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朔北汗王帐中的女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这些姬妾不会被当作主人的正式妃妾,不过充帐而已,本质上是奴女,与奴隶也无两样。 奴隶不算人,顶多是会动会说话的草芥,没有生的权利也没有死的权利,命运全系于主人的一念善恶。 纵使沈鸢在汗王眼里不过和亲妾室,但于少女而言也是主人。 草原民族不似中原人那般规矩森严,但有一套更原始的方式简单明了地划分人的等级地位,是比大周的君臣主仆更要严酷。 沈鸢不知自己如何做到的心领神会,但这两日在漠北的所见所闻确使她此刻恍然大悟。 涩然收回手,用不太熟练的朔北语问:“你跟着汗王几年了?” 少女低头回答:“两年了。” 沈鸢思忖一刻:“汗王…对你好吗?” 少女想了想,认真点头:“汗王,他没打过我。” 沈鸢顿时如鲠在喉。 沈鸢坐下来,坐到少女面前。少女还在跪着,手掌撑在地毯上,垂着的脸不敢看沈鸢投过来的目光。 “没事的。”沈鸢安慰她,重新又拉起她的手:“先在这儿烤一烤火吧,正好我想和你聊聊。” “是我命你留下来,不会有人怪罪你的。”沈鸢冲她笑道。 少女战战兢兢地蜷缩双腿将上半身压坐上来,冻红肿胀的手掌被暖炉传递温度,难得的温暖一点点环绕上四肢。 这样的温暖太过珍贵,从前只从短暂的夏日里感受过。 她无意识地擤擤鼻子,目光定在握着她手背的那双沈鸢的小手。 多么细嫩啊!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雪白光滑的手! 只见那双手忽然退出她的视线,她抬头目光追随,看到从中原来的王妃站起身轻盈地跑到床榻边,翻起枕头寻找什么。 沈鸢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书。她把标注朔北语发音的习册摊开在膝上,一页页翻找,慢慢组成不太熟练的朔北语。 “伺候汗王的,有很多人吗?”沈鸢问。 少女摇头:“没有很多,其实只有三个,比其他亲王已经少了许多。除了我,其他两个都是从其他部落来的女人,她们平常都住在后面的帐篷里,和仆人们住在一起。” 沈鸢拍手:“那正好,明天带我去见见她们吧。” 少女疑惑又紧张的眼神望向沈鸢。 沈鸢解释道:“放心,我没有恶意。在这儿我认识的人不多,很多事情都只能自己摸索解决。多些认识的人,也许能与汗王相处得更顺利。” 王妃提的诉求,低微的侍妾是没有权力拒绝的。少女点点头,表示愿意带沈鸢去认识。 “其实我们。”少女还是惴惴不安,放低了声音说:“其实我们也不常见汗王的。汗王很多时候都在外面打仗,我们几个人总共也没有见过他几面。” “汗王,很少见我们。”这句话是重点。 面前的王妃神情一顿,随之噗嗤一笑。单纯的朔北女孩不明所以,睁着圆眼睛困惑不解。 少女不明白,这位王妃根本无意争宠。她从来朔北国起,只带着生存下来维护大周边境安定的目的,那些后宫争斗于她毫无意义。 “我不会在意。”王妃道:“你放心。” 沈鸢朝玉姿招手,守在一旁听了大半天朔北语对话一头雾水的玉姿就得了指令,转身盛了一碗羊乳给朔北少女。 “喝点暖暖身子。”沈鸢道,递上来一只勺子。 捧着这碗热腾腾的羊乳,朔北女孩的眼中透出光来。这个从中原来的王妃居然这么好看,又这么善良,对自己这个低贱的汗王姬妾反而温柔以待,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嫉妒也不介意? 内心的不安好像平静了不少。 沈鸢微笑问她:“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竟珠。”少女回答,顿一下又补充:“是露水的意思。” “很美的名字。”沈鸢笑道:“我叫沈鸢。” 相对而坐互赠吃食,又互换了名字,在朔北的文化里便是建立起了情谊。竟珠不敢真的将王妃当朋友看待,但也不自觉地松弛热情起来。 “其实汗王他,真的待我们很好。”竟珠捧着碗,决心说道:“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打女人,我们跟着他,从没挨过他的打。” 没挨过打就很好吗?和亲之前的沈鸢当然是不会理解的,和亲之后的沈鸢却已经能领会这层含义。 她沉默不语,纯朴的竟珠扑闪着黑亮的眼睛一点没察觉王妃的怅然,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喃喃: “冬天的时候大家都冻的睡不着觉,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冻疮,就都盼着能被汗王召过去,在他帐子里暖一暖,再回来互相挤一挤,就都能睡着了。” “因为汗王也从不打我们,冬天在他这儿,总好过在帐篷里呆着。只他很少见我们,很少和我们说话,也从不让我们过夜。” “现在娘娘来了,汗王一定更少想起我们了。好在冬天过去天气很快就要变暖,就算整夜整夜睡在地上都不会觉得冷,这样想想也挺好。” “娘娘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分享汗王的宠爱,只是想在冬天能有些温暖,不至于冻死。” 沈鸢伸过来手。 “我来了,你们不用睡地上,会有保暖的毛毡和褥子。” 她打断竟珠天真纯朴又缥缈易碎的畅想,给她现实的保证。 作者有话说: 男主的爱情观也是不断完善的,后期只有女主一人
第10章 乱动 沈鸢尽力环视四周,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无其他。墙壁锢住整个人,从头到尾无一处多余,狭小的空间还在向里收窄,要把最后一点空气也挤压出去。 像溺水一般,她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沈鸢确定自己此刻正身处岩洞中。可她前一刻还在朔北汗王的卧帐内,如何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这儿? 记忆中断的前一刻,她站在卧帐门口远望灯火通明的朔北大帐。 高高的帐顶被照得通红明亮,似有火焰欲冲破迸出。帐顶下的贵族们碰杯庆祝,豪放的笑声不绝于耳,仆人们小心地端着食盘酒器进进出出,肉食酒奶将帐内的狂欢推向高峰。 “中原运来了牛羊和过冬衣物,汗王又从大余人那儿抢来了俘虏和奴隶,他们都很高兴,可木儿亲王拉着汗王要给他庆祝。”竟珠在沈鸢耳边说。 这时候扎那从帐内钻出来,一手提着一个人,大步踏上草地走到星空下,扔麻袋似的把一男一女扔在篝火堆旁。 他抬起头咧开嘴,浓密胡须下是不太整齐的牙齿,像野兽的参差利齿,在月光下闪烁凶残的光芒。 像早上那样,扎那在冰冷的月色下再次抡起拳头,对准被他俘虏的两个大余部平民施行胜利者的权力,借着酒劲把早上积攒的怒火憋屈一并宣泄。 草原上就是这样,人口与财物通过征服的方式实现互通。今日你战败,你就成我的奴隶,明日我战败,你就做我的主人。 是以朔北的贵族们端着酒杯搂着姬妾纷纷走出来围观,对扎那教训大余奴隶的方式视为平常,甚至还在连连喝彩。 沈鸢沉默地远望这一幕,寒风袭袭直入骨髓。 可能这样的生活方式,与这样的人们相处,真的会成为她下半生的常态。 她又回忆起皇后娘娘的笑容,站在云端俯视低微众生,亲眼送她上路,得意的笑容,冷酷的笑容,无所遮掩。刚进宫接受加封时皇后的亲切热情,如今再想起已变得虚伪可憎,只怪她当时阅历太少,竟然认不清! 突然间,一阵极刺骨的寒意骤起!沈鸢忽然感到远处人群中有一双眸子缓缓转过来,冷光如穿云箭破空而来直抵沈鸢额前。 是岱钦汗王,看到了她。 岱钦亦在围观,这次他没再出手制止扎那,但也不曾喝彩,只抱臂而立面如冰霜冷眼旁观。 他注意到远处的沈鸢在静静观看,转过脸,冷肃威严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好像要把她的脸定住、攥紧、再捏碎。 沈鸢的心在那一刻急剧跳动,扭头回了卧帐。 是的。沈鸢都回忆起来了。 此时她不是被困什么洞穴里,而是正身处梦中,被人沉沉地压制着,像是鱼儿搁浅沙滩得不到湖水。 沈鸢想挑开梦境的帷幔进入现实,只刚一伸手,黑暗中有什么倏地侵入冲破层层帷幔,朦胧的意识里赫然放出光明! “你…” 沈鸢的眼前出现岱钦模糊的轮廓。 像是在被野兽捕猎,被捕获的猎物不能动弹,伏在下面等待致命一击。但捕食的过程从来漫长,必然要被翻来倒去观察尝试,以便猎者寻找最佳部位加以享用。 这对沈鸢来说简直难熬。 脑海里出现了扎那姬妾倒地生命消逝的画面,出现了篝火旁的大余女人被扎那击打的画面。 她现在不就是那些女人! “放开我!” 呼叫声脱口而出,沈鸢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侵袭,用尽全身力气翻身而下,伸出的脚掌踏空,忽地翻离榻沿跌落在地。 黑暗里她听到榻上那个人用朔北语恼怒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一转眼,她又被那人强行拽了上来。 一抹明亮的银光流星般划过,沈鸢的右腕一绷,攥着银簪的手被岱钦停在半空。 刚刚跌落的时候沈鸢双手着地,无意间摸到了一根尖锐的东西,被岱钦拉回榻上的她意识不清,自卫的本/能促使她攥着它刺向岱钦。 就是这一停顿,让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豁然明亮清晰。 现在她清醒过来,看清了手里的物件。是她第一天和亲的时候,掉在地上用于自戕的银簪。 簪尖抵着岱钦的胸口,抵在他胸前那道红色的伤口上,尖头压进一星半点,从那微陷的窝里渗出一颗刺眼的血珠。 “你想杀我?”岱钦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 “没有,我没有。”彻底清醒的沈鸢意识到自己冲动险些酿成大祸,急忙想要解释。 手一松,银簪子落进毡被,藏入黑密的绒毛丛中,血珠沿着纹理缓慢滑落,在沈鸢眼前形成一道断续的轨迹。岱钦始终盘腿而坐双臂撑着两边膝盖,宛如雕塑般,并不在意这颗豆大的血珠正将隐隐痛感提上心头。 “我只是,只是还没准备好。”她硬着头皮解释道。 岱钦的气息持续拍打在沈鸢额头,模糊的面孔看不清神态,沈鸢想要探寻他情绪的企图落了空,只能在未知里忐忑等待。 她见识过朔北人的凶残野蛮,知道他们对待女人从不留情,能用武力解决就不会选择其他更温和的途径。 如今她无意间刺伤了汗王,违逆了汗王,汗王又怎么会放过她? 沈鸢垂下眼睛,做好迎接武力的准备。若他真的要这般轻视对她,她必扣住银牙不作屈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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