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石阶处骤然燃起火把,低冷厚重的声音在密道中回荡:“圣上有旨,任何人都不准带走苏世子,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众黑鳞卫弩箭搭弦对准拂风,将密道出口堵得严严实实。殷轨被挡在密道中难以脱身,怕被弩箭误伤,贴着墙边悄然向后移步。 祁公公绷着脸,不知该喜还是忧。 李亢突然下旨,想必太医诊断出拂风并没有真的下毒,而是用了普通的迷药,他为李亢宽心的同时也替拂风捏了把汗。 李亢一心想要杀了这位胞兄灭口,今日怕是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他们两人都是先太后的亲生骨肉,祁公公心绪纷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挡在拂风身前。 当年先太后病重时,祁公公日夜无休地守在她身边,亲眼看着爱了一辈子的女人离他而去,那种痛苦无异于挖心蚀骨。 拂风的样貌像极了先太后,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让当年的痛苦再重演一遍。 拂风知道皇帝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漠视着齐刷刷对准他的弩箭,被逼急了身上反倒有了力气,向上背稳苏景玉,手中拂尘运足内力,垂顺的须丝簌簌直响。 黑鳞卫忌惮拂风的武功,想即刻射杀了他向皇帝复命,怎奈祁公公挡在他身前,不敢轻易动手。 殷轨正想退到最后,距离祁公公和拂风仅一步之遥,黑鳞卫首领一声令下,数只弩箭一齐向他射去,顿时血溅五步,像只刺猬一样倒在墙边。 祁公公知晓黑鳞卫此举是在震慑他,想必李亢已经将他有意护着拂风的事告知给黑鳞卫,让他们有所准备。 看拂风的态度,让他放弃救走苏景玉是万万不可能的,眼下也只能先让他逃出密道,再从背后射杀了苏景玉。 如此虽然无法继续牵制苏天寿,也总好过让苏景玉活着离开,振奋京南大营的士气,至于李亢,他自会回宫以死谢罪。 思及此处,祁公公抬手喝令:“冯齐,让他们都退下,咱家自有主张!” 拂风听不得他们磨磨唧唧的官腔,俊脸微沉,手中拂尘抵在祁公公背后推着他往前走,黑鳞卫纷纷举起弓弩,手指扣在弩机上一触即发。 祁公公惊的眉头紧锁,又不敢闪身,怕拂风死在黑鳞卫的乱箭之下,只能任由他推着向门口逼近。 多年以来,皇帝一直把黑鳞卫交托给祁公公统领,首领冯齐也一直听从他的号令,但黑鳞卫毕竟是一群效忠皇帝的死士,李亢的钦命他们断不敢不从。 冯齐高举右手,下令放箭前最后告诫道:“公公别逼我等动手。” “义父!” 暗牢里光线昏暗,加之情况危急,祁沐恩始终没留意到拂风的样貌与先太后相像,不解祁公公何以要豁出性命护着这位青衣道士,疾行两步横臂拦住他,正要拽他闪向一边,拂风在身后用力一推。 祁公公上了年纪,踉跄着往前扑去,连带着祁沐恩一同向前迈了一大步,眼看就要逼近石阶。 火把的黄光下,冯齐眸心骤然缩紧,手一落,黑鳞卫数箭齐发,祁公公惊恐万状,反手抓过祁沐恩挡在身前。 祁沐恩一心想要拉义父脱险,全无防备之下,弓弦声簌簌入耳,飞雨般的箭簇接连刺穿他瘦骨嶙峋的身体,登时骨裂筋折,血肉模糊。 口中的甜腥涌了一身,残余的心头血仿佛被冻住,他感觉不到疼痛,惊愕转瞬即逝,剩下的唯有释然。 “快走!” “义父……” 祁沐恩最后的低唤声淹没在祁公公尖细的惊呼中,僵硬的身体依然被抓着当做挡箭牌,周围一片乱糟糟的,光线由暗转亮,刺骨的寒风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他被推到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彻底失去知觉。 地牢的暗门外地势宽敞,不比密道中促狭,黑鳞卫高举弩箭将拂风和祁公公团团围住,众人不得皇命不敢擅自射杀了苏景玉,因此只有正面相对的几个黑鳞卫扣动弩机射向拂风。 拂风手中运足了内力的拂尘如刀似剑,在灰暗的天空下划出道道白光,抵挡弩箭的同时,逼的黑鳞卫连连后退。 可他毕竟背着苏景玉,稍一放手身后之人便往下滑,直滑的半截身体都拖在地上,唯有一只手臂被他牢牢钳住。 分心回头背他的功夫,数只弩箭齐刷刷飞过来。 祁公公惊的脸都变了形,猛地扑向拂风身前。 与此同时,守在对面古树上的杨艇抓着顺子,迅捷如雨燕般飞身过来,手中长剑一抛,嗖嗖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几个黑鳞卫来不及反应便被割破了喉咙,瘫软着倒在地上。 祁公公背后插满了弩箭,鲜血溅了拂风一身。 趁着拂风膈应地皱着鼻头,顺子一把从他手中抢过苏景玉背在背上,眼泪汪汪地向后瞟着虚弱的主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杨艇捡起地上的长剑挑去两个黑鳞卫手中的弓弩,回头急声道:“快带世子走!” 拂风惊觉顺子也是来救他宝贝徒弟的,抡圆了的拂尘顿在半空,急转着挥向身侧的几个黑鳞卫。 顺子纠结地来回扫视着拂风和杨艇,脑袋几乎摇出重影,随即高声应下,运用着十七年来修习的全部功力,背着苏景玉跃上古树。 “世子啊,你可千万别有事!” 顺子歪头看向身后,嘴里不住嘟囔,心中又不免惦记着拂风和杨艇。 拂风是主人最敬重的人,身子又不好,弩箭难防,万一他为了救主人死在这里…… 还有杨大哥,他那么好的人。 顺子眼中蓄满泪水却不敢回头,在两人的掩护下踏着树冠一路向北奔去。 正前方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黑巾蒙面,左手持刀,顺子一个急停,“昆”字还没吐出口,那人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耳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夫人在东墙外的马车上,带着世子从南门出城!” “……叔。” 顺子把昆叔叫完,惊喜的嘴一撇,哇地哭出声来,有他相助,胜负已成定局。 距离傍晚还有一个时辰,崔荣锦的人早早地装扮成小商贩守在东墙外,昆叔几日来虽不与他们一同寻找苏景玉的下落,却在暗中留意着他们,认得这几张面孔,回京后赶着马车从祁宅东墙边经过,将还在车上睡着的逢月交托给其中一人。 顺子翻出东墙,叮嘱他们在此接应拂风和杨艇,把苏景玉扶上马车,抓过斗笠带上,扬鞭向南边奔去。 马车一路抄小道疾行,颠簸的厉害,苏景玉平躺在车厢地上,后脑勺撞的当当响,迷迷糊糊地抬手去护,眼里的暗色被车窗外透进的光亮打破。 他睁开眼睛,眉头紧皱,捂着剧痛的胸口慢慢坐起,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马车的座椅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垫子,又舒服又暖和,逢月趴在上面睡的正熟,她眼圈发暗,显然是接连几日没有睡好。 苏景玉挪动到座椅上坐着,抱起逢月靠在他怀中,怜惜地抚摸着她睡的红扑扑的脸颊,梦境中的一幕幕再次在脑海中闪过,泪水模糊了视线:“小月儿,我才是你梦中的夫君!”
第117章 苏天寿得到白绸后,迅速命人将李亢三十年前在玄清观杀父弑君的罪行公之于众,又让人到处散布监军赵奉君的死讯,暗指李亢利用他诋毁弥威将军,铲除异己后杀人灭口。 李亢先前承诺让太子李潜龙重返东宫又出尔反尔,已经惹的朝中几位重臣颇为不满,加之苏天寿在军中威望甚高,短时间内,东西大营不少将领倒戈相向。 临近黄昏,苏天寿兵不血刃便抢占京城南大门,趁机高举义旗,奔赴皇陵营救太子,恭请他尽快登基,扭转时局。 临行前特意派常胜带着一队人马进京,接应苏景玉出城。 浓云压顶,到处灰蒙蒙的。 顺子生怕救了苏景玉又被堵在城内,一路快马加鞭向南冲。 京郊已呈混乱之势,远远瞧见一队人马奔了过来,吓得他又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天地山川神佛祖宗保佑,正思量着该如何蒙混过关,走近些才瞧见为首那人正是常胜,四目相对时激动的涕泪横流。 马车顺利出城,趁夜直奔庄子驶去,不同于京中纷乱,这里尚且平静祥和。 橙黄的莲台灯下,空置的荷塘已然铺上一层浅水,水光潋滟,微波漾动,边沿处结下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 光秃秃的银杏树下立着雅致温馨的房舍,门前铺好了一条与图样上一模一样的石子路,一闪一闪的光亮从窗子里透出来。 苏景玉不让顺子帮忙,亲自抱起逢月,踏着石子路走到门口处站定,看着正门上雕刻的与梦中如出一辙的鱼形玉佩,低头笑望着怀中的少女,视线再度模糊。 顺子生怕苏景玉胸前的伤口裂开,向前探头往他怀里瞄了眼,变着法地催促道:“世子啊,赶快进屋吧,别给少夫人冻着了。” 房门忽地从里面拉开,一股热浪扑涌出来。 巧儿搓着满是冻疮的双手,激动的眼泪汪汪:“世子您回来啦!”又见逢月躺在苏景玉怀中,急道:“二小姐受伤了吗?” 苏景玉摇头,抱着逢月跨步进房。 这两日巧儿担心的坐立难安,冒着冬雨寒风铺好了门口的石子路,祈盼着逢月和苏景玉都能平安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抹掉眼泪正要跟过去,顺子一把揪住她,抻着脖子朝屋里嚷道:“世子啊,我们在耳房候着,您和少夫人有啥吩咐喊我们一声就行。” 房里烛光熠熠,半掩的床幔后,两条被子整整齐齐地堆叠在角落,上面平铺着拂风那件淡蓝色的道袍,苏景玉目光定了一瞬,把逢月轻放在床上。 他胸前的伤处受了力,再度渗出血来,好在拂风的伤药药效卓绝,鲜血没有浸透袍子。 几日分离,彻骨的思念,苏景玉片刻也舍不得离开逢月,倚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微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脸颊,流连许久才起身去处理伤口,擦拭过身子,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躺回床上抱着她。 好半晌,怀里的少女动了动,苏景玉抬指勾勾她的鼻子,逢月倏地惊醒,难以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真,懵懵地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疼!”苏景玉宠溺地嗔她。 逢月彻底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咬的是他手指,笑着笑着便哭了,缩在他怀里啜泣不止,口中不停地唤着“景玉,景玉……” 这几日她为他担惊受怕,是该好好发泄一下,苏景玉不急着哄她,轻抚着她的脊背,直到她的哭声停歇才抹去她眼角的残泪,深情地开口。 “想我了吗?” “嗯!”逢月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脸颊紧贴在他脖颈上,想起他留下的那封气死人的休书,心里一时委屈,反手从枕下翻出来别扭地扔给他,贴靠着他的身体却半点都舍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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