行回去,一路上那些朔北的平民与卫兵还是会如之前那样朝他们投来好奇追随的目光。 不过才一个夜晚与一个清晨,沈鸢经历的却要比过去十六年都多得多。这让她的情绪也调整得更快,不久前才生出的悲伤痛苦情绪很快就被她压进了心底。 她听进了杨清元的建议,挺起胸膛坦然地接受朔北人投过来的观察打量的眼神。 …… 朔北人的生活习惯与中原人真是大大的不同。这里没有太多蔬果米粮,大多人平常吃的就是牛羊肉与奶制品。 早上和中午沈鸢都只吃了些干奶酪化开的奶乳。这是朔北人的饮食习惯,他们只有晚上才会食用肉食,高等的贵族也才有条件补充从南部生产的米面果干。食材单一,又无太多营养的补充,确实比盛产鱼米地大物博的中原相差甚远。 玉姿倒是没有什么,从小吃苦惯了,饿肚子是常有的事,现在来了漠北草原反而能与主子共享上等的乳酪肉食,本就比之前的生活品质提高了好几倍。但她只担心沈鸢,公主的身子单薄亟需补充营养,但从早上到现在她分明只喝了两碗羊乳,这么少的食量,能撑得住吗? 玉姿从行囊里翻找着,却找不到多少剩余的吃食,只得跑出去再问问服侍汗王的手下,找些珍贵的米面干果来。 “别去,回来。”沈鸢坐在地毯上叫住玉姿。“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凡事还得多靠自己,莫要再总是麻烦汗王手下的人。” 玉姿只得退回来。沈鸢碰了碰毯子,示意她一起坐下来。 玉姿摇头:“奴婢在旁边就好啦。” 沈鸢道:“坐下吧,没事的。” 主子都这么说了,玉姿就坐到了毯子上。 她把炉子重新生上火,架起碗来融化乳片。倒不是因为饿,而是实在是寒冷入髓,就算白日里生火,帐篷裹得严实,也抵不住凉意从地底源源不断生出来。 “都来了两天了,他们也没派个人过来伺候,这是把咱们撂这自生自灭了?”玉姿心里不平,带着懵懂的大胆,忿忿拿勺子在锅里搅拌。 这确实不像是正经对待王妃的样子。和亲以来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安排照料的随从,沈鸢的饮食起居从头到尾都是陪嫁侍女玉姿一个人照顾。 这样的姿态,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正经王妃,而是侍妾。 不过想想也是。大周王朝不堪边境常年遭受侵扰,为保和平和亲女眷,还带来大批大批的物资财富,本就是以低姿态相待朔北。这样的情况下,朔北人又怎会真的尊重她这个和亲公主? 沈鸢望着眼前锅中冒出的雾气,面对玉姿的小声抱怨,一时间也无话可答。 沈鸢出神的面容被玉姿怔怔地看着。以前没凑得这么近看过,印象中公主是个纤弱美丽的女子,如今细细看这一副似定了格的面孔,竟觉得十分婉约清丽。 “殿下,淮南那样的地方,是不是和这儿完全不一样?就连和咱们京都也不一样?”玉姿突然问。 沈鸢道:“自然会和这儿不同,淮南那样的地方又没有草原。只是都是中原,与京都却也没有太多差别。” “啊~”玉姿裹着毡子,语气里却有些失望。 她从有记忆起就在宫廷伺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南方是什么样,草原上高山上海上是什么样,她从来没见过。她只觉得,这世界就只有皇宫一处地方,外面的世界她想象不出来。 如今她见到了最西北边的大草原,见到人高马大的草原人,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的花样,竟都比皇宫里广阔!她望着沈鸢流畅的脸蛋与温柔的五官,突然发现也是她之前未在北方见过的气质模样。勾起了好奇心,只想更多了解世间天地不同的样子。 但沈鸢却说,富庶的南方与北方的京都无甚差异。 原来这世间天地也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多彩? “也不是。”沈鸢又想了想,转过脸来:“淮南有很多河流湖泊,温暖和煦从无寒冬。那里盛产鱼米,绿油油的稻田和茶山遍地都是。那里,有很多与京都不同。” 那里是她的家乡,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从前父王母妃带她出行乡间田园,从车上探向窗外,指着那一片片稻田和茶园,告诉她这就是他们的封地,是她长兄的继承地。 她长兄未来袭爵的封地,一定也会是她的封地吧?年幼的沈鸢单纯地设想,每到这时父母就抿着嘴笑。 傻孩子,女孩子长大都是要嫁人的啊。他们告诉她,还说以后会给她挑一个好的夫婿,绝不让她嫁去太远的地方。 父王母妃并未想到,她最终会被嫁到更为遥远的漠北草原,更不会想到,她是去给人做妾。 “那一定很美了。”玉姿心向神往。 沈鸢望向锅中升起的一团团雾气。 那是她记忆里最美的地方,如今只能在梦中回忆。
第9章 侍妾 玉姿轻轻一叹:“只可惜不能去看看。” 说的好听是陪嫁侍女,其实就是顺带送给汗王的媵妾,如果汗王不喜欢也可以随便转送给任何一个朔北贵族。无论何种结果,她只能和公主一道老死漠北。 她过了十几年井底之蛙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开阔了视野,对世界充满了求知好奇,却要一头扎进另一座井里被重新封闭起来,玉姿顿时觉得落寞。 沈鸢望了玉姿一眼。这个姑娘很特别,初始她一脸不愿意地随着和亲队伍离开皇宫,现在真到了草原,却又立马兴奋起来。像一匹马,脱了一次缰绳让它看到广阔天地,便再也做不回驯服的坐骑。 可惜,这个姑娘终究还是得和她捆绑在一起,呆在汗王帐下。 沈鸢伸手按住玉姿的手背。 帐外突然传来低低的人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朔北语传进帐内,被沈鸢分辨出来她是在请求帐外的守卫放她进来。 帐帘被掀开,一股浓郁的烤肉味直冲入鼻腔。 一个高挑的朔北女人走了进来。低着头,面容遮挡在冒着热气的羊肉之后,恭谨地迈着步子走近帐内的两人。 盛着肉食的银盘放下,一抬头,朔北女人的面容从雾气后显露。 眉眼之间显着稚嫩,若不是脸上冻红的皮肤略显粗糙,沈鸢会一眼辨认出这是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朔北少女。 没有沈鸢想象中朔北女人的大胆奔放,反而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她摆好食盘,双腿跪在毯上,朝沈鸢行了个当地的叩首礼。 她指了指食盘,又指指帐外,示意是汗王吩咐将晚食送入王妃的住处。 “你是侍女吗?”沈鸢开口问。 少女惊诧地抬头,她没想到能从中原人王妃口中听到熟悉的本族语言。 “小人是汗王的侍妾,是汗王派小人来给您送晚食。”她再次低眉回答。 原来是侍妾。 朔北国的少年王常年征战沙场,一直未能正式娶妻,但按照贵族们的传统,自成年起姬妾是不会断的。 因此眼前这个女孩全身没有多少饰品,仅仅一件绒衣加身,露出风霜侵蚀的脸蛋与脖颈,已经算是朔北女人中穿戴中上的了。 沈鸢向她道谢:“谢谢。” 少女抬起眼睛,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珠子透着受宠若惊般的神色。“服侍您是小人的荣幸。”她回道。 沈鸢微笑:“你我都是汗王身边的人,不用这样说。” 她见少女手上紫红色的冻疮连成一片,伸手想把手里的暖炉递给她。 但面前的少女眼里的恐慌更加明显,连连摇手向后退。“小人是来伺候娘娘的,给娘娘送来吃的就得回去,不然会受责备。” 沈鸢握住她的手腕:“只是一个暖炉,汗王不会说什么的。” 少女浑身忽地战栗:“小人不能…不能收娘娘…的东西…”她的眼神满是惶恐。 沈鸢突然明白过来。 她以大周王朝的制度比照朔北部,汗王的后宫类比大周皇帝的三宫六院,她若是贵妃,这个少女就是低一等的妃嫔。因此虽有上下尊卑之分,但本质上大家都是有着正式头衔的“人”。有“人”的规制,有“人”的尊严,上位者的生杀予夺总有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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