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生了白发,眼角的皱又多了几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一直郁郁寡欢。 又想起了朝烟。若是朝烟过了门,能与母亲相互有个陪伴,该是件好事。 只是朝烟在李家生活,终归还是个姑娘。若是嫁给了她,便是一家的媳妇。身份不同,她的玩心难免会收起来些。 私心里,许衷希望朝烟能以“姑娘”的身份再多过些时日。只消顾自己吃喝,想去大相国寺便去,想游金明池便游,不受他人拘束,总有那一抹笑意。 她做姑娘时,过得是人间最好的日子。等她嫁了过来,许衷心底发誓,也要叫她活得顶好。不能欺负了她,也不能叫她受一丁半点的委屈。她怎样做姑娘,就让她怎样为人妇。 世间人太多,遇见一个李朝烟不容易。 既然遇见了,就绝不负她。 回到了马行街的许家,许衷扶着梁氏回到了佛堂。 佛像森严,本不该在它面前说起这种俗事。只是梁氏心里有些事,不说出来也难受。 她抓着许衷的手,悄悄问他:“你表妹的事,可处理好了?” 许衷皱眉:“母亲,明彩还是个小姑娘,玩心重,也不是什么大事。” “唉……”梁氏深深叹气,“但愿她只是图一时新鲜。你舅舅还托我在东京给她寻寻好人家,可她这样……肯嫁给谁呢!” “若她真不喜欢男人,我家也不是养不起她一辈子。” “别说胡话。”梁氏难得的凶了一句,“什么喜不喜欢男人,你表妹才几岁,说得清楚什么。只是,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了。” “母亲放心,儿子已经处理好了。” 回到前头,梁明彩正等着许衷从佛堂出来。 见到了许衷与平西,脸上就挂着笑:“表哥!听说姑母去见嫂子了!” 许衷点头:“今日去相看的。” 梁明彩挽上了许衷的衣袖:“表哥,嫂子是不是生得很美貌?什么时候能叫我也去看看?” 许衷瞥她,问:“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别以为表哥次次都能帮你摆平。” “啊呀表哥,这次不过是西鸡儿巷的小妓子罢了。她没什么见识,见我是个女人就乱叫。可有表哥在,她肯定不会再往外乱说了,对吧?” “银子也不是次次都管用的。” “好吧好吧。”梁明彩撇撇嘴,“不过表哥,嫂子她是不是也很好看?我真的想去看看嘛!” 她甩了甩许衷的胳膊,却见到他面色越来越黑。 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她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许衷黑着脸警告她:“记着,你要喜欢谁,喜欢男人女人,我都不管。但别打你嫂子的主意。” 梁明彩点点头。 一旦许衷走了,她便喃喃道:“看来确实是个美人咯。” 许衷匆匆出门,去的正是梁明彩口中的西鸡儿巷。 这几日几件要忙的事都凑在了一块儿,他的马儿都嫌累了。 奈何梁明彩是自家的表妹,他没有嫡亲的兄弟姊妹,最亲的也就是梁明彩了,自然要多关照些。妹妹惹出了是非,自然是要他这个兄长去摆平。 西鸡儿巷,连片的大小院子都是妓馆。每个院子里头有个三五个小姐、也就是妓子,几个下人,再加一位鸨母。恩客上门,不分昼夜,先请去见鸨母,再由鸨母派一位小姐出来迎客。 到了那个院子,敲门。下人一看见许衷,便知这是位贵客,赶紧又请了鸨母出来。 鸨母脸上堆着笑,看见许衷,是新面孔,直道:“啊呀呀,大官人这是新客呢!今日来,是想消遣消遣?” 许衷冷着脸:“妈妈,我有个不懂事的妹妹,前日来,吓到了你这里的珠儿姑娘。还请妈妈叫珠儿姑娘出来,我给她道个不是。” 鸨母一抬眉,更是笑:“啊呀,大官人说的哪里的话。原来大官人便是那日那位娘子的兄长。嗨!这事本就是珠儿不晓事,胡乱叫唤,老身还怕吓到了那位娘子呢。昨日大官人送了银子来,珠儿便说自己惭愧极了,还想亲自上门给那娘子赔个礼呢。不想大官人竟然亲自来了。” 又转身吩咐吓人:“快,去把珠儿小姐请来。” 鸨母想引着许衷进屋去,好说歹说,许衷还是只肯站在院子里,日头照得到的地方。 从阁楼上下来一位小娘子,出乎许衷的意料。 他前几日听梁明彩所说的珠儿,本以为是个风情女子。不想抬眼一看,那竟还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比朝烟大了多少,走到了面前,甚至瞧着比朝烟还小。 这么小的一位姑娘,竟也到了妓馆当了小姐么。 鸨母看珠儿慢慢悠悠过来,又吞吞吐吐不说话,狠狠瞪了她一眼。 珠儿这才行个礼:“见…见过大官人。” 说着,像是要哭。 许衷不动声色地瞧她。人小小的,满面愁容。 他叫平西把带来的东西交给珠儿,自己则道:“娘子不必多礼。舍妹前日莽撞,吓到了娘子,还望娘子恕罪。” 珠儿低着头不敢说话。 鸨母赔笑:“大官人这说的哪里话!珠儿年纪小,说什么恕不恕罪的。只是不巧那日令妹在时,珠儿这死蹄子嚎的几句被送菜的听了去,这才有了这些事端。大官人上回送了银子来,我统统分给了那几个送菜的,保准他们不会乱说。” 许衷点点头,眼神瞟了眼平西。平西于是又拿出点东西,交给鸨母。 “妈妈,这是给你的辛苦钱。”许衷道。 鸨母见到金子,两眼直冒光,脸上更多的笑:“哎,哎!不辛苦,不辛苦!” 珠儿则偷偷瞄着那点金子,都被许衷瞧在眼里。 鸨母送许衷出门之际,许衷问道:“妈妈,那珠儿姑娘今年多大了?” 鸨母幽幽一笑:“才十四呢。大官人若是看上了,不妨......” “妈妈慎言。”许衷面色生冷,“我朝早有法令,不满十六者不可为妓,妈妈这是知法犯法?” 鸨母还是媚笑:“诶~大官人这话就有偏颇了。这珠儿姑娘爹妈都死了,舅舅舅母又不要她,若不是老身收留了她,她是要饿死街头的。老身这也是救人一命。” 许衷听着,想到同样是姑娘家,十四岁那年的梁明彩,骑着马在山西树林里打猎。 而这珠儿,却沦落为了童妓。 做妓子,本是谋生之路。许衷并无瞧不起她们之意,只是遇上此事,心里难免感慨一句。 感慨罢了,也还是骑着马回了马行街。 珠儿拿到的那些补偿,都被鸨母一一夺去了。 阁楼里头,这十四岁的小姑娘,只能抱着自己的被子哭。
第53章 长庆 许衷到西鸡儿巷的妓馆里的事,被西鸡儿巷的一位散汉瞧见了。 好巧不巧,这散汉是与罗川认识的。 罗川得空来西鸡儿巷消遣时,散汉便拉着罗川道:“走,带你去东京豪富喜欢的院子去。” “哦哟哟,是哪个院子又来了美人啊?”罗川邪笑。 散汉挑挑眉:“也不知是不是美人,总之,咱们就是去尝尝马行街许大官人尝过的菜呗!” 两个汉子勾肩搭背地到了那间院子的门口,正要敲门之际,罗川忽而停下了,瞪着眼睛醒悟过来:“马行街许大官人?你说的是那个许衷?” 散汉点头:“是啊,便是那个许衷。我亲眼见着他从这院子里出来的。” 罗川深深吸口气,又问:“你他娘的怎么认得许衷的?” 散汉舔舔唇,笑道:“我从前在他店里帮工时见过他一面。喔唷,那气派的。” 罗川愣了一会儿,什么也不说了,便往州桥投西大街跑。 但真跑回了李府,罗川喘着粗气,却不知道满腹的话该向谁去说。本想直接去见姐儿的,在入芸阁走了一圈,还是没敢通传一声。 想了老半天,还是先去见了自己的娘。 孟婆婆啐他:“胡说什么!” 罗川皱眉道:“那汉子虽说是个闲人,却不是说瞎话的人。我能结交说瞎话的汉子嘛!” 孟婆婆还是怒:“怎的不是瞎话!姐儿认定了那许大官人,魏国夫人也看过了许大官人的品行,都说是好的,怎的会是去西鸡儿巷的人!” “娘,这种行商的人,就是会面上一张皮,心里一张皮的!幸而今日我晓得了这事,才来赶紧告诉你。姐儿那里,可要去说一声?” 孟婆婆盯着自己这大儿子。儿子自幼爱胡闹,走街串巷的小经纪们也没他会跑。可一张嘴里却没生会乱说话的舌头。这种大事,他不会胡说的。 她心里发紧:不会真是有人见着那许大官人去妓馆了吧! 看着人模人样的一个人,怎的能做出如此事来! 亏得姐儿如今才刚插了簪,小定大定都还没下。这桩婚事,要反悔也是来得及的。 只是,该怎么与姐儿说呢? 孟婆婆思量再三,去轻荫阁找了魏国夫人。 谁知魏国夫人听了,只是短短皱了个眉,随即又舒展开。 她赶走了其他的下人,留下孟婆婆与罗川,吩咐道:“你且再去一趟那里,带着我的信物过去,叫那老鸨如实说来,问清楚那许衷上门,是否是去嫖妓的。” 孟婆婆是冯家老人,魏国夫人从前在冯家阁中时,常常与冯玉岚走动,自然也认识孟婆婆,对她十分客气。孟婆婆在她面前也能直言:“只怕老鸨不会说实话。” 魏国夫人一笑:“若是我的信物都不能叫她说实话,她竟敢替区区一个商贩隐瞒,那这许衷的本事未免也太大了。” 孟婆婆恍然醒悟:魏国夫人叫罗川上门去查证,可不是一个姨母替自己的外甥女去查证将来的夫婿,而是一位诰命封到了极品的夫人,在查一位曾有过官职而如今只是个商人的郎君。 何况,那老鸨也不一定就晓得许衷是巨商。 有魏国夫人的身份在,谅东京城也没人敢说句假话。 罗川很快就回来了。相较于去时的不安,回来的罗川倒是轻松。 魏国夫人:“问清楚了?” 罗川将魏国夫人的信物递还,弯着腰回话:“问清楚了。那许大官人有个弟弟,先前上门调戏了那妓馆里的小妓子。许大官人是去赔礼的。” “弟弟?”魏国夫人反而凝眉,“先前那张细帖子,拿来给我瞧瞧。” 下人拿来了细帖子,小心地交到魏国夫人手里。 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没瞧见许衷那份帖子上写过他的什么弟弟。亲弟弟不见一个,从兄弟都也是远在他处的。东京城里,哪有他的什么弟弟。 不过念及许衷是个行商的,在外做事,难免与人有来往。认个义兄弟倒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老鸨这样讲了,魏国夫人相信,她没那个胆量欺瞒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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