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我说,即是半步都不曾踏入院中,等到圣上……镇国公府就世子这么一个独子,哪里不得要子嗣的,若是纳妾为求子嗣,也并非是不可能。” “公主殿下可是被捧在手心之中娇养长大的,若是世子纳了妾,说不得就要和离。” “哦?这么说来,那这位公主殿下,”夏云瑶眼瞳微抬,兴致阑珊般地将自己保养得宜的手看了看,“还真是可怜呐。” “可不是嘛,太子之位坐得稳固,若是九公主当真和离,日后哪里还能嫁入这样显赫的世家,二嫁之身,身后又没有氏族撑腰,恐怕以后再嫁,也只能是低嫁了。” “即便不是低嫁,也免不得找些个不合心意的,相貌不佳的,性情不好的,又或者是家世比不上这么好的,啧,这么个往日金枝玉叶般的人物。” 旁边命妇唏嘘应和,即便是圣上宠爱又是如何,身后没有氏族支撑着,又无兄长有爵位实权庇佑着,日后免不了落得个处境困顿的局面。 不过也没多少是当真替她觉得惋惜的,京中向来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家族姻亲大多为求裨益,相貌出众的青年才俊挑挑拣拣也不剩下多少,家中有姊妹或者有适龄女儿的,自然也不希望有这么个人平白无故挑了好的夫婿去。 * 大概是前些时候去了一趟别院,那日晚间风寒,即便是蒲双已经足够小心,沈初姒也还是染上了一点儿寒气,今早起身就顿觉喉间涩意明显。 或是因为昨夜睡梦时的梦魇,杂芜的梦境扰得人心神不宁,所以现在就连脑海之中也昏昏沉沉的。 这场风寒来得气势汹汹,她低咳了两声,下了床榻去倒了杯温茶。 沈初姒少时因为早产就一直体弱多病,小病不断,稍微受了风就容易得风寒,那日初见谢容珏之时,晚上回宫之后她就受了风寒,沈兆为此还同宫内高僧一同抄写经书,只想着为她祈福。 后来及笄以后倒是好了许多,今日的这场风寒倒是久违了。 她抬手试了试自己头上的温度,只觉得有几分灼人,屋中的暖炉烧得人喉间发干,她喝了点温茶润润喉,这才勉强感觉稍好了些。 昨夜下了点儿薄雪,雪后大多寒意深重,今日也没有例外。 沈初姒只将窗略微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就顿觉外面的冷意从这方寸之隙灌了进来。 昨日被她放在桌案上的那枚护身符还躺在原地,她赤足踩在毯子上,然后将那枚护身符拿在自己手中。 上面沾着一点儿檀香味。 沈初姒抬手将那枚护身符丢入暖炉之中,火焰瞬间就吞没了那枚小小的护身符,散了一点儿薄烟。 事不过三。 她少时所见的惊鸿,从来都不是为她而来,犹如漠北的风雪一般,即便是握在手中,也只片刻就消融。 她曾经在佛寺内求得他得偿所愿,若是这便是他的所求的话,那么不用求得佛祖怜悯,她也能成全他。 说来可笑,这个所愿,到最后居然还是需要她来实现。 沈初姒的桌案上放了数卷佛经,她抬手揉了揉额角,与谢容珏和离这件事,至少要等到父皇身体有所好转以后,不然这件事若是瞒不过去,又要惹得沈兆操劳。 毕竟他生平所愿就是想将她以后有依靠,现在若是她与谢容珏和离,难免多生事端。 少时沈兆和她说,并不希望她见到那些权力倾轧,若是可以,只希望她以后可以觅得良人,平安喜乐。 可是她扪心自问,留在镇国公府开不开心。 应当是并不开心的。 谢容珏从来都不会让人靠近半步,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未曾给人留下,即便自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妻子。 沈初姒的喜怒向来很淡,但是也多少能够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这样的行径,大概是给他造成了困扰了吧。 只是可惜了之前埋在院中的那坛桃花酿。 之前她听闻谢容珏喜好美酒,便想着若是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将自己酿的这坛酒赠给他,春来赏花,冬来饮酒。 或许这终究也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桌案之上常年布置着笔墨,自从沈兆染病以后,她时常抄写经书,这段时日下来,算算也应当有个百卷了。 沈初姒将镇纸压在宣纸之上,提笔开始写和离书。 她从前在上书房之时,书法常常被大儒夸赞,行楷写得极为出彩,锋芒毕露,笔迹和她的相貌一点儿也不相衬。 现在写和离书的时候,笔尖却又在宣纸之上顿了片刻。 却也只是片刻。 日后,这位薄情的世子爷或许也依然会为其他的姑娘家折腰。 但是至少,这个人也不应当是她了。 沈初姒顿笔之时,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极为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杂乱而无绪,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拂江院中大多都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侍女,很少会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沈初姒不知道为什么,心间突然涌上了一点儿慌张,这点儿慌张来得毫无缘由,连她自己都想不出来原因。 只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急促的脚步声却又在门外顿下,似乎是过了一点儿,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是蒲双的声音。 大概是蒲双觉得有点儿难以开口,所以声音还带着一点颤,“殿下。” 蒲双性情稳重,很少会有这般难以开口的时候。 木质的房门吱呀一声地打开,沈初姒看到蒲双身边,还跟一个身穿内仕衣装的公公,正是之前常安和派来报讯的那个内仕,之前来拂江院之时,都不敢看沈初姒一眼。 大概是外面是薄雪,所以这两个人全都是面无血色,满脸惨白。 涌进来的寒意霎时间将沈初姒面前的宣纸吹得纷散,不过好在有镇纸压在上面,并未被吹得满屋都是。 蒲双和内仕两人都跪在了沈初姒的面前,以头抢地,除此以外,再无言语。 沈初姒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只觉得自己的手毫无温度,哪怕是身处于温暖的室内,浑身上下也好像是毫无知觉一般。 她没有开口询问,就这么静默着看着院外人来人往,屋中的这两个人跪于她的面前。 过了许久,那位从宫中过来的内仕才终于抬起头来,只是仍然垂着眼睛,不敢再看沈初姒,声音低如蚊呐。 “殿下。圣上——” 内仕俯下身去,瘦小的身子略微颤动,“……殁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啦!下一章就和离,预计是7号零点前后发新章~ 谢谢支持啦! 放一下《明月藏鹭》的文案,喜欢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ovo 明楹自幼就知道自己不过是占了一个公主名号,实则在宫中地位低微,所以处处谨小慎微,从来没有招惹过旁人。 在明楹认祖归宗的那场筵席之中,她终于得以摆脱公主身份,却不想这一次醉酒,她和皇兄傅清懿荒唐一夜。 明楹骤然睁眼,就看到傅清懿慢条斯理地将衣物整好,笑着对她道:“皇妹。” 太子选妃即将提上日程,傅清懿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以祈福为名,亲手将明楹送至京外寺庙。 明楹自知他即将迎娶贵女,自己留在这里只不过是隐患,所以她权衡之下,选择了私逃。 垣陵与盛京相隔甚远,山清水秀,明楹以守寡为名,在此生活了数月,才终于放下了心。 听闻那人已经是身处帝位,想来也早就忘了曾经与自己的那段荒唐往事。 却不想,此地远离京城,官僚一手遮天,垣陵县令看她姿容过甚,无权无势寡居于此,意欲将她奉给芜州刺史以谋前程。 明楹收拾细软的时候,列卫早已在门外守候。 县丞府中,她看到了坐在高位之上,手上正随意把玩着檀珠手持的人,姿容昳丽,清贵无双。 不是什么芜州刺史—— 而是她曾经的皇兄,当今圣上傅清懿。 明楹恍然后退,却被他挡住后路。 傅清懿俯下身来,缓声问道:“皇妹还想逃到哪里去?嗯?”
第22章 圣上久卧病榻, 虽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现在的圣上不过是用些奇珍吊着性命而已,但是大概也从来没有人想到, 只短短这么些时日—— 沈初姒只看到了那个身材矮小的内仕伏在地上, 嘴唇一张一合,飘飘渺渺的风声从院子外灌了进来, 霎时却没有反应过来。 即便是佛经千万卷, 大概也永远不得所求。 “圣上是在昨日夜里殁的, 白日的时候还见了一次太子殿下, 走时没有遭到什么罪,”内仕声音遥远得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殿下切勿过多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沈初姒登时感觉自己喉间的涩意铺陈开来,她勉强撑着桌案才能站在原地, 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活在一个冗长而荒诞的梦魇之中, 前些时日沈兆才在乾清殿中和她说过话,怎么短短这么几天,就已经…… 她其实很少流泪,她自幼丧母,养母令贵妃和她亲缘很薄, 沈兆寻常又有公务在身, 也不可能时刻将她关照得事无巨细, 幼时在她身边陪着最多的就是内仕和宫女。 她向来对于什么事都看得有点儿淡, 更遑论是流泪。 可是现在, 那个唯一关心她, 只希望她平安喜乐的人, 也已经不在了。 沈兆之前说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沈初姒得遇良人, 日后就算是他不在了,也能够庇佑她,只是可惜,自己让他失望了。 从前的很多人都艳羡她有圣宠在身,可是现在,自己就当真只是一个没有人在意的落魄公主了。 圣上宾天,在封地的皇室宗亲全都要赶回盛京,谢容珏现在也同样在沈氏皇族的宗亲之内,沈兆病逝,即便是沈初姒和谢容珏即将和离,今日前去宫中,谢容珏也应当是要跟着沈初姒一同前往的。 沈初姒原本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进宫,但是想到之前见沈兆之时,他只低声希望沈初姒能够觅得良人,这就是他唯一的心愿未了。 罢了。 她其实从来都不想做纠缠的人,可却只想麻烦他这最后一件事。 等今日见过沈兆梓宫之后,她就将和离书给他,日后一别两宽,绝不再纠缠半分。 沈初姒将之前写好的和离书放在自己怀中,上面已经题好了自己的名字,只要他题上名字,日后他们两人也就是再无瓜葛了。 她在诸佛之前求的愿望大概都未必能得偿,只除了为谢容珏所求的那个愿望。 若是自己从此以后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他所求的话,那也好,之前所求,终究还是圆了他的愿。 看来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昨夜下雪,不便通行,谢容珏并未前去别院,还是宿在了之前的那间书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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