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璟:“是。” 德宗:“朕自问这一生,无雄才,却有大德。璟,记住,你未来乃是帝王,你是天下所归,是下棋之人!你要知人善任,人尽其才……” 司马璟:“请圣人明示。” 德宗却已经说不出话,他闭着眼咳嗽许久,最后道:“郁行安……内能治国,外可安邦,乃不世之材,却无反心,你……要好好用他。” 司马璟:“儿遵命。” 德宗的手垂下,这是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司马璟睡在寝宫中,骤然从梦中惊醒。 他拧眉回忆自己的梦,心里却不止一次地问道:父亲,您说的可当真?若您真会识人,阆都又何至于贪官污吏横行? 他起身,宦者连忙点起烛台。他命宦者取来郁行安的奏章,看了半日,看见其中一奏折说,阆都执金吾尸位素餐,饱食终日,为圣人安危着想,应吐故纳新。 司马璟如同找到证据一般,叹道:“这是要排除异己吗?” 宦者葛知忠侍立一旁,不敢答话。 司马璟:“葛知忠,朕准你说话!” 葛知忠连忙瞄了一眼奏折,露出一个笑,斟酌又斟酌,温声道:“郁承旨并未道明新的执金吾人选,或许只是寻常进谏。” 司马璟摇头道:“你个阉人哪里知道这许多,朕从前以为做皇帝好,如今才知,这恐怕是世上最难之事。” 自从襄王那番话之后,哪怕他已经查清那是谗言,却仍然越来越疑虑。 他将奏折丢到案上,起身道:“朕偏不换执金吾!” 葛知忠连忙将奏折收好,亦步亦趋跟在司马璟身后。 司马璟又停下脚步,夜色沉沉,一如他心境。 “也许,你个阉人说得也不错。”他道,“要入冬了,狄人逐水草而居,焉知他们今岁是否还会进攻山北道?若真来,那郁行安还是有些用处……” 他望着乞巧节的明月,叹息许久,举步去了后宫。
第46章 更迭 十月,寒风侵肌,呵气成霜。苏绾绾换上狐裘,听闻山北道传来狄人入侵的消息。 带领狄人大军的是狄国新即位的可汗,他御驾亲征,骁勇善战,大裕前线不断传来节节败退的凶讯,阆都宴会的气氛也不再轻容,圣人接连惩治数名将领,却无法阻止颓势。 苏绾绾去接第一捧雪的时候,遇见了郁行安。 他乌发如墨,眉目昳丽,身披一件玄色狐领鹤氅,穿过被风吹弯的枝头,来到她身边,像是特意来寻她的。 苏绾绾用白瓷瓮接雪,侧头看他:“出了何事?” 郁行安道:“圣人欲任命我为山北道监军,但圣人已对我起了疑心。” 苏绾绾皱眉,明白过来。 战地凶险自不必说,哪怕最终回来了,也未必有好下场——郁行安的权势已到顶峰,在这种情况下,他每多立一桩功,便让圣人猜忌更多一分。 “那便不去了。”苏绾绾道,“你待在阆都,继续推行变法……我二兄说,自你上回佃客变法之后,卖儿鬻女之人少了许多。郁行安,你很厉害呢。” 郁行安笑了一声,站在她身边,负手凝望漫天细雪。 许久之后,他道:“山北道三十一州,已失十一。山北道乃是大裕关隘,狄人攻破山北道,便可长驱直入,如今山北道已是肝髓流野,人间炼狱。” 苏绾绾:“郁行安,你是想去吗?” 郁行安沉吟。 苏绾绾柔声问:“我一直未曾问你,你是为何做官?” “我并不想做官。”郁行安道,“是家父要我光耀门楣。” 苏绾绾“咦”了一声:“那你早已光耀了门楣。” “是吗?” “是呀。”苏绾绾道,“你入白鹭书院,成为山长关门弟子之时;你才名远扬,被誉为‘天下文章第一人’之时;你说退西丹国之时;你官拜中书舍人,设计击退狄人之时……光耀门楣,为家门带来荣耀者也。你早已为郁家带来许多荣耀,想做何事,便去做吧。” 郁行安低头看她,在她漂亮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问:“你冷不冷?” “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郁行安像是被一层热流涌过。 在她身边,他总是感到一种,让人心悸的温暖。 不过两月,苏绾绾听闻,山北道再陷落七州。狄人有屠城的习惯,但凡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这是一个阴天,天上刚开始飘雪。苏绾绾今日梦见阿娘,起得迟了,正提起裙摆奔跑在肖家的廊庑上,生怕误了上课的时辰。 郁行安在廊庑上等她,对她说,他要去山北道。 苏绾绾脚步不由停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郁行安抬手,拭去她额角跑出来的汗珠。 肖家仆妇皆知两人正谈婚论嫁,见两人说话,便各自回避。 苏绾绾抬头,仰望着郁行安,和他漆黑的双眸对视。 “好。”苏绾绾笑了一下,“倘若这便是你想做之事,我愿你一路平安。” “嗯。”郁行安擦完她的汗,却并未收回手,而是帮苏绾绾理好跑散的碎发,“偶尔迟一会儿,百里老夫人不会怪罪你的。” 苏绾绾感觉他的手指修长温热,她深吸一口气,并未如以往一样躲开。她抱着手中书卷,直视他,轻轻应了一声。 “苏三娘。”郁行安望着她,低声道,“我回来后,圣人也许会将我外放。” “没事的。”苏绾绾道,“我幼时读《孟子》,你猜我最爱哪一句?” “哪句?” “我最爱其中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待你回来,或许已是来年,或许狄人被赶出大裕,或许山北道也可与民休息。到时国孝已过,我折一枝芍药,去长亭接你。” 郁行安微笑,他笑容很美,让人心跳骤停。 “苏三娘。”他说,“有时我想吻你。” 苏绾绾耳根一热,迅速环顾左右,又抬头看他。, 他似乎被她的反应逗得发笑,收回手,后退一步:“去吧,去读书吧。” 苏绾绾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他:“你何时走?” “四个时辰后。” 苏绾绾:“这么急?” “嗯。” “那我们互通书信。” “好。” 苏绾绾便往前走,她转过回廊时,往方才站的地方望了一眼,发现郁行安仍站在那里。 隔着柳絮一般的飞雪,他目送着她,始终没有离开。 …… 光阴如流水一般从指缝滑过,苏绾绾格外关注山北道的消息。 她有时会收到郁行安的来信,她总觉得这些信上面有血的味道,细闻,却又没有。 快到他生辰的时候,她随信送了一份贺礼过去。这贺礼寄得很慢,等收到他的感谢时,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 郁行安在信中说,感谢她的礼物,他置于枕边,夜夜不曾离身。北地贫瘠,他无以为赠,只好作诗十首,聊赠于卿。 此时已是春光漏泄,李白桃红。苏绾绾读完这封信,又将那些诗反覆读了十来遍,才走出书房,踱去自家花园。 园中一棵烟柳,她踮脚折下一柳枝,绾成条状,回了书房,提笔写回信:阆都春来,草长莺飞。我有一烟柳扶枝赠于你,祈君平安。 她写完,又读了好几遍,涂涂改改,重新誊抄一遍,才命人寄出。 之后便是上巳节,阆都众臣已出了国孝,再加上北方战事态势转好,众人便如往年一般,去渊河边游乐。 苏绾绾今年没去,她去了肖家,同百里嫊一道读书。夕阳西下时,阆都忽然戒严,侍女脸色苍白,奔进来道:“圣人崩了!” 苏绾绾一时怔然,两日之后,才得知详情。 大裕的上巳节,圣人通常在紫云楼上与民同乐。从皇宫到紫云楼,有一夹道,圣人通常从夹道中进出。但今年上巳节,执金吾不知为何哗变,在夹道中诛杀圣人,又被其他大臣诛杀。 圣人年轻,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德宗虽然有五个儿子,但夭折了四个,如今只剩一个襄王司马忭。再远的便是分封至各地的宗亲,血缘远不说,阆都众人也不知他们的品性。 不过十余日,皇位空悬的消息飞传四海,好几个节度使蠢蠢欲动,阆都众臣惊慌争执,恰在此时,襄王府竟然拿出一诏书。 诏书是司马璟的笔迹,上头说,若朕身死,又无皇子,则传位于襄王。 苏绾绾觉得这诏书实在是匪夷所思,但中书舍人们一一勘察,竟指不出半点疏漏。有人说要等郁行安回来再定夺,立刻有人跳出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莫非要坐视各地节度使带兵入阆都不成。 总之,博弈争执了十余日,司马忭坐上皇位,长叹道:“某只是代行圣人之职,若另有贤能,某立即退位!” 苏绾绾给郁行安写信,说了这件事。她担心信被其他人拆开,便根据两人经历,用了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隐晦之语。, 她想,郁行安一定读得懂她,他会怎么回信? 但是,她等了许久,从春等到夏,等了两个月,都没有等到郁行安的回信。 她去寻郁四娘,说担心郁行安出了事。 郁四娘瞠目:“二兄没出事,他给我回了信。” 郁四娘拿出自己收到的信,苏绾绾看了信末的日期,发现就在一个月之前。 苏绾绾心里有隐约的酸涩,微笑道:“许是他忙忘了。他未出事便好。” 郁四娘连忙点头:“定然是二兄忙忘了,或是没收到!” 夏季的蝉鸣又亮又响,不久之后,山北道传来捷报,道狄人已被打退,复夺山北道十七州,郁行安回朝。 苏绾绾听闻此事,折了一枝芍药,叫上苏敬禾,连续几日,都在阆都外的长亭等他。 苏敬禾笑道:“一枝芍药算什么,家里那么多芍药,你当折一大把。” 苏绾绾:“一枝才好。” 苏敬禾问为何,苏绾绾眺望远方,微笑不答。 一者,一心一意也。 这日,远方尘土飞扬,苏绾绾看见一大群将士骑马而来。 郁行安一身风尘,本该坐马车,不知为何竟骑了马。他面如冠玉,或许是见多了杀伐,眉目带了如雪一般的清冷。 他一直遥望着长亭,望见苏绾绾之后,他打了个手势,众将勒马停下,他策马至长亭外,翻身下马,走至苏绾绾面前。 苏绾绾将芍药递给他,苏敬禾和他寒暄几句,自觉地往后退了二十几步,负手遥望远方,给这对少年人留出余地。 “你怎么骑马来呀?”苏绾绾仰头问道。 郁行安望着她,眉目如冰雪消融,温和道:“骑马快一些,我欲快些看见长亭。” 快些看见你。 苏绾绾心中微跳,笑了笑,听见宦者策马来到长亭外,禀道:“郁承旨,圣人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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