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却不以为意:“去年你来军中寻我的时候, 我见顾恺之年岁不大,但却颇为热心。托他将你平安送回建康, 他也如约而行, 我总归是想着要报答顾家, 于是托叔父多多举荐顾悦之。你若想当面再谢顾恺之,回了建康之后, 总归是有机会的。” “你怎么没早说?”陈子衿听了这话, 便知道谢玄是早就知道顾恺之不在扬州了, “何故白跑一趟,耽误时间?” “也不耽误, 我们打着来扬州游玩的借口出了建康城,做做样子也得来扬州晃一圈, 此地离京口不远,白天我们在此地游览一番,等天黑了之后坐船去京口。”谢玄对她说道,“谢家有一处庄园在北固山下,晚上我们就住在那。” 陈子衿的眼睛亮了亮:“对了!既然来了,我倒想起扬州城内还有一位相识。” 没想到胡娘子家的铺子在扬州城中竟十分出名,他们只问了个路人就找到了,看着门牌上写着“张记点心铺”,谢玄失笑:“你何时有一位开点心铺子的旧相识?” 那日分别时,胡娘子曾对陈子衿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再来扬州,一定要去她家的点心铺子,她素来重承诺,既然谢玄说了要在扬州城游玩一日,那她可就正好来寻胡娘子。 见胡娘子在铺子内来回忙碌,陈子衿笑着走上前:“大娘子,我来买些烙饼,能对付水贼的那种。” “呀!竟然是陈娘子!”胡娘子一见到陈子衿就认出她来,纵然那时她女扮男装戴着纶巾,但是令人一见难忘的容貌却叫她记在了心头,今日换上了女装,更比那日更明艳动人几分。 她连忙招呼二人坐下,端上一盘点心:“快尝尝,那时我跟你说了吧,若是再来扬州城,一定要来尝尝我们家铺子里的点心,当日你走得匆忙,姐姐还没有能好好道谢,一会儿吃完了我再给你们装一些带回去。” 胡娘子十分热情,不消片刻,陈子衿与谢玄在她的劝食之下,嘴里已经塞满了糕点,只得听着胡娘子一人侃侃而谈:“陈娘子,那时在船上你说你定亲了,这位一定就是你家郎君吧?” 谢玄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陈子衿。 似乎成亲到现在,也就是新婚夜那晚听她喊了声“夫君”,他倒是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向其他人介绍自己。 谁料陈子衿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胡娘子笑笑,表示默认。 胡娘子见着眼前的两人,由衷地称赞:“那时你女扮男装,我心内喜爱,还差点闹了笑话想纳你到我家中做婿,你说订了亲的时候,我便想着谁家女郎能够与俊秀的陈小郎相匹配,今日见了你家夫君,原来真是佳偶天成,着实般配!” 这话谢玄十分受用,用完了点心之后,满意地取了些银钱要给胡娘子,却被她断然拒绝:“那夜在船上遇见水贼,陈娘子原本不在船舱内,她本可以躲到水贼走了之后再出来,但是却在危难之中毅然现身,救了我家女儿,更救了一船人。” 谢玄看着她:“我倒不知道,衿衿还有这样的本事。” 胡娘子正色道:“那时一船郎君,都叫那水贼给吓住了,他们三个人,两个带着刀,郎君是没有见着那时的场景,纵然那贼人将刀架在了陈娘子的脖子上,她也未曾惧怕过。只是那时她穿着男装,也是下了船之后,听见她弟弟喊姐姐,我们才知晓,昨夜救了一船人的,是位女郎。” “大娘子,我们还有些其他事,若将来再来扬州,我再来寻你啊。” 胡娘子将她吹捧的有些过分,陈子衿听了也格外赧颜,她不过是讨了个巧,又不是真的跟水贼对打胜了,实在当不起她口中“顶天立地的女郎”这样的谬赞啊,于是揣着胡娘子赠与他们的点心,拉起谢玄就往外走。 在街市上走着,谢玄忽然说道:“你这小娘子,行事作风实在过于大胆,为达目的,更是时常置自己于不顾之境地,以后要改。” 陈子衿不解地看着他:“你休要听胡娘子夸张,我是看那几个水贼,拿刀的姿势都不对,才推测他们应该是从来没有真的伤过人,不过是提着刀打劫,吓唬吓唬人罢了。” 说着,她瞧见路边有贩书的小童,便不再和谢玄争论,径自走上前去在他的摊位上随手翻阅了几本,居然有一本颇为中意,于是捧着那书看了几页。 谢玄见她喜欢,付了钱之后将书塞在她手中,又说道:“你要记得,如今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别再一个人任意妄为。” “知道了知道了。”陈子衿最害怕他像个老父亲似的时时刻刻叮嘱自己,忽然说道,“吃了午饭之后,我们就渡船去京口可好?” 谢玄果然被她打岔忘了要说什么,皱着眉问道:“难得有空能够陪你一日,此时春日正好,怎么不在扬州多逛逛?” 拿捏人需投其所好,陈子衿自然知晓谢玄酷爱垂钓,于是便引诱他:“你也说了,难得有一日空闲,不如我们早些去京口,之前你在北固山下垂钓得来的鲈鱼十分鲜美,如今正是春日,若能饮些鱼汤,岂不胜过在街市中闲逛?” 提起垂钓,谢玄心中一动,果然进了她的套,不再对着她唠叨,他环顾一圈后往前方一指:“渡口就在前方,有胡娘子赠与我们的点心,午饭便可以省去了。” 又十分兴奋地说:“若是想晚上吃上鱼汤,我们现在就去渡口等船,春日里的鲫鱼最为鲜美,待为夫替你钓几条解馋。” “行了,差不多得了。”听着他那自然而然的话语,倒叫陈子衿不好意思起来。 说起了垂钓,谢玄心中轻松了许多,语气也变得轻快,他笑着戏谑:“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那时在始宁县,不知道是谁,明明不会钓鱼,还要故作熟捻,不放饵料就在那垂钓,不知道是钓鱼,还是钓人。” 陈子衿瞪了他一眼:“那不是也有人愿意上钩吗?” 见她又急眼了,谢玄轻笑:“陈子衿,你心中明明早就中意我,却不敢承认,虚伪。” 不知道是被他戳穿后的尴尬,还是忍受不了他的莫名自信,陈子衿也笑他:“你清高,你不虚伪,你求亲被拒还不死心,刻意打听到别人爱吃鱼,冬日里特地钓了鲈鱼去讨好人家。” “你、你怎么知道!” 陈子衿看着他笑出了声,想到那时谢道韫叹道:“昔有王祥卧冰求鲤,今有谢玄寒冬捕鱼,我这弟弟对你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于是说道:“道韫姐姐说,你为了去给我钓鱼,硬是拖着王家两位兄弟陪你一起,他们嫌天冷不愿意去,你游说了好久,还许诺亲手做鱼鲊赠与他们,这才三人同行。” 谢玄咬牙:“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见他仍旧嘴硬,陈子衿索性挑明:“谢玄,别装啦,若不是替你打听,王子敬何须让他表姐来打听我爱吃什么。” 被戳穿了之后,谢玄只得沉默,陈子衿也不再继续与他争论,两人安静地在渡口等船,百无聊赖之际,她想起今日新得了一本书,此刻正好用来打发时间,于是捧着书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见她在艳阳下阅读,谢玄又忍不住操心:“要是不想一会儿晕船,就别在太阳底下看书。” 谁料陈子衿头也不抬:“我偏要看。” 阳光下看书久了会头晕目眩,谢玄微微叹了口气,抬手以披风挡在她头顶,他比她高出足有一个头,此刻为她遮阳的高度倒也刚刚好。 陈子衿不解地望着他:“你这是……” 谢玄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偏要看,我又管不了,那也只能替你遮蔽日头。” 除却门阀士族,这世间的女郎大多盲婚哑嫁,茫茫人海,她何其有幸能够遇见这样的郎君,自十七岁相识以来,最初互相抵触、利用,慢慢变成知己、好友,纵然有吵闹误解,但她心中十分清楚,无论是成亲前还是之后,谢玄对她是无可挑剔的好。 被她盯得有些奇怪,谢玄颇有些不自在:“你不看书,看我作甚。” “我是……”她忽然很想问他,究竟中意自己哪一点。 “船来了。”他恰巧同时说了句话。 替她收好了书册,领着她登船去,谢玄问道:“方才你要跟我说什么?” “啊、没什么!” 都已经成亲了,总有来日方长,陈子衿暗中想着,等此行归来之后,再与他细说吧。
第37章 小兔子相依偎 ====== 京口原先虽荒凉贫瘠, 但胜在有长江在侧做其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更是以其特有的地理优势成为建康与三吴之地的交通要枢。永嘉之乱后被迫南迁的北人, 见此处地广人稀, 与其到三吴与当地人争夺土地,不如在此开垦安置,且相较于江左,京口离北方更近, 故而他们多数人,到达京口之后就不再继续南下。 元帝衣冠南渡之初,曾一度禁止流民渡江, 郗鉴镇守京口时,招募诸多流民于其麾下,朝廷虽看不起这些流民, 但奈何兵力孱弱, 仓粮不足,不得不仰仗此部分流民为其守卫边界。 这些流民是永嘉之乱后自中原迁徙来南方避难的北人, 本就骁勇善战, 最后竟成为守卫京口的主要战力。 桓温多年北伐, 已将国力消耗大半,褚太后不顾他是否高兴, 直接下令削减军用开支。但桓温手握军权多时, 早已不受制于朝廷。 谢安便想着, 此时若能效郗鉴之法,善用战斗力强悍的流民军, 无疑是能够与桓温相抗衡之最佳方法,好在如今北府兵仍在郗家的管辖之下, 纵然郗愔之子郗超在桓温帐下谋事,然郗愔却与郗超的理念背道而驰,故而桓温觊觎北府军已久,但仍未得逞。 朝廷除了要面对前秦与前燕的强敌,又要防备桓温,内忧外患之下,纵然褚太后有意培植陈郡谢氏,也需强大的军权做支撑,那日谢安与谢玄商议的就是此事,一方面让他查探北府兵如今的兵力究竟如何,再看看郗愔是否愿意与谢家联手,另一方面去彭城,看是否能够将北境可用之人引到江淮。 谢玄与陈子衿在北固山下停留了数日,这日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他说道:“明日我即将动身前往北境,此行十分危险,不如你就在北固山等我可好?” 陈子衿知道他今日去见郗愔,看他脸色不是十分高兴,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不顺之处,故而先问他:“今日与郗愔见面聊得如何?” 谢玄几番欲言又止,端起茶杯又放下:“我已将叔父的意思告知郗愔,他虽心中忠于朝廷,但是却有些犹豫不决,我猜测一则是因为他儿子在桓温军中,且与桓温十分交好,二则是因为他如今并无参政斗权之心,一心修黄老之术,只想静观其变。” 听他这番解释,陈子衿有些了然,然而说好了一同去北境,此刻谢玄却要反悔,她有些不解:“这与我们一同去北境有什么关系吗?不是说好一道去的,怎么又临时改主意让我留在京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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