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京,一来是三年不见家人,思念得紧。 二来是朝烟去年新婚,他都不曾见过妹婿,只是总听姜五娘提起。 三来,他已做好打算,这次在应天府的三年任满,下一任期内,并不会回京做京官,还是该在外头多历练历练。如此一来,若今年不回京,便是要多年都回不来了。 跟应天府的长官告了假,快马一匹,独自一人也就到了家。 还有些辎重和下人,都在后头的马车上,估计还得几日才能到。 王娘子一拍手,突然想起来:“大郎的书房,都没收拾出来呢!” 李莫惜道:“我那书房里头的书,当初不是全被烟儿‘偷’走了么,收不收拾又什么要紧。” 突然想起烟儿已经嫁人了,他又问:“烟儿出嫁后,那些书呢?你们可晓得去了哪里?” 王娘子摇摇头,倒是姜五娘晓得:“三姐儿又‘偷’去了。” 李莫惜大笑:“我那里的书,多是从母亲那边偷来的。朝烟从我这里偷去,朝云又从朝烟那里偷去,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说起朝烟,李莫惜叫人去马行街许家送了个信,说是过几日得了空去拜望妹婿。 而朝云那里,李莫惜说去便去,还不及在晴明阁喝口茶,一个人又去了山光阁。 王娘子想跟去,被姜五娘拦住了:“娘子不妨让他们兄妹二人说说话。” 王娘子道:“我也是云姐儿的嫂嫂啊。” 姜五娘劝她:“娘子要去和云姐儿讲话,日日都行。大郎要去说话,可就只有这么几日。娘子何必去打搅他们呢?” 王娘子这才作罢。 从晴明阁去往山光阁,要经过当初朝烟住过的入芸阁。 入芸阁院门紧锁,只有院中的那棵树露出了一点枝条。 前几日落上的雪还未曾化开,树枝之上不见一点绿意。不知妹妹出嫁之后有没有回来住过,上一回得信,说妹妹有了身孕,他已开始想着将来外甥,或是外甥女的模样了。 他虽不曾有自己的孩子,却要当舅舅了。 上一回见到朝烟是在三年前,那时总觉得朝烟也还是个孩子。到了这一回见面,朝烟却将有自己的孩子。 时光实在不等人,人间太匆忙,三年过得如翻书一样得快。 院子里的树总会长出新叶,冬去了,春总会来。
第88章 帮她 山光阁,书房,李莫惜闲坐在榻子上。 朝云坐在书桌后头,斜撑着脑袋,看着哥哥。 “怎么不说话?”李莫惜问道。 他一开口,朝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赶紧擦去,期盼着哥哥不曾看见。 可惜李莫惜的眼力太好,她又擦拭得笨拙。妹妹落泪,哥哥哪里会不心疼,李莫惜慰藉道:“哥哥听说,你近来受了点委屈。” 朝云一转头,不给他再看自己又漫出眼眶的泪。 他还是那副闲暇的姿态,坐在那儿,又道:“你姐姐和你嫂嫂都不曾细说,不妨,你跟哥哥说说?” 他等着朝云开口,可是,朝云咬紧了唇,愣是不说一个字。 李莫惜长叹一声:“官家给你赐的官人,你不喜欢?” 朝云咬着唇不说话。 “你已经有了别的喜欢的人?” 朝云还是咬着唇,肩膀也颤了起来。 李莫惜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可他知道,妹妹正在极力忍耐着。 在朝云还很小的时候,李莫惜就已经知道,这个妹妹是不爱哭的。 也不是不会哭,摔倒了,撞着了,呛到了,该掉的眼泪还是会掉。 只是她总是默不作声地把眼泪擦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装作并没有哭过。摔倒了,撞着了,呛到了,那都只是小事,她的隐忍,在一众亲人之中,会被称为小孩儿的要强。 但如今的朝云,过了年也就十五岁了的朝云,几乎不再会摔倒,也不再喝口茶也会呛到时,她隐忍的那些泪,在他看来,已然不能再简单地说是她要强。 这是云儿的烈性。 与他一样的烈性,与他和她的生母冯玉岚一样的烈性。 他尚且记得,在朝烟才刚出生的时候,母亲还在月子之中,父亲某回突然被下了狱。 那时父亲在御史台的根基还不深,无辜被牵涉入一场贪墨案。 本朝不斩文官,可贪墨之事引得朝野哗然,凡牵涉其中的官员都免不了牢狱之苦。 母亲尚未从生育之中康复,却从床上下来,拄着杖到了宣德楼前,大击登闻鼓,上朝堂公然与指证李诀贪墨之人对质。 言辞铿锵,似有千军万马之力。 若无母亲那敲打登闻鼓之勇毅,恐怕父亲如今的仕途也不会有如此坦荡。 这件事,朝烟不晓得,朝云自然也不晓得。 因是陈年旧事,母亲在诞下朝云不久后便仙逝了,这样的事,便没人再说给朝云听过。 如今看着妹妹这幅模样,像极了偷偷抹去眼泪,强撑着从床上下来的母亲。 同样的隐忍,同样的一语不发,李莫惜想,妹妹也是在等一次敲登闻鼓一般的发作吗? 李莫惜实在痛心,母亲去前,再三嘱托过他,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妹妹。 朝云如此伤心,他真是辜负了母亲。 他问:“你和哥哥说一说,你喜欢的人是谁?你说出来,哥哥就算是丢官弃爵,也要帮你争一争。” 朝云闭上了眼睛,呼吸中也是止不住的颤。 哥哥,何必再说呢。 她心里问道。 “你我生于淮南李家,累世的功德,哥哥就不信,还有什么人,是淮南李家的女儿爱而不得的。” “内臣。” 朝云道。 “内臣?” 李莫惜皱起了眉头。 朝云转过脸来,睁开眼,用她那双透澈的眸子,凝视着哥哥:“我喜欢的人,是个内臣。哥哥,你还打算帮我争一争吗?” “啪”的一声,是李莫惜错愕地松了手,手里的茶盏掉在了地上。 茶盏碎成不知几片,茶水溅起来,湿了他的鞋。 他无心去收拾残局,又接着追问:“是哪里的内臣?皇城司,还是?” “内侍省。内侍押班,孙全彬。” “那个监军救延州的孙全彬?” 朝云嘴唇翕动,眸光里又有了水痕。她沉沉点了点头:“对,是他。” 哥哥是唯一一个,当她说起孙全彬时,说到了监军救延州一事的人。 姐姐只道她被蛊惑心窍,爹爹说她年少荒唐,他们提起孙全彬,只记得那是个内臣,是个宦官,是个阉人。他们都不曾想,她喜欢的人,其实是大宋的英雄。 只有哥哥,在说起孙全彬时,说的是他的军功。 哥哥。在哥哥的心里,是不是也不把那个人,当作与天下男子不一样的人呢? 李莫惜在东京一直住到了正月十五,这回回到应天府后,再过了春天,便要又要调往别地去了。 他自己与李诀说,还是想在外做官,再做三年再回东京来。李诀并不反对,只是告诉他:“你年纪不小了,该调养的还是要调养着。” 李莫惜点点头,道一声知道了。 到了正月十四的那日,翌日便要走了,李莫惜又说起:“父亲,今日得空,我带着云儿出去走走吧?” 李诀思索良久,最终答应。 关了朝云许久,也该放她出去一回,免得真关出什么毛病来。 他自己要去凝祥池赴宴,便让李莫惜带着朝云出去。 这是去岁秋日以来,朝云头一回出李家的朱门。 上一回出门是为了去看看姐姐的胎儿,姐姐过年那几日回家来时,胎儿已经显怀了。同坐在饭桌上,姐姐一直想与她讲话,可她一句都不说。 李莫惜问她:“梁门外猫儿巷是吗?” 朝云凝眉问道:“哥哥怎么知道?” 李莫惜轻佻地笑了:“你哥哥在你还未出生之时,便是东京城的浪子,谁家住在哪里不晓得。” “……” 可是,孙全彬是这些年才发迹的,哥哥浪荡东京时,孙全彬还没在梁门外购置私宅吧。 朝云撇撇嘴,不说话。 哥哥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消一想,便能想到那姜五娘。 当初,就是姜五娘告诉了她孙全彬住在那儿,如今,姜五娘又告诉了哥哥。 哥哥自己驾着马车,带着她,往梁门奔驰而去。 朝云挑开车帘,看着哥哥宽厚的背。 那是她幼时爬过的背。 李莫惜仿佛身后长了眼睛,知道妹妹在看他,又是轻狂的模样转了过来,笑道:“放心,今日官家和娘娘们在凝祥池办宴,那人近来有杀业,去不了凝祥池的。” “嗯。”朝云低下了头。 哥哥还真是,为了她,什么都打听清楚了,也都安排妥当了。 为什么哥哥愿意豁出去帮她呢? 朝云放下了帘子,坐回了车里。 在她很小的时候,哥哥就出去当官了。三年,又三年,又是三年,哥哥只有在她尚记不清事的时候才在她身边。当她能记得事了,哥哥只是隔几年回来一次。 有时候,她都会忘记哥哥长得什么模样。只有姐姐老是惦记着哥哥,说哥哥带着她爬过树,哥哥给她抓过狗,说她曾经爬过哥哥的背。 出来前,姜五娘问过李莫惜,为什么要带云儿去见一个阉人。 姜五娘口中的阉人,是世上最恶心的人。 她鄙夷一切不男不女的宦官,因她曾在一个宦官手下做事。而正是因为那宦官,她受尽了苦楚和折磨。 她是世上最晓得阉人内心阴险的女人,与那个宦官朝夕相处,早就看清了这些身有残缺之人,在别人身上找补的劣行。 她费尽了心力才从那个阉人身边爬出来,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云儿,走向这些阴森诡谲的人。 即使她从未了解过朝云喜欢的那个孙全彬,可不都是阉人么,能有什么两样。 当初云儿说了个求字,她便告诉了她孙全彬的住处,已是后悔不已。李莫惜说要带着云儿过去,她更是不可置信。 “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是有多么可恨!”姜五娘生气地捶他。 李莫惜抓住姜五娘的手腕,告诉她:“那些人多么可恨,你知道,我知道,可朝云不知道。” “所以才要你不能带她过去。” “所以,我才要带她过去。”李莫惜叹气,“不是亲眼见过,以云儿的烈性,她永远不会甘心。” “万一那个孙全彬……” “如果有万一,我便不会带她见他。” 李莫惜虽然声音沉闷,却很笃定。姜五娘双手一合,祷道:“菩萨保佑,我家三娘是个好姑娘,可千万不能…” 李莫惜出声打断她:“我家是信道人家,你还拜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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