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的笑也没怎么收敛,反倒说话更爽朗了:“朝廷要是跟元昊开战,若没有武将,难道要我们这些人上西北作诗御敌去啊!何况许衷对我妹妹有救命之恩,去岁我妹妹在城郊遇险,没有许衷,二娘就得死在元昊派来的细作手里了。没有许衷的武艺,你们去救她么。” 那娘子被旁人拉住,不再说话。而自有人出来说好话:“是是,武将也是朝廷栋梁。” 朝烟坐在王娘子边上,朝云则坐在朝烟身边。 朝烟喝着茶,看着这一位位面熟又叫不出名字的外命妇们讨论她的婚事。脸还是会红,可听她们说话也是有意思的。 朝云低着个脑袋,刚才那一番话听下来,心里不知冷哼了多少声。 武将不算什么?没有武将安邦,哪有如今你们坐在这里谈天说地评论是非的痛快?人家在西北饮风沙,你们在这里吃茶,究竟谁不算个什么? 她们不贺喜姐姐嫁给了她喜欢的人,反倒对着许衷的身份指指点点,亏说是一群读书人,俗得比不过田埂老农。老农尚晓得百草各有其用,这群俗人倒好,只追着读书人捧。见说话时机不对,便能转个腔调,嘴巴滑得像涂了油。 倒是有种恶劣的想法上了头,她想着,若是自己将来要嫁给一个她们眼中身份更低贱的人,比武将低,比商人低,这群人又该说什么?皱着眉头还是咧着嘴?会不会又说她自降身份,就像说姐姐那样? 何况她李朝云要嫁给一个地位卑贱之人,也不碍着她自己的名字叫做李朝云。她的身份就是她自己,凭什么看个夫家便说自降身份? 雅会,雅会,也雅不到哪里去。 她久坐着,不欲说话。
第56章 乾元 朝云喝了几盏茶,起身告辞。 朝烟悄悄拉住她:“今日的药吃过了没?” 朝云点点头。 其实还没有,回去就喝。 朝烟便放心叫她自己回去了。雪满跟在她后头,问道:“姐儿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姐儿中饭也没吃,怎的不吃一口那桌子上的点心?” 朝云撇嘴:“是有点饿了,但不想听她们说话了。” 雪满便去小厨房做了几个菜出来,给朝云填填肚子。 席上众人讲的话,慢慢从朝烟的婚事说到了宫里的事。 “宫里缺了几位女官,从宫女里挑了好的任上去,可还缺了几位。如今在官员家里征选呢。” “征选?”夫人娘子们笑道:“虽说是选女官,可哪家人会把自己女儿送进去。” 有夫人便说了:“尚宫说的是征选,也没说就是征选各家小娘子。我家送过去两个,便是两个得用的女使。若是这两个女使入了选,进宫当个女官,也算是给我家长长脸了。” 朝烟开口问道:“宫中女官缺了哪些呢?我看看我家里有没有好的。” 夫人思索思索,讲道:“掌宾、掌赞都缺了,司正、典正也暂缺着呢。还有几个,我也不大记得清。” 朝烟道个谢,回头看了眼肃立着的燕草。 燕草心里一惊。 秦桑乐呵呵地推推她,小声问:“燕草,掌宾、典正我都知道,那个掌赞是做什么的?” 燕草更小声:“掌礼仪班序、设版赞拜之事。” 秦桑傻乎乎:“你这样讲,我也听不懂呀。” 燕草于是道:“便是典礼的时候给人排位置的。” “哦哦!这样讲我就懂了嘛!哎,刚姐儿看你作甚?” 燕草低着头:“姐儿随便扫一眼,有什么做不做甚的。” 四月到来,天便有了热起来的光景。 因四月十二是官家生辰,便是乾元节,东京城里进了许多北人面孔。来的契丹人尤其多,彰圣军节度使耶律九方领着浩浩荡荡的使团早在三月底就到了城里,马行街、潘楼街、州桥附近都常常去逛游。 每个皇帝诞辰不一样,东京城有些经历了几朝的老人,一把年纪已经恍惚了当今官家是谁,更不会记得清官家的生辰是哪天。不像过年或是冬至,有个说得出的日子。他们只有在看见城里有了契丹相貌的人时,才会想起:哦,官家的生辰要到了!又有一场热闹了! 于是行将就木的老汉,撑着一口气也要活过四月十二,总不能让自己的丧事落在官家喜日之中。家中呱呱坠地襁褓婴孩的人家则喜庆了,若小孩的诞辰与官家是同一天,便是这家得了天大的福气,将来孩儿大了,行走于世,也要被人看高几眼。 举国上下同庆此日,也算是万国来贺。 四处都喜庆,马行街自然也如是。 官家生辰当夜的大宴统共要进九轮酒,每一轮酒时,所用的杯皿皆不相同,官家与臣子用的也不一样,桌上餐盘等等,都也各有讲究。官家赐生辰宴是件大事,用具不好和前些年相同,去岁用过的杯子,今岁也不好再拿出来。若被人认得,丢的也是皇家的脸面。禁内虽物件豪奢,却也不曾豪奢到这等境地,金银杯盏随意能拿出千百个实在也难,于是便要现成到宫外的货行采买。 许家有专门供宫中用物的货行,也有金银铺专产禁内用具,每年挣上一笔银子,虽不多收宫里的钱,但毕竟算是与官家做生意,是好听的交易。 直到十一日,大小采买都做完了,许衷才算空了下来,好再专心准备自己的婚事。 朝烟早几日叫罗川来传了个口信,说李诀在乾元节一整日都不会回府,她已知会了王娘子这日要出门。她的话只说到这里,许衷让罗川带话回去,便道他知道了,到时会到州桥去等候。 罗川是传话人,一个字都不落下,给两边说清楚。看这未婚的一对夫妻亲亲爱爱,他自己也有些羡慕。他可也老大不小了,母亲却不曾给他说过什么亲事,反倒前几日提了一嘴要给罗江找个媳妇。他个当哥哥的,总不能成亲比弟弟晚吧? 自从流霞从宫里到府上后,他便只对她一个动过心,可流霞那里是什么心思,他却猜也猜不透。 二姐儿就快成亲了,到时他随着二姐儿到了许家,流霞会跟过去么?罗川咋咋舌。 而真正到了乾元节一日,府上早早就都起来了。 张灯的张灯,插花的插花,总之要把整个府里布置得漂亮。这些早一日做,凑不上这份福气。晚一日做,又怕福气已经被人抢光了,只有乾元节当日最好,但要赶个起早,不然一日功夫也做不来及。 朝云向来不爱这些,只知今日不用去家塾上学,在床上睡到眼睛肿,被韩婆婆挖起来喝了一大碗药,塞了两颗糖进嘴里。 胡琴、琵琶、羌笛三个端着个大水盆在冲地,哗哗的声音响着,朝云如何都睡不着了,出门看下人们忙活。看得腻了,想去入芸阁找姐姐说话,发觉姐姐一早竟也出了门。 朝云想了想,姐姐一定又是去与那许衷见面了。如今姐姐和他的婚事已经走了明路了,见面便不算是私会,真是方便极了。 朝烟不这么觉得。 走在许衷身边,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方便。这是两人自定亲以来的头一次单独见面,如今身份不同,反倒更加慌乱,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 反观许衷,他便淡然许多。两人沿着御街往北走,一路给她讲着各家店铺的经营。 “这是我父亲从一位朋友那里买来的店。当时那朋友经营得不好,连年亏损,便低价卖给了我父亲。” “那如今还亏么?” 许衷笑了:“若是还亏,我便不经营它了。” 朝烟看他一眼,叹:“从前不晓得你家这么富。之前你们送细帖子来时,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富而不贵,这些也无甚大用。”许衷淡淡地说。 “但至少说明你有本事。” 这话把许衷说笑了。他的本事,不过就是经营这些店面,文不能举,武不能战,也就是她高看他一眼,愿意嫁给他。每每想到此事,他心中总是暖的。 伸出手,牵住朝烟。 朝烟的脸唰一下红了,看看他,又把头撇回来,低着头走路。 他的手暖暖而宽厚,手心有几颗茧,摸上去糙糙的。 走到景灵东西宫一段,御街中间的御沟的杈子便撤了,栽了连排的花树。 桃花已经落了,李花却开得旺。 朝烟其实并不能分清各个花树的品种,是许衷一棵一棵告诉她:“这株是嘉庆子树,这株是白桃花树……” 朝烟站在嘉庆子边感叹:“这花忒小,不然摘下一朵来,簪你的头发,一定好看极了。” 嘉庆子大红色,许衷发丝乌黑,会衬出他的英武。 “……” 许衷也不知该说什么。 朝烟夸他好看。 “更衬你。”他道。 闲走到了午间,朝烟与许衷都饿了,先去景灵西宫边上的鹿家包子铺买了两个鲜肉的包子。 拿在手里烫,朝烟两只手换着拿,还用手指揉揉耳朵。 许衷一摊手,她便把烫手的包子都交给他,让他先拿着。看他的模样,似乎手也并不怕烫。 “汪。” 身后忽然传来声狗叫。朝烟扭头去看,是只短毛的野狗,一路跟着肉包子的味道走过来。许衷撕下一半包子丢给它,它便又叫一声。奇怪得很,只叫却不吃,呆呆愣在那里,尾巴甩得像鞭子。 许衷开口说了声“吃吧”,野狗便似得了军令的弓箭手,放箭似得扑去,一口把半个包子吞了。 朝烟问:“它听得懂你说话?” “它认得我的。” “嗯?” “我头一回见到它,它就躺在御沟边上,饿得不动弹。我本以为它死了,叫平西去收敛它,不想它还有力气咬了平西一口。我给它喂了两个鹿家包子铺的包子,它才活了过来。我时常叫人过来喂它。它大概知道那些来喂它的也都是我的人,我每每路过,它都叫两声,也听得懂我的话了。别人的话,它都不听。” 朝烟觉得新奇,也撕了包子丢给它。本以为它也会等她发了令再去吃,不想包子还没落地,已被它跳起来咬住了。 “真是!”她笑了。 如此狗儿,还是第一次见。 景灵西宫边上租了车马,两人又去了潘楼街。 本想去潘楼酒店里吃杯薄酒的,走到街北,忽而被个瓦子招惹住了。浑身插着旗的人在瓦子前头翻跟头,引来阵阵热闹,朝烟拉着许衷随着人潮涌进去,一问才知道,是这瓦子今日请了东京七位有名的演艺人在夜叉棚演戏。 凑齐这七个人不容易,瓦子卖的茶水都比平日贵出两成。不过,许衷在呢,钱也不是什么事儿。 只是夜叉棚里坐了千百号人,许衷朝烟到得晚了,前头已经没座了,只能坐在后头。一人一颗银子发过去,许衷才带着朝烟换到了能看清台上的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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