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街上百姓虽不少,但衙门尚未开张,门前只有两个衙役守门,太师府的马车停在这里,引来他们询问何事。 怀逸上前自报家门,那衙役吓得结巴:“太、太师……” 话未完,七姜已行至鸣冤鼓前,抡圆了木槌,将鼓声敲得震天响。 附近百姓都被吸引来,平日里衙门办案,偶尔会允许百姓在门外围观,但今日见大门前站着衣衫华丽的年轻贵妇人,都不知是什么来头,想来这里可是京城,官宦人家哪有到衙门打官司的。 此时,衙门开了正门,出来五六个衙役,一个个面目严肃,带着那叫人心惊胆战的杀威棍,在衙门前一字排开。 一声“威武”后,为首的问:“门外何人击鼓,可有状纸?” 怀逸将状纸呈上,七姜大声道:“我乃太师展敬忠之长媳,状告定安侯府甄家,逼活人陪葬,望青天老爷做主。” 周遭百姓听得“太师”二字,都不敢相信,说话的人一多,那声可就大了,好在几位衙役也算见过世面,看过状纸,见识了来者的排场,便先客气地邀请:“少夫人请,大人立时就来。” 七姜大大方方地带着人进门,这公堂果然是肃杀庄重之地,虽不是阴森森,可也格外的冷,一旁沿墙摆放着各种刑具,每一样都足够让人掉一层皮。 府尹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出来,虽然他并不认识太师府长媳,可所告之事,连他都有所耳闻,来者自然不会是假充的,他根本不敢怀疑。 “少夫人,内堂请,贱内已备下热茶,请少夫人稍事休息,待下官与师爷看过状纸,再……” “见过大人。” 然而七姜,却是向着府尹跪了下去,连带着怀逸、映春他们都跪下了。 府尹吓得几乎和七姜“对拜”,又不敢伸手搀扶,蹲在地上说:“少夫人可不敢当,且不论太师大人,便是展副将军品级也在下官之上,您、您快快请起。” 七姜欠身道:“我们是来打官司的,这衙门公堂上,大人便是最大,哪有告状不拜官的道理,大人,请您为我家大小姐做主,赐她一条活路。” 不论府尹如何劝说,七姜坚持在堂上等候,他没的法子,唯有硬着头皮照章办事,发了传票命衙役去侯爵府拿人。 说是拿人,还是请人,纵然甄家有爵无职,那也是公侯世家,轻易怠慢不得。 消息一经传开,除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被各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下人,将衙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朝堂里,展敬忠与几位大臣,正在御前议政,内侍送了消息来,禀告皇帝:“宫外有传言,太师府少夫人在府尹衙门外击鼓鸣冤,奴才派人前去核实,又传来消息,确有此事,正是少夫人状告定安侯府虐.待儿媳。” 几位大臣纷纷看向展敬忠,皇帝不禁笑道:“就是那位,从西北边境来的新娘?” 展敬忠愧疚道:“臣治家不严,闹出此等笑话,有损侯府名誉,臣必定亲自登门,向甄侯爷请罪。” 皇帝说:“请罪倒也不必,是非曲直,自有公堂断案。想来,你家少夫人做得对,有什么事挑明辩个对错,好过私下收受、钱权交易,不然朕与诸卿修订律法,又有何意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外臣家眷。” 起初,甄家收到衙门传票,权当笑话,一杯茶也没给,打发了衙役,甚至宣称:“侯府高门,岂能过堂,莫不是折辱了皇恩诰封。” 但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这件事竟被送到了皇帝跟前,圣上不仅不恼,更当众夸赞公事公办好过私相授受,命府尹依律判处。 如此,第二张传票很快又送到定安侯府,甄侯爷气得指责妻子:“你看看你闹的,这要是把中书令一事再捅出来,你就等着我被削爵,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 甄夫人激怒之下,领着儿媳妇往衙门来,带着人证物证,要反告展玉颜私通淫秽、四夫人勒索豪夺之罪。 公堂上,七姜坐了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把甄家的人等来,而他们家好大排场,马车停在外头,先有家仆进来,竟对府尹大人颐指气使:“将衙役悉数驱散,我家女眷到了,成何体统。” 府尹哪一头也不敢得罪,唯有命衙差们先下去,可再要命人搬椅子来,七姜起身道:“大人,方才我是等人,坐也就坐了,一会儿打官司,岂有我们坐着的道理,您还是把这张椅子也撤了。” “这……” “映春。” 七姜一声令下,映春和另一个丫鬟一起,费劲地把椅子挪到墙角去,此时甄夫人和儿媳妇刚好进门来,那趾高气扬、怒火冲天的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拆了这公堂。 她们进门后,便有家仆责问:“怎么连把椅子都没有,我们侯爵夫人难道要站着说话?” 府尹刚要开口解释,七姜上前道:“大人,这家奴才竟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对您是大大的不敬,难道京城府尹的规矩,还不如我边境小镇的衙门来得威武?” 甄夫人怒道:“你想把我的家人怎么样,小小年纪,如此刁钻恶毒、颠倒是非。” 七姜笃然走到她面前:“甄夫人,您不懂什么是衙门吗,衙门里,府尹大人是替天执法,所谓天,便就是皇上。你家奴才敢不敢到朝堂上,为甄侯爷求一张椅子,甄侯爷又敢不敢上朝,让皇上等他一个时辰?”
第98章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牙尖嘴利,太师府果然好教养。”甄夫人冷哼,“小娘子,我劝你识时务,倘若将展玉颜那些勾当抖落出去,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七姜微微一笑:“我听大人说,妇人家若不便上公堂,可请人代为出面,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以为府上是去请讼师了,您怎么亲自来了?” 甄夫人心下恼怒,她从没想过打官司,一时半刻到哪里去找人替代,找来了也是说不明白的,更要紧是,竟然传到宫里去,皇上还下了口谕,要衙门秉公办理。 她绕开七姜,唯有向府尹施压:“大人,这堂还升不升,是在闹着玩吗?” 府尹无奈,一拍惊堂木,威喝一声:“升堂!” 肃静之后,师爷捧着状纸诵读:“展氏玉颜,年二十,夫死无子……” “胡说八道。”甄夫人赫然打断,怒道,“真真颠倒是非,何来无子一说?吾儿生前已将堂房子侄过继到膝下,自然也是展玉颜的儿子,大人,这状纸不念也罢。” 师爷捧着状纸,不知如何是好,府尹大人也从没遇过这么“棘手”的案子,他在任这些年,可从没有官宦人家来打官司。 七姜问:“行过礼吗,摆过宴吗,有户籍文书吗?若凭夫人一句话,就算过继了,这天下岂不是乱套,想认谁当爹,拿着筷子饭碗就能去那家人吃饭,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甄夫人激怒,失态地指着七姜:“你强词夺理,你……” 七姜看向上首:“大人,您公务繁忙,实在不该为难您看几个妇道人家拌嘴,就直说吧,只要甄家写下文书,从此与我家大小姐再无瓜葛,他们虐.待儿媳,逼活人陪葬之事,太师府可以不追究。” 甄夫人冷笑:“谁家不教导儿媳妇,更何况是下作无耻之徒。” 说着,命人将那半张字条呈上,又拎出一个丫鬟说:“这丫头,亲眼见到展玉颜与外人私通书信,字条也是我亲手从展玉颜手中拿下的,大人,您说这是家务事,还是公事?” 那半张字条上,写着何时何地相见,要带展玉颜离开甄家。 府尹看过后,颇为为难地看向七姜,说道:“少夫人,可有此事?” 七姜淡定地说:“大人,这是我家副将军递给妹妹的字条,并没有什么外男,何来私通一说?” 府尹愣住:“展副将军?” 甄夫人叫嚣道:“敢不敢让展怀迁来验对笔迹?” 七姜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她。 府尹不得不说:“少夫人,若两边证词相悖,的确是要请副将军前来验证笔迹,您看这?” 七姜这才道:“不难,大人只管派人去找他,此外,我也有疑问。” 府尹道:“夫人请问。” 七姜看了眼甄夫人,转身道:“大人,字条上可有虎狼之词?” “没、没有……” “可有淫词艳曲?” “自然没有。” 七姜笑道:“且不说这是兄长给妹妹的字条,哪怕从别处来,书信从外界而来,信上写什么,绝非我家姑娘能掌控,凭半张字条就将本就病重之人毒打囚禁,这算不算滥用私刑?我朝律法,只有买卖的下人,契在命在,可从没说过,嫁进门的儿媳妇,能随便打死?” 甄夫人呵斥道:“人不是好好的活着吗,哪个将她打死了?” 七姜瞪向她:“若真死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甄夫人浑身一震,不禁后退了几步。 七姜再道:“济世轩的叶郎中,太医院的秦太医、张太医,先后至太师府为我家姑娘救治,大人可以传召他们来,问问我家姑娘若迟一天得救,还有没有命活。” 府尹轻声道:“那个,少夫人,属实不必闹这样大动静。” 七姜又道:“再有,大人可以前去询问与太师府、侯爵府往来亲密的人家,我家姑娘嫁入甄家三年多来,参加了几次宴席,露过几回面,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在家伺候病人的女子,若还能与人私通,怕不是侯爵府本身,早就脏透了烂透了。” “小丫头,你说什么?”甄夫人气疯了。 “说的就是你们家,连我家大公子上门送喜帖,都被为难不得与亲妹妹相见,连自家兄长都见不上的人,还能和外男私通?难道是你们侯爵府,上上下下净这些污遭事,你眼里自然看谁,都是奸夫淫.妇了。” “你、你……” “母亲?母亲?” 甄家长媳搀扶着婆婆,看她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不知所措,不得不道:“二少夫人,你太过了,这说的什么话?” 七姜冷声道:“几句话而已,就要命了吗,把我们家姑娘折磨成那样,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接回家烧得跟火炉似的,一口汤药也喂不下去,皮包骨头没有多的一两肉。大少夫人,你们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你这个嫂嫂心里比谁都清楚吧?” 甄夫人气得说:“王、王氏……她母亲上门讨要嫁妆,伙同我娘家嫂子来骗嫁妆,这件事,你敢不敢叫王氏来对质?” 七姜笑道:“奇怪了,嫁妆归还与否,是两府的家务事,怎么甄夫人你家务事也要摆到公堂上来说?” “你……”甄夫人气得浑身僵硬,儿媳妇赶忙叫人搬凳子来,将婆婆搀扶着坐下。 七姜上前对府尹说:“滥用私刑、毁坏女子名节、逼活人殉葬,这三个罪名,您看怎么办,怎么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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