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似乎怕自己会后悔一样,匆匆离去,丢下一句。 “你应该认得回去的路,不送了。” 他说得隐晦,但是陈子衿却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谢玄拒绝了与他合作,他的计划显然落空,如今只怕是要将这份恨转嫁到她的身上。 最直接解恨的方法就是杀了她,或许还会学着桓温将人头送回建康的做法,斩下她的首级给谢玄一些警告。 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又有一丝心软了,那个“留下来”的意思十分明显,只怕是要永远在他的后宫中,忘却前尘往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心中苦笑—— 阿耶阿娘给她这幅容貌,今日竟然还能够救自己一命。 留在未央宫中,或许可能有一线生机,走,就是选择了死亡。 苻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陈子衿的心却更加紧张,她的手里仍然死死握着刚才从他身上扯下来的玉佩。 还好没有被他发现。 因为握在手里太久,此刻玉佩的边缘还带着她的体温与薄汗,陈子衿一刻也没有犹豫,就往宫门口走去。 为什么要从别人给的选择里挑?分明都是対自己不利的条件,夫妻本应同心,既然谢玄没有选,她自然也不会选!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就快要到戌时了,北宫门是最后一道下钥的地方,只要穿过天禄阁,很快就能够到达。 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既然苻坚都说她运势不错,那就赌一把。 她走到北宫门,面无表情地対着守卫说道:“天王有要事要告知凌海大人,命我去他府上传讯,烦请放我通行,另外,去替我牵一匹马来。” 就要下钥了,若非有紧急的事情,平常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宫,守卫有些不确定,眼前的女郎虽然瞧着眼生,但是她镇定自若的神态和条理清晰的言语,让他不敢怠慢,便问了句:“可有天王的手谕?” 陈子衿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那守卫一眼看去,确实是苻坚的笔迹,但是却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着的几个字。 然而正当他要继续发问的时候,陈子衿又取出玉佩出示:“事发突然,来不及出具详细的手谕了,天王将此玉佩给我,见玉佩如见天王本人。” 守卫自然认得天王日日佩戴不离身的玉佩,忙跪下:“拜见天王。” “无需行礼,事情紧急。”陈子衿挥挥手:“快去替我牵马来吧,莫要耽误了天王的正事。” 幸而自彭城邸舍遇险之后,谢玄便将教她骑马这件事提上了日程,前段日子住在北固山庄园时,两人更是时常练习,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另一名守卫将她需要的马匹牵来,陈子衿熟练地骑上马,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时辰到了,最后一道北宫门,也缓缓下钥。 苻坚与陈子衿分别后,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対劲,于是刚回到承明殿,他就将湘兰传唤来。 “她看完我夹在书中的那封信之后,可有问过什么?” 湘兰仔细回忆了片刻:“如天王所料,她问起了天王从前的兄弟有哪些,还有他们的封号是什么,也、也问起了不少关于东海公的事,奴婢都按照天王的意思,悉数相告了。” “明日孤王要离开长安城几日,你好生看管着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其他都由着她。” 湘兰点头:“奴婢明白了。” 苻坚挥了挥手,令她下去了,然而心中那丝怪异的感觉,却始终没有消失。 谁知道湘兰离开了之后没多久,竟然又慌慌张张地出现了。 “天王,陈女郎她、她一直没有回来过,不知道去了哪里。” 苻坚有些意外,然而迅速将这一抹震惊之色藏于眼底,冷静地将侍从喊了进来,吩咐道:“传令去各宫门守卫口,询问刚刚是否有人出去了,如果出去了,往什么方向走了。” 湘兰和侍从得了令都退了下去,苻坚仔细回忆着今晚与她见面时候的场景,忽然探向自己的腰间,果然,玉佩不见了。 “我拿走了你的金簪,你拿走了我的玉佩,真是睚眦必报啊。” 像抓住了一只蝴蝶在手心,因为舍不得用力握紧捏死它,犹豫了一瞬间,它反而趁机逃走了,然后越飞越远,直到脱离了他的视线。 *** 原先苻坚带着她从京口来到长安,换了几次马不说,有的时候夜间还在赶路,这么匆忙赶路都折腾了有十日左右,如果她选择沿着原路返回,不仅路途遥远,甚至可能走不出前秦境内就要被抓回去。 出了长安城之后,她暂时勒住了马,借着月色从腰间取出前段时间悄悄绘制的地图,往南方走的话,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就是荆州。 荆州是桓温的大本营。 她咬咬牙,桓温再不济也是与她同族,苻坚若是与慕容垂联手必然也会対他产生极大的影响,若是她带着这个消息前去,桓温应该会感兴趣吧。 与谢玄分别已有月余,彼此都毫无音讯。 虽然苻坚说,谢玄没有选择任何一项,但是他一定也在焦急地寻找自己。 还是等到了荆州之后,再速速与他取得联系,再从长计议吧!
第58章 蠡台除夕相守 ====== 前燕建熙二年岁暮, 慕容垂得苻坚传以密信,鲜卑族暗藏于兖州境内的探子竟被悉数剿杀,据消息来报, 领头的紫面少年身上佩戴着陈郡谢氏的徽章, 而这一切起因正是由于彭城邸舍一事被谢玄揭穿。 慕容垂眼中的始作俑者正被他软禁在蠡台府邸中。 纵然苻坚表达了想要与前燕联手共同伐晋的诚意,然而慕容垂却有别的打算,因此谢玄发现陈子衿并不在慕容垂府邸上的时候,本欲离开, 却被“挽留”了。 慕容垂没有想到,谢玄竟然真的敢只身前来,纵然两人身处不同阵营, 但是他心中不免对这位少年郎君颇为欣赏,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那时他正与慕容恪一同攻下紫蒙川, 彻底击垮宇文氏一族。 一眨眼, 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会永远是少年, 但永远都有少年, 这般芝兰玉树的少年, 为何没有生在他们燕国呢? “你效忠的朝廷,丝毫不顾及你的性命, 明知道你在我的府邸中, 却还是屡屡与燕军摩擦。”纵然眼前清冷的少年见他进来了之后,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慕容垂还是将今日得到的消息与他分享。 他顿了顿, 反问道:“不过一时大意丢了洛阳,桓温觉得我还会把野王再让给他吗?” 门外的婢女低声说道:“吴王, 外面有一女子,说前来找她夫君。” 谢玄的表情终于有些动容。 慕容垂点点头:“府上男宾众多,她可有说夫君姓名?” 婢女颔首答道:“她说,她是谢郎君家的大娘子。” “将她请到后院厢房内稍作休息吧。”慕容垂挥挥手,婢女便退下了。 他转头去看谢玄的脸色,忽然笑着说:“看来苻坚传来的消息有误,你家娘子不仅好好地活在世上,还能来此处寻你。” 谢玄不与他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道:“我要见她。” 看来这位谢小郎,虽然刀枪不惧,油盐不进,然而也是有弱点的。 “那我们谈谈?”慕容垂也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知晓你乃是世家贵公子出生,不愿背负通敌叛国的恶名,我也退一步,洛阳还我,我放了你们夫妇二人。” “昔日的吴王身负战神威名,今日居然会行此等裹挟的招数。”谢玄冷冷地回了句,“就算此刻我答应你,但洛阳全都是桓温的人马,他连朝廷的命令都可以不从,又岂会听我的话呢?” 三年前,燕国迁都邺城,当时的国君慕容儁有着灭秦晋一统天下的豪言壮语,每户仅留一丁,其余适龄男儿,全都招至军中,凑了一百五十万大军准备南下,可惜运势不佳,刚刚清点完军队之后,慕容儁就驾崩了,之后就是燕国内部的宫廷祸乱。 根基不稳,又加上四处征战,燕国也受战乱影响,国力渐显疲软之态,否则也不会丢了洛阳,退至野王。 苻坚想要与他联手,然而他岂会看不出这是与虎谋皮的交易,若是真顺了他的意思,燕秦两国联手伐晋,等到事成之后,燕秦两国必然还会有一场恶战,然而若是燕晋联手共同伐秦,等到他休整兵力之后,晋军必然不是燕军的对手。 晋朝内部本就矛盾重重,此时联合弱的,做掉强的,那么最终剩下的强者,只有他了。 谢玄的态度坚决,慕容垂心中已然不悦,然而他此刻却没有将这些情绪显露在脸上,冷静地反问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我奉朝廷之命,得一众门阀士族允诺,前来与你和谈,双方休战三年。”谢玄悠然开口,“古来就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吴王可不能只和秦王学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也该和他一道学学汉家礼仪文化。” 一番言辞,已颇有羞辱之意,慕容垂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纵然他有战神威名,然而燕军不久前刚刚与吕护交战,尚需休整,此刻桓温军队势如破竹,贸然交战胜算并不大,他不得不暂时妥协。 慕容垂说道:“我放你出去见桓温,等到他退兵回洛阳之后,我会再把你夫人送回府上。” “你先让我见她,明日我答复你。”谢玄依旧不肯妥协。 慕容垂咬着牙,冲着门外喊道:“将谢夫人带到谢郎君房中。” 他随即大步往外走,口中说道:“明日卯时,我在前厅等你!” *** 陈子衿推开门的时候,谢玄正端坐在茶几边作画。 “衿衿来了。”他微微一笑,继续作画,仿佛不是身处慕容垂的府邸,而是仍与她在北固山庄园内。 慕容垂既然能够将本国细作暗藏彭城邸舍中,自然十分善于窃听情报,谢玄深知外面必然有慕容垂的人在听他们的对话,纵然心中对陈子衿的思念如泉涌,此刻也只能握紧手中的画笔,暂且克制了下来。 自京口一别已有月余,他又清减了几分,竟然又与从前初识时候的身影重叠。 陈子衿觉得喉咙口哽咽,她走到他身边,伸手环上他的腰,将脸埋首在他胸口,努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样的日子不回家,你想在外面干什么呢?”陈子衿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颤抖,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诉说,然而此刻接收到了他眼神的示意,只得闲话家常。 谢玄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除夕,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他又说道:“如今我们客居他人府上,我也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不如这幅画就赠与你吧?” 说着谢玄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又画了两只小兔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