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离去之后,她往内殿走去,见褚太后正望着窗外发呆,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臣方才已经去过皇后娘娘殿内,将您的旨意带到了。” “唔,皇后娘娘说什么了吗?”褚太后收回目光,伸手将窗户轻轻带上。 “皇后娘娘说,封妃一事全凭太后娘娘做主,她眼下担忧皇上的身体,无心操持此事,就需要太后娘娘多费心了。”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褚太后脸上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她心中自有打算,于是又改变了话题:“对了,子衿,方才谢安来时,说起你与小谢郎君的婚期要定在三月,哀家想了想,过了上元节,便放你离宫,回家准备,可怜你没有娘亲,许多事情都需要自己操持了。” 见她一副愣愣的样子,褚太后笑了笑:“不过你表嫂倒是建康城内有名的红娘,她素来热心,有她为你把关,哀家便也能放心。” 陈子衿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蔓延,升平三年她入宫,已近两年,纵然褚太后带着自己的私心强行赐婚,但总归对她是不错的,如今离别在即,她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这孩子,怎么傻在那了?”褚太后看着她,问道。 “太后娘娘,臣能够入宫,深受太后娘娘恩泽,如今要走了,心中万千不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子衿叹了口气,“臣真想,像婉宁姐姐一样,长久留在宫中,陪伴太后左右。” “傻孩子,婉宁跟你不一样,况且,谢家门风高洁,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褚太后得意地笑了笑,“你未婚夫婿谢玄,更是品性容颜俱佳,哀家倒是有些期待,你们俩若生个孩子,定然十分可爱聪慧。” 提到这些话题,又叫陈子衿满脸通红,褚太后也不再继续调笑她:“哀家去看看皇帝,这几日你且好好收拾一番,手头上的事情,便交给崔家女郎吧。” 陈子衿看着褚太后的背影,她尚且未到四十岁啊,因为终日替皇帝替朝廷操心,两鬓已然微微泛白,虽然瘦弱,但身姿依旧挺拔,无论她肩上的担子多重,似乎都不会压垮。 太后走后没多久,小顺子左顾右盼地跑进了殿内。 陈子衿笑着说:“初一就见你鬼头鬼脑的,说吧,又有何事?” 小顺子笑嘻嘻:“这不是赶着来给姐姐道喜的嘛。” 这话说出来,只怕他自己也不信,于是小顺子连忙奔赴正题。 “子衿姐姐,小谢郎君在宫门外等你,有话要对你讲。” ---- 作者有话要说: N年后 小玄子:想不通想不通,我与我妻皆是人中龙凤,为何生出这么个傻儿。 陈娘子:也许负负得正,两个嘴炮王者,生了个闷葫芦,天意天意。
第32章 新春第一份礼 ====== 除夕夜的雪下了一宿,早上本来停了,此时天空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 地上的积雪被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陈子衿怕滑倒,不得不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走,竟然比平时走这条路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谢玄站在不远处,没有撑伞,披了一件狐毛大氅,他今日的打扮十分贵气,身型还是一如既往地瘦削,然而看起来却比从前更加英气了些,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与发间,更添了几分清冷。 “路上滑,走得慢了些。”陈子衿有些抱歉,“谢郎君久等了。” “也……没有很久。” 好一阵沉默之后,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玄是在军中忽然收到太后赐婚的讯息,原本他想传封书信给陈子衿,几次提笔却又放下,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忽然想起了手里的东西,正好可以缓解尴尬,他将陶罐递到陈子衿手中:“给你带的。” “这是什么?” 说起这个,谢玄颇有些自得:“前几日去了北固山,钓了些鲈鱼,想着方便你保存,我便做成了鱼鲊,带给你尝尝。” “谢了。”陈子衿打开陶罐看了看,里面数量还不少,于是说道:“正好晚上可以和小姐妹们一起分享。” 谢玄一愣,随即强调:“这是送给你的。” 冬日的鲈鱼格外鲜美,何况这鱼是他亲手钓的,又是亲手腌制,言下之意十分明显,谢玄并不想让陈子衿与其他人分享。 陈子衿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将盖子重新盖好,解释道:“今日叔父和太后都已经找过我了,过几日我便要离宫回家了,生鲜之物本来就存不了多久,这么多鱼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吃到何时,和几位姐妹一同分享,不是更好。” “叔父?”谢玄有些疑惑,“我怎么记得你阿耶并无兄弟,哪忽然冒出一个叔父来?” 这是,明知故问吧? 陈子衿皱了皱眉:“自然是谢安先生。” 见她似乎有些羞恼的样子,谢玄解释着:“我是真不知道,你改口改的这么快。” 然而他心中却更为欢喜,忍不住逗她:“还是那么客气地喊我谢郎君,叔父倒是叫的顺口了,什么时候改的?莫非是今日?” “你若是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怕她生气,谢玄头一次服软:“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这大雪天我也没带伞,在寒风中等了你许久,看在这份诚心上,就原谅我一回吧。” 似乎还是第一回 从他嘴里听到讨饶,陈子衿倒是十分意外,然而想到刚才见面时说的话,也学着他的样子逗弄道:“刚才不是还说等了没多久,现在来卖惨可晚了。” 虽然嘴上不让他,但她还是将手中的伞递给他,两人合撑一把伞,暂时共同挡雪。 两人闲聊了几句,得知褚太后过了上元就会放她回去,谢玄眼神一亮:“那今年上元节,可还与我一道去看灯?” 见他如此正经,没有跟自己继续争辩,陈子衿反倒有些不太适应了,想到她与谢玄的婚期就定在三月,便抱紧了罐子:“今年……就不去了吧,宫中琐事还未完全脱手,许多事情我得跟崔家女郎好好交接一番。” 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而且我听人说,是不是成亲之前,不能见面。” 总算是提到了这个话题,但没想到却是这句话,谢玄有些急:“谁说的,成亲前一天不能见面而已,总不至于从元月到三月,都不让你跟我见面吧。” 守门的甲士听了两人这对话,不禁偷笑。 陈子衿的脸上如火烧一般:“谁要见你。” 记忆中,他似乎很少见到她如此乖巧温顺的模样,虽然太后赐婚之后,两家交换庚帖,拟定婚期,一切都在按照惯例进行着,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确认。 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酝酿了许久正准备开口询问之际,显阳殿伺候的常公公步伐匆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子衿,原来你在这里,皇上正寻你呢。” 见谢玄站在一旁,常公公知晓两人的婚事将近,笑着祝贺:“恭喜二位了,此番缔结姻缘,真是天作之合。” 谢玄对陈子衿说道:“那你先去忙吧,上元那日我再来接你。” 说着,将伞放在她手中:“慢些走,小心路上滑。” 常公公颇有眼力见识,替陈子衿接过了怀中的陶罐,两人往显阳殿方向走去。 踏进殿内,就是浓郁的药材味道,司马聃斜靠在床榻,见陈子衿进来了,招呼她上前:“子衿,走近些,到朕面前来说话吧。” 方才去见谢玄之前,就听太后娘娘说要来显阳殿看望皇上,太后刚走,皇上就召自己前来,本来就担心太后顾忌她与皇上的距离过近,陈子衿有些犹豫,隔着帷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咳咳咳——”司马聃急着起身,没想到却促发了咳嗽,陈子衿也不得不上前一步。 “皇上,臣在这里。” “方才母后来过了,你与幼度就要成亲,过了上元就会放你离宫。”司马聃虽然语气很缓慢,一字一句地说着,但却清清楚楚。 陈子衿不明白他的目的,只得颔首回应。 司马聃抬眼看着她:“去年上元节,朕以为你在宫里,于是命人沿着宫内的湖畔点了百盏灯花,想着与你一同观赏。” “后来才知道,你和幼度去秦淮河畔看灯了。” 陈子衿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继续沉默。 然而司马聃似乎也没有逼迫她不得不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天晚上朕只能独自一人赏灯,后来遇见了水边的李美人,那晚月色缭绕,朕将她错认成了你。” 李美人死于褚太后之手,又闹得皇上迁怒于何皇后,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说下去,只怕就要扯出更多的是非,陈子衿不得不开口制止:“皇上,李美人乃是受命于人,前来宫中谋害皇上的,但逝者已矣,还望皇上早日将她忘了吧。” 司马聃喃喃自语:“说来容易,如何能忘。” 他披了件外袍起身,走到她身旁,既然她不愿意过来,那么他就过去:“子衿,你可知道,建康宫中,原是从来不点灯张节的。” 陈子衿摇头:“臣不知。” “昔日王敦起兵谋逆,想要篡权夺位,罢黜元帝,便是挑的上元节这日,后来幸而被王导阻止,司马家才免于这场劫难。”司马聃深深地叹息:“元帝受制于琅玡王氏久矣,甚至曾经说出要与王导共坐天下,王敦的军队攻入建康之后,元帝更是直言,若王家想要这天下,直说就是,大可不必起兵,牵连无辜百姓。” 他继而感叹:“这偌大天下,司马家不过占其一隅,门阀士族诸多,皇权不过空设。” 提起元帝与王导,陈子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谢玄与王献之曾经说过的那些关于他们的故事,叹道:“皇上,臣曾听闻元帝与王丞相,义固君臣,情同契友,琅玡王氏有起兵作乱的王敦,也有忠诚正直的王导,王导能够选择大义灭亲,辅佐皇室,可见门阀世家也并非全都觊觎王位。” 司马聃笑笑:“你马上就是谢家人了,说话自然开始向着他们。” “臣不敢。”陈子衿跪拜在他身前。 司马聃走到她眼前,缓缓蹲下,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声,然而却一动也不敢动。 纵然皇权被世家架空,但是仍然能够震慑她这样的普通人。 她不敢轻易惹怒司马聃。 “子衿,嫁与幼度,你可是心甘情愿?” 他的手刚刚抚上她的发,就吓得陈子衿往后一缩:“皇上,您看清楚,臣不是李美人。” “桓温霸政久矣,母后怕王谢两家再度联姻,谢家权势过大,所以用了你这颗棋子来盘活全局。”司马聃欲言又止,手又伸了过来,想要牵起她的手:“若你不愿意嫁他,其实……” “皇上,您真的误会了。”陈子衿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臣与谢郎君并非在建康相识,早在始宁县的时候,他就已经向我求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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