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烟反手推他,小声道:“你表妹要来了,你要么出去,要么……你还是出去吧。” 许衷笑笑不作声,从朝烟手里拿过青黛,半蹲下身,用笔贴上了朝烟的秀眉。 “表嫂!” 梁明彩热热闹闹地冲进来,飞扑到朝烟跟前,看着许衷给朝烟画眉。 “表嫂真美!”梁明彩笑道。 朝烟闻见她浓郁的香味,不知她衣裳上熏的什么香。竟无时无刻都这样馥郁,如春花一般。 许衷有些无奈。梁明彩这样频繁地跑过来,抱了什么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表妹是这般的人,他也不好与朝烟只说,只得挡在梁明彩与朝烟之间,不叫表妹有了什么可趁之机。 倒是滑稽了,孟婆婆怕梁明彩对许衷有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许衷却忧心着梁明彩对朝烟有心思。朝烟懵懵懂懂,以为梁明彩不过是个爱玩爱闹的表妹,相处日久,也见其对自己的热忱与真心,昨日还说要与她一起过元夕呢。 许衷难得不听她一回,只说想与朝烟单独度过。朝烟自然答应,不想梁明彩自己也上门来了。 许衷给朝烟画眉,梁明彩便在一旁弯着腰,紧紧盯着朝烟的脸。 难怪表哥喜欢她,这样的小娘子,梁明彩也喜欢极了。 “表嫂,你今日要出门吗?”梁明彩问。 朝烟点点头。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呀!我们去御街上看灯去!” 许衷打断:“有我陪着你表嫂便足够了。” “哦。”梁明彩讪讪。 朝烟梳妆打扮好,已经快到了中午。 厨房来问要不要做午膳,朝烟本想三人一起在家里吃一点,许衷却牵着她的手直接出门去了,留了梁明彩在家。 梁明彩百无聊赖,到佛堂找梁氏说话去了。 走在马行街上,还是白日,也有几户人家点了彩灯。 家里出门要路过货行,许衷进去拿了一盏手提的兔儿灯出来,给朝烟。 朝烟喜欢极了,捧在手里看。兔儿的双眼是挖空的,里头放了蜡烛,到暗的地方,便可见此两处在放光。兔儿的肚子是曾纱纸,也会放光。两只耳朵竖着,明明像是纸搭出来的,上头却粘了层绒毛,像是真兔子一般。 朝烟用手轻轻地触碰,软毛还暖暖的。 “提着便好了,可别捧着。里头是蜡烛,当心烫了手。”许衷提醒她。 可朝烟还是把这小灯当作火炉用了。 “多久会熄呢?” “能燃到明日。” 货行对面是九曲子周家,生意总是不错,今日愈加是宾客盈门。朝烟和许衷看了看里头的人,互视一笑,都不打算进门去。这一路上总有吃点东西的地方,不着急这一家店。 再往下走,到了樊楼。 樊楼人山人海,就算是前几丈远的地方也压根进不去人。轿子到了门口,只能远远地停下。除非生出两翼来,纵使宫里的赵大官人也飞不进去。樊楼的红火,倒是也红了楼前那做北食的段家爊物,来客吃不着樊楼酒菜,吃一口樊楼前头的小店,也不算白来挤这一遭。 马行街上有人在布灯山,人叠着人,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地站着,往灯山的最高处放上一只大虫灯。老虎威风极了,可惜做得太小,大虫变成了小大虫,在灯山之中并不起眼。 “等到夜里,我们来看亮起来的灯山吧?”朝烟道。 许衷却说:“今夜兴许看不见了。” “啊?”朝烟奇怪了。夜里总是要回家的,回家,便能看见。 许衷笑着,带着她,从马行街往南去。 “我们去哪里?” “去州桥,到了州桥,便上御街。” “好远呢。” “我们慢慢走。” “好。”
第71章 菜饼 沿着马行街一路朝着南走,到了与潘楼街交汇处,便可见山子茶坊。 许衷是山子茶坊的主人,如今朝烟便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原来看这里生意好,只是感慨店主人会做生意。如今看到宾客盈门,也叫朝烟与有荣焉了。进去一位客人,便是给许家又挣了几文钱。明明山子茶坊是京城人避暑最爱,可这寒冬之时,照样也是座无虚席。 此时还正值晌午,去喝茶、用膳的人还是多。朝烟不饿,不赶这一时,抱着兔子灯,跟许衷接着走。 “来。”许衷带着她,从山子茶坊处转进了潘楼街。 潘楼街和马行街都说是京城最最繁盛所在,一条街上,从西到东有潘楼酒店、徐家瓠羹点、里瓦、中瓦、桑家瓦子、李生小儿药铺、仇家御药铺和山子茶坊,街头街尾处都站着官兵,拦着车马不让进,免得撞上了行人。 朝烟和许衷曾到这里的瓦子来看过戏,这里有夜叉棚,当时有王颜喜在讲小说。如今王颜喜的身价可是又比当初翻了几番,一般的瓦子勾栏可请不到他。 潘楼酒店前的集市人堵着人,卖羊头、肚肺的抢了好大一块地界去,飘香十里,勾着刚从潘楼酒店出来的食客们过去买。也有卖犀角、珍宝的小摊贩,扯着嗓子招引着来客,不起眼的一小块玉偏偏能卖出个高价。 朝烟从一个小经纪那里瞧中了一副头面,一问价钱,竟卖得比界身巷里的还贵。许衷掏钱买了,朝烟反倒奇怪:“这头面虽好看,可怎么看也不值这个价钱呢。” 许衷剥下头面上的一颗珠子,笑道:“珠子也是假的,无非买个高兴。” “啊!”朝烟嗔他,“虽说珠子是假的,可这制式好看。你弄了下来,这样不就戴不了了?” “没事,前头有我们家的店,让他们镶上真的,再给你送回来。” “嗯,好!”朝烟撇嘴笑了。 走到这里,朝烟才隐隐有些肚饿。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时分,朝烟把披在肩上的厚袄子取了下来,让许衷替自己拿着。 左右看着,酒店饭馆太多,也不知该进哪一家的门。 路过的唯一一条不亮灯也不走人的巷子,这里的人都叫它“鬼市子”。朝烟从前路过这里时总要奇怪,怎么整个潘楼街都热闹,偏偏这里没人。那时还是姜五娘告诉她,这鬼市子专做倒时的生意,每日早上五更开市,买卖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到天亮就散了。 如今再和许衷一起走一遍,虽说已过去了几年,却并无物是人非之意。旌旗如故,巷中微风依旧。朝烟也会纳闷,这里的商家为何如此坚定不移呢。像今日这般熙熙攘攘之时,若是不顾寻常做生意的时间,大白天也开张纳客,会不会挣得更多? 固执于天未亮时的生意,是否太偏狭了? 可朝烟来不及想这些,已经被许衷牵着手,带离了这里。 再往西走几脚,到了土市子。拐进去,一眼看见的就是铁屑楼酒店。 “我们进去吃饭吗?”朝烟问。 许衷知道朝烟饿了,可他挑中的饭店却不是这家。从铁屑楼的南边一绕,又过了一条窄得难以通轿子的小巷,竟豁然开朗,看见了一家朝烟从未见过的小店,门牌写着“单家脚店”。 东京城里,只有七十二家饭店有官府发卖的酒引,能被叫作酒店。其余那些没有酒引的饭店,不能卖私酒,也不能称作酒店,只好学了个音,唤作“脚店”。 朝烟在东京生长了这十几年,从未进过哪怕一家脚店。便是偷偷出门玩时,去的也是长庆楼、山子茶坊、遇仙正店等酒店。跟着许衷出门,才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与酒店前的彩楼结对,花灯如昼不同,脚店前头有些杂乱,地上铺着进门擦鞋用的破布头,一个招引客人的小厮站在门口,衣裳不怎么干净,嗓子倒是响亮。 看见了许衷与朝烟,朝着里头大喊声“宾客两位”。没人来引两人进去,要他两个自己去找位置坐。 店里头也没烧火炉,几扇窗子倒是都开着,凉风渗进来,吹得朝烟又冷了,再把许衷手里那件大袄披上。寻了一圈,没见着什么雅座,只有通席有空座。 朝烟与许衷坐下来,看见两旁的邻桌,都是身着粗布麻衣的粗人,有男有女,并不分席。 有闲人搂着浓妆的野妓进来谈笑的,有捧着碗进来讨一圈饭的,更有粗俗的汉子,趁着酒兴站在凳子上划拳。满嘴粗鄙之语,可旁人都只是大笑。 朝烟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这里又偏僻又简陋,虽说人声嘈杂,能称得上热闹,可周遭坐的都是那样的人……她不晓得许衷为什么要带她来到这儿。 许衷问她:“是不是头一回知道,东京还有这样的地方?” 朝烟点点头。 许衷笑道:“这就带你来对了。” 他招招手,叫来小二,又问朝烟想吃什么, 朝烟反问:“这里有什么?” 小二挺着胸昂着头:“客官想吃什么都尽管说,只有客官说不出想不到的,没有小店不会做的。” “嚯!”朝烟挑挑眉。她本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听小二这样一说,嘴巴便开始馋了,也想玩笑似地刁难刁难,便道:“浙江奉化一带,有一种叫做‘鱼鲞’的,你家有吗?” 小二勾唇一笑:“有。” “会稽那里有种果子叫做‘榧子’,你家有吗?” “也有。” “喔?那党梅、柿膏儿、香药、小元儿、小腊茶、鹏沙元之类的,也都有?” “都有都有。”小二笑得得意,“上面说的这些,客官都要来一份?” “不。”朝烟也得意,“这些我便只是问问罢了。要枣圈一份、李子旋一份、烧肉干脯一份、菜羹一份,再要一份煎鱼,外加两盏热茶。” “好嘞!”小二把这些记在心里,跑到后厨要菜去了。 许衷眼中含笑,告诉朝烟:“这里什么都有,只是做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你要的。” 朝烟拨了拨兔子灯的毛,目光也转向后厨那里。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等菜来了,你就知道了。” 等菜等得辛苦,小店里头进进出出形形色色的人,朝烟一个个瞧过去。 除了她和许衷之外,连个穿着干净的人都没有。正月十五的节日,甚至还有穿得极单薄的。薄薄的一层布,搭在身上,朝烟看着都觉得冷。 “他们怎么不穿得暖和一点?”朝烟问许衷。 许衷低垂眼眸,喝了口热茶:“你觉着呢?” “那些粗糙之人,是不是常年做粗活,故而就不怕冷了?” 许衷放下了茶盏,用眼神指了指坐在墙角的一桌人:“你看那里。” 朝烟顺着目光看过去,看见那一桌围着坐的有大大小小六个人。一眼看过去,大抵是一对父母,带着四个儿女,一起来吃顿饭。爹娘和兄长穿得都简陋,袖口还透着风。只有年纪最小的妹妹穿的是一身厚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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