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夫人定定看了一会儿,忽而笑道:“是,是明璋,外祖母睡迷了。” 说罢,这位老人眼中又起了水光,却仍旧笑看着外孙女儿,又看向楚晔,半晌问道:“你舅母跟你两个表姐,是去了哪里了?” 楚晔答道:“李氏为舅母求情,将舅母接回去了,表姐们进宫了,在娘娘宫中。” 她眼中的忧色便少了点,兄妹二人便又陪着她说了一会话,伺候着她用了午食,在离开时,杨老夫人终究还是不曾忍住,“明璋,三郎,你表兄,是如何安置的?” 陪坐的几位夫人都面色微变,顾忌着老人身子都不敢直说,对着兄妹二人直使眼色。 楚姜凝眉,轻轻拉过杨老夫人的手,借着衣袖的遮挡在她掌心写下了几个字。 回程的车上,楚晔想起杨老夫人的眼神变化,问道:“你与外祖母说了什么?” 楚姜摇头,“我只是说了表兄的葬身之处。” 楚晔不信,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是否动了什么手脚?” 她侧眼看他,眉眼疑惑,“三哥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担心你会做错了事。” 她低头整理着衣袖,让凌霄花纹盖过那层素锦,“可是三哥有没有想过,许多事情,本来就分不清对错,只有立场黑白。” 楚晔沉默半晌,神情渐渐平和下来,“明璋,近时长安有谰言兴起,说你借着父兄权势,胡乱指点江山。” 她歪了头,带着些顽劣的笑,“我曾指点了什么?” “说你仗着中宫宠爱,插手梁王选妃之事,又说你曾向扬州刺史举荐吴厝,植党营私。” “看来这是嫉恨父亲的人,不敢攻讦父亲,也不敢攻讦你与六哥,便往我身上来了。” 楚晔因她风轻云淡的态度而有些恼,“你可知这些流言将会碍你终生?” “三哥,我怕为何要怕这些流言?我若想要嫁个寻常的郎君,要与他做对寻常的夫妻,要在宴席上为了他的仕途笑脸逢迎他人,要担心我的名声会否影响到他的晋升,这样我才应该要怕,可是这些我都不会做,那我还怕什么?” “陈王孙难道就不关心这些?”楚晔不信陈询如此淡泊权势。 楚姜冷哼一声,“他要是敢关心,大不了我换个人喜欢。” 楚晔听得又气又笑,见她也不郁起来,兄妹二人都生起了闷气。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车外人声鼎沸,楚晔终究心疼她,先出声道:“是乱臣要被问斩了。” 楚姜便也看了一眼,只见到行人们围观着囚车,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去,收回视线来,又听他问:“你可要去看?” “血腥,不去。” 楚晔失笑,“我以为你已经不会惧怕这些了。” 楚姜一嗔,“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不怕,寻常时候,还是知道怕的。” 盈沸的人声渐大起来,楚姜放眼看去,见到在萧萧的梧桐叶中,有众多太学生站在阁楼上,口中议论指点,神采激扬,意气风发,与那远去的囚车,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边是从殿堂中离开,脱离了曾经的贵胄之身,要去往之处,但无陵庙依托。 一边即将要登上殿堂,要取代那些将要身首异处的人,成为这长安风头最盛的一群人。 七月初十的夜里,一场秋雨落下,秋声乍起。 深巷黄花,低窗红叶,都人听到秋声凄凉,皆紧闭了门窗,丝毫不知道这场秋雨过后,这个王朝将要走入另一番新貌。 七月十五日,天子御前策问太学生,见其中诸多秀异,圣心大悦,钦点三十太学生前往吏部侯职。 又十日,天子以朝中空荡为由,从各州郡提拔了不少官员,而提拔之后的缺职,俱从在太学中学习满三年的太学生中选拔而来。 以上两条,诸世家望族,俱无异议。 至七月末时,左丞相以年老多病,自请辞官,天子再三挽留,左相却依旧坚持,天子心中遗憾,无奈允了,又三日,楚崧任丞相之职,佐天子,总百官。 这并未引起多少惊讶,甚至有百姓以为,这丞相之位,早该轮到楚氏了,可百官皆知,这不是加在楚氏身上的荣耀,只是楚崧一人而已。 这日楚姜正在家中陪着弟妹玩耍,忽而东宫来人请她,她去时正见到虞少岚与一位娘子在亭中说话,未见太子踪迹,等走近才发现那是虞少莘。 心中正纳罕,这虞少莘怎敢公然出现,毕竟当初她在太子面前可是亲口承认过自己早有婚约的,不知何时却与魏王有了首尾,还生了他的遗腹子,太子或许想着魏王已故,无意追究,那日在皇宫中便也故作不识了。 她正腹诽时,虞少岚唤了她一声。 她笑着近前,便见到虞少莘眉目瞬间低伏下来,不等她问,虞少岚便道:“这是我族中十妹妹,在金陵时你曾见过的。” 她点点头,曲身行礼,“是,我还记得,见过娘子。” 虞少莘忙虚抬起她,“妾不敢当,楚娘子多礼了。” 楚姜不待多看她几眼,就听虞少岚道:“九娘,今早魏王妃与我十妹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魏王妃想起来我在东宫,特遣了她来与我说说话,却叫殿下见到了,我十妹妹恰好知道些那陈王孙的密事,便与殿下说了。” 不需尽说,楚姜便明白她话中之意,故作疑惑地问道:“不知那陈王孙是做过些什么?” 虞少岚早已猜测到她与陈询是旧识,此时虽有些不信她这话,却愿意帮着她,便道:“我十妹妹曾被水匪绑去过,她说,她记得陈王孙的声音,能肯定陈王孙曾就在那些水匪中。” 楚姜遽然色变,“真有此事?” 虞少莘见她反应这么大,心头一喜,郑重道:“妾不敢胡言,妾虽愚昧,却打小便记性好,声音面貌,只要听过见过两回,绝不会忘记,妾以性命起誓,当日妾被他们关在一间暗室中,偶尔只有一个老妪来送餐食,我起居不安,常在深夜醒来,便能听到几句人声,但凡是他说话时,或有人叫他大郎,或叫他小晏。” 楚姜这才有些信了,面上震怒无比,“早知他是如此不堪的人,我……我这便去娘娘宫中,与娘娘说我对他早已无意了,真要与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虞少莘完全未曾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楚姜将她一瞬间的怔愣看在眼中,面色更沉,“少岚姐姐,你与殿下说一声我来过了,我这就去广阳宫里,好他个陈子晏,为了谋生竟然做下那般勾当。” 虞少岚也一愣,忙拉住她,“或许是误会也说不定?” “虞娘子都说得这样详细了,怎会是误会?” 虞少莘之所以不拿这事去要挟陈询,就是被他的身手所震慑,自己到了他眼前,还不必多说,怕是先就遭他灭了口,也不敢独自在楚姜面前说,也是怕她是个心狠手辣的。 本以为楚姜看上陈王孙这事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若太子先知道了,自己再在楚姜面前说来,她会为了保住陈询而答应自己的要求,未想她的情爱竟来得快去得也快,连多问上一声也不肯。 然而气氛已经至此,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虞少岚身上,希望她能劝住楚姜。 虞少岚拦下楚姜却是因为太子的嘱咐,“殿下也知道此事,你且等殿下来了再走不迟。” 楚姜顿时便羞愧掩面,伏在一边的石桌上气恼道:“连殿下也知道了?真是丢死人了!看上个水匪,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呢!” 虞少莘见她尚且如此顾惜颜面,暗觉有些希望,犹豫道:“这样的事说出去,实在对楚娘子的颜面有损,妾也是想着这一点,听说太子殿下对娘子亲厚,这才先告知了太子殿下,想是殿下有些主意也说不定。” 虞少岚心中对族妹的话并不怀疑,心中却想哪怕陈询是那伙水匪的头,自己也不会记恨分毫,毕竟得知虞巽卿失势时,自己的痛快不是作假。 此时见楚姜这样子,更愿意帮她一把,便按住虞少莘道:“十妹妹可不要再说了,九娘是最好面子的,还是等殿下来了再说。” “哪里需要劳烦殿下,我与虞娘子一同去质问陈询就是。”楚姜瓮声瓮气地道。 她虽在此万般作态,心中并无多少担心,当初虞巽卿送虞少莘来长安可是想要送她给刘峤做姬妾的,后头她却成了魏王的妾室,若是天子知道,哪怕她是魏王唯一的儿子的生母,应当也讨不了什么好。 且因着刘峤的叛乱,天子对长子反而怀念起来了,对魏王妃多有关怀,将来那遗腹子承袭个爵位应当是无碍的。此时她竟然将陈询那旧事说来,必然是想要与自己达成什么交易,还恐自己分量不够,先在太子面前告了状。 刘呈来时楚姜正欲拉着虞少莘去找陈询,虞少岚忙将原委说来,他便笑叹一声:“九娘,薄情也不该至此啊!” 楚姜忙收起动作行礼,“可是虞娘子所说,句句为实,我可不想未来夫婿是个水匪。” 刘呈笑道:“虞娘子不过是听了几道声音,万一她听错了呢?” 虞少莘动作一滞,不明白太子为何这样说,如今陈询正在天子面前得宠,他为东宫,若是能拿捏住一个宠臣,何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楚姜也不曾料到刘呈的反应,险些没能继续演下去,“殿下,虞娘子都听见有人叫他小晏了,他的字就是子晏。” “或许是燕子过梁的燕,也或许是美士为彦的彦,再说了,他一身的本领,做什么不好,去做水匪,这说出来才是笑话,孤看,是虞娘子记错了才是。” 虞少莘心中一慌,若连太子都不信,还有谁能帮助自己,眼见楚姜眉头渐渐松开,她心中苦意更重,面对着太子的威视,终于曲身道:“妾想起来了,是妾记错了。” 楚姜观她转变之快,将她记在了心底,便见太子微笑着叫虞少岚送客,又叫自己留下。 等人走后,她还有些疑惑,“殿下,万一他曾经真的是水匪,我若与他成婚,岂不是羊入虎口?” 太子蹙眉,一时竟分不清她口中的谁是羊,谁是狼,停顿了片刻才道:“你若是不喜他了,也该好好与他说明白,他如今圣眷正浓,要真是个小人,参你几句也够你受的。” 楚姜不知他是真的不信,还是因为自己要帮陈询一把,抑或是因为陈询如今得圣心要刻意拉拢,只明白在他这里,是不必担心那事被戳出去了。 刘呈看她沉默,对此事也揭过不提,“今日叫你来并不是为了这事,在吏部候职的那些太学生中,有几个曾与乱臣刘峤有过往来,九娘,你识人有术,身份也便利,替我试一试他们……”
第149章 识破虞少莘 另一边未能达成所愿的虞少莘自然不甘心,才等少岚送她出了东宫,她便泫然落泪,“六姐姐,我说的并不是假的,我是当真记得那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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