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事情究竟,她自会慢慢再叫人去查探。朝烟那里,还是不能叫她知道为好。 到了过年那几天,魏国夫人被曹家人好说歹说接回去了。 朝烟将要出阁,一家人坐下来商量过,等来年开了春,管家大权便要交给王娘子。故而腊月里的落雪宴都是王娘子操持着。自然,若无女使们的帮衬,王娘子也做不好这些。 去岁的腊月,朝烟辛辛苦苦地操持了一整个月,办得一家人都开心,她自个儿也开心。本以为是个开始,不想今年却不是她主办了。小宴上吃着羊头签,虽是舒坦了,却因太闲,反倒觉得骨头疼。 交年夜,厨房的孙四娘做了新菜,全家人吃了都说好。这夜本就是主仆同乐的,李诀兴起,叫来孙四娘,赏了她一点儿财物,又问这新菜炉焙鸡的做法。 孙四娘的腰板永远比门板都直:“用鸡一只,水煮八分熟,剁作小块。锅内放油少许,烧热,放鸡在内略炒,以锭子或碗盖定,烧及热,醋、酒相半,入盐少许,烹之。等汁水憋干,再放酱汁烹之,如此反复四次,方可取用。” 朝烟听了,连声赞叹:“实在妙极。如此繁复之劳,方能做出如此美味。四娘用心了!” 朝云则和雪满小声说着话:“你学学,将来做出来。” 雪满是会做菜的,做出来的炒羊肉也很投朝云口味。 她一笑:“姐儿,我那位长庆楼当厨子的姑父也会做这菜,从前教过我的。只是我愚笨,怎的也学不会。” 这道人人都夸好的炉焙鸡,自然也上了年夜的饭桌。 炮竹,烧鸡,守岁,宝元元年,也在一片欢声之中过去了。 守着火炉,便到了宝元二年。 正月里,朝烟要出门,拉着姜五娘一个还不够,又把朝云拖了出来。 潘楼街上走了一会儿,觉着没玩够,朝烟问两人有没有还想去的地方。姜五娘看向朝云,朝云抿抿唇,问道:“能去长庆楼么?” 朝烟道:“又想吃他家的炒羊肉了?” 朝云则摇头:“不是。雪满说,她姑父做什么菜都好吃。只是想试试。” 朝烟想了想妹妹上回燥火上来,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想来是这几年吃的那些猛药真把她内火克制住了,如今不会再犯了。又想着如今是正月里,也就同意了。 马车驾到了长庆楼,几人直上了三楼雅间。 雅间不大,三人坐着刚好,中央点着火炉,烧得暖暖的。一进门,朝云便把外衣给脱了,嫌热。 小儿过来问菜,朝云道:“你们这里有个崔厨?” “小店姓崔的厨子有两个,不知娘子说的是哪个?” “有道拿手炒羊肉的那个。” “哦哦!” “便是那崔厨的菜,做什么都行。”朝云道。 朝烟又点了几道清爽些的菜品,再来个羹汤,三人吃也就差不离了。 姜五娘笑着喝茶。 等菜时,朝烟与姜五娘说着话,忽觉朝云的脸愈来愈红。 朝烟忙问:“你怎么了?” 朝云拿手扇扇风:“热煞人。” 朝烟于是站起来,去把雅间那窗子开了半扇。原本烧着火炉的雅间忽而冷了下来,她又赶紧拿上了手炉,拢在怀里。姜五娘不怕冷也不怕热,就这般坐着。 重新坐下来,朝烟叹道:“看了眼窗外,这天也阴了,怎的正月里还有快马往禁内跑呢。” 朝云转头往窗子那看去,不过她是坐着的,身子低,只能瞧见被半扇窗挡住的阴天,其他什么也瞧不见。 姜五娘道:“我知道是为什么。你想知道么?要么求求我?” 朝烟喝口茶:“与我又没什么干系,我有什么想知道的。” 姜五娘顿觉无趣,也不再说。不想向来话不多的朝云反而眨巴着眼看着她。 “怎么,小云儿,你想知道啊?” “嗯。” “那你求求我?” 朝烟嗔她:“你连云儿都要欺负啊!” 姜五娘撇撇嘴。想想也是,云儿才几岁,就不欺负她了。于是说起来:“那都是从西北来的快马。先前你那许大官人不是抓了几个西夏的间者么,那个被抓的招了,说的确就是西夏来刺探消息的。赵元昊不仅称了帝,还真有了反心,打算僭越官家呢!” 朝云紧紧皱着眉:“先前不是虽称了帝,仍然称臣吗?如今又怎的了?” “嚯哟,那赵元昊可不得了。”姜五娘轻飘飘一笑:“派了个使臣过来,说了一大通自己祖上的功德,又说自己文武之功,要官家封他一个南面之君,还要请皇帝位。他那使臣愈加张狂,大朝会上见到官家竟不肯下拜。如今朝里吵着要不要斩呢。” 朝烟尚在思索为什么姜五娘会知道这些,朝云竟一拍桌子怒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窗子开了半扇,她的声音飘出去。左边那雅间的窗子恰好也开着,里头坐着的一位郎君,忽然停了箸,微微转头,看向了窗外。 朝云不等朝烟回神,接着骂道:“这赵元昊如此嚣张,官家一日日地忍下去,不肯派兵,迟早要惹出更大的祸事!” 朝烟赶紧去拉她:“小声些,小声些!可不敢胡说!” 朝云气呼呼:“没人会听着去的。” 隔壁那位郎君听着,勾唇一笑。
第54章 关窗 正月的冬雪并不是说来就来的,天已经阴了许久了,故而小雪片被风吹进来时,朝烟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风吹了来,吹得朝烟打个寒颤,把先前朝云脱下来的那件外衣披了披。 朝云看了看姐姐,又转头看了看窗子,站起来去关它。 朝烟道:“关了,你会不会热呀?” 朝云摇摇头,走到了窗边。 半扇窗子是推出去、用根竹竿子撑住的,要关了窗,就得探头出去拔了竹竿子。朝云一走到那里,就被雪片蒙了眼睛,伸手揉了揉才探出脑袋。 朝烟:“别吹了风着凉了啊。” 姜五娘笑道:“你看云儿什么时候着凉过。” 朝云探出了脑袋,伸出手去够那根竹竿子。 冰凉凉的感觉沾上了手,原本屋里那火炉带来的燥气也消散了些。她拔下杆子,将要放下窗子时,一侧头,看到了隔壁雅间同样在关窗子的一位郎君。他也伸着臂,握着支窗户的杆子。 四目相对,都觉得彼此面熟。 朝云愣在那里,傻傻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在哪里见过他。 反而是那位郎君,见到朝云的第一面,便想起了去岁的金明池。 梧桐林里,那个就算哭着也要抹干眼泪走出去的小娘子。 又有风把雪花片吹到了她眼睛里,挤眼把雪水挤出去,再睁眼时,那位郎君已经关上了窗户,不复见人。 她关窗太久,朝烟问道:“怎么了?” 朝云摇摇头,只作无事发生。 隔壁的雅间,小二上了菜。 郎君拿出一块腰牌,问隔壁那间的小娘子是谁。小二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郎君反倒晓得了那娘子至少身份尊贵。毕竟他的身份面前,小二还敢隐瞒的,只会是高门大院的娘子。 又想到先前听见的那几句话。 上回在梧桐林,因小娘子咽喉疼痛说不了话,都没听过她说话。今日不想如此意外地听见了几句。这样年纪的小娘子,怎的不好好读书学诗写词,反倒张口谈起了官家与西夏元昊之事。 句里句外,似在苛责官家迟迟不肯出兵讨伐赵元昊。 世事复杂,尤其在政事之上,百姓脑门子一热就能想到的事,难道官家与一众宰执们想不到么?元昊欲反,派出间者刺探东京消息,又遣使侮辱大宋,官家又不是真的圣人,心里会不对西夏动怒么?迟迟不肯发兵,自然有不肯发兵的缘由。参知政事程琳、枢密院的王德用、陈执中等人在朝廷之上各执一词,话多得官家在大殿上都皱着眉。 不过就他而言,其实是盼着朝廷与西夏开战的。沙场之上,才是他夺取功名君心的地方。囿在小小一方城墙之中,他永远没有位极人臣的一日。他的身份不同于常人,要真真地出头,就须与常人不同。 那小娘子之言,虽有些幼稚,却也算是他想说的。这几日,他也没少在官家跟前说这些话。开战与否,一念之间,便能定他后生乾坤。 夜里躺着,朝云闭着眼睛,翻了两圈也睡不着。 坐起来想走走,又怕外头的韩婆婆听见要进来。韩婆婆做事最是差不得一点儿,但凡听见她睡觉有一丁点儿动静,都会推门进来看一眼,生怕她像小时候那样翻身掉下了床去。 那时找了个治小儿骨头的郎中可不容易,并不像如今大把的御医在东京城里开药铺开医馆。李莫惜背着她,在风雨之中挨家挨户地敲医馆的门,就盼着有人能出来帮帮这可怜的小娘子。李诀官职尚且不高,家中刚失了主母,朝烟得了风寒,李莫惜也还是个儿郎。罗川与罗江满城找着大夫,李莫惜心疼妹妹,眼泪竟一把一把地掉。 说起这些事,朝云都不大记得了,可父亲和姐姐还会讲给她听。韩婆婆也记着,故而总不大放心叫她一个人睡觉。坐着想了想,还是躺了下去,就不叫外头的人又进来折腾了。 背着了床,骨头一阵噶啦,筋骨松软下来,脑子倒也活络了。 瞬息之间,想起了窗子外见到的那郎君是谁。 上次见他时,是她在梧桐林中迷了路。一转身,瞧见戎装劲甲的他负手而立。 此次见他,他穿的不再是甲胄。他那套打扮,说不上文气,武气也不浓,看着不寒酸也不富贵,倒像是有些阴森。故而长久地没想起来,只有静下来,心才会告诉她,他就是那个他。 关个窗子也能碰见,倒还真巧。 出正月后,日子又闲了起来。 朝云今年四月生辰过后便不用再上家塾了,按说最后这两个月,范教授也不该太苛责于她。可每每看到她那一手螃蟹爬的字,总是觉着头疼。万一将来有人见着她的字,问了句“娘子的老师是谁”,他可还怎么教书育人呢。 他教出来的学生,不说各个是人中龙凤,至少品行端正,字迹工正,文章雅正。例如李莫惜,便是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如今在应天府任职,等回京之后,想必也会入二府,算是个有出息的学生。别家的几个学子,也有少年中榜的,他说出去也算长脸。几个女弟子,朝烟自然样样都好,朝云也还算个端正娘子,独独一手烂字,叫他日夜忧心,想要再好好教导教导。 若还有两年,大不了从头教起。可只剩两个月,便只好叫她多抄写,把每个字都反复写好,总该有些成效。 朝云于是抄起了自己做完了的抄本。第一遍抄完,足足用了十日,拿去给范教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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