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轻,低低软软,熨烫着他的心口。 李玄胤敛眸,薄唇微抿,良久,手掌轻抚过她的青丝。 最终,圣驾去了秋水榭。 千黛进来伺候,见主子裹着中衣,发丝散乱地坐在案上,顿时生出一阵心疼。 “皇上宠爱主子,待主子有了龙嗣,就是许婉仪也比不过主子。” 婉芙本就不在乎皇上去哪,皇上因为龙嗣离开金禧阁,总比因为别的嫔妃离开金禧阁要好。 她摇摇头,裹紧了中衣。 当夜,昭阳宫收拾妥当,婉芙入住了绛云殿。庄妃依依不舍,本是埋怨皇上怎的突然把婉芙调走,听闻香囊一事,当即皱起了眉,不敢再耽搁,甚至安排了几个宫人,去帮婉芙迁殿。为恭贺乔迁之喜,又往昭阳宫抬了不少的奇珍异宝。 婉芙收拾妥当,已经是深夜了。 秋池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上明亮的新烛。婉芙瞧她一眼,“皇上今夜歇在了秋水榭?” 主子聪慧,秋池进来原就是要说这事,可想到主子白日的遭遇,又不忍心。皇上分明是来看主子,偏偏许婉仪借着龙嗣的由头将皇上截走。 “主子若怀了龙裔,看那许婉仪怎么嚣张!”秋池气不过,主子分明从未得罪过许婉仪,偏许婉仪怀孕时就喜欢跟主子作对,如今生了皇子,更是肆无忌惮。 婉芙抚住平坦的小腹,“许婉仪有皇上的孩子,皇上看重,理所应当。” …… 秋水榭 乳母抱着小皇子,哄上一会儿,小皇子便合了眼睛,抿住小嘴沉沉地睡去。 乳母抱小皇子离开,许婉仪掩着衾被,看一眼坐在床榻边的男人,“是嫔妾大惊小怪,惊扰皇上了。” 李玄胤漫不经心地拨着拇指的白玉扳指,脸色淡淡,“你初为人母,难免会多有担心。” 许婉仪并未看出男人冷淡下去的脸色,全当皇上是体谅她辛苦,羞赧一笑,“幸而有皇上在,不然嫔妾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知为何,李玄胤本应念她诞下龙嗣,去安抚几句。他从不吝啬对后宫嫔妃做这些面子功夫,但此时,他懒得去说那些敷衍的话。在金禧阁,那女子分明舍不得他走,却推他离开。纵使因为龙嗣,可倒底还是让她受了委屈。 他不紧不慢地拨着扳指,拂袖起身,“朕还有事,爱妃好好歇着。” 许婉仪错愕,茫然地看向李玄胤,“夜这么深,皇上要去哪?” 李玄胤没答,只看她一眼,转身出了宫门。 待人离开,许婉仪脸色忽然冷下来,“雪茹,你去看看圣驾去了哪?” 不过多时,雪茹从宫外回来,“主子,奴婢瞧见圣驾去了昭阳宫。” 昭阳宫久不住人,许婉仪有孕至今,即便已是婉仪的位份,却依旧住在偏殿。她曾向皇上提出去别宫主位,分明昭阳宫空着,但是皇上以无合适宫殿拒绝了她。而今,又把离乾坤宫最近的昭阳宫赏给了那个女子。皇上是否早就有意,即便她生下龙嗣,也比不过泠贵嫔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许婉仪咬紧牙根,骤然掀翻了床头凉透的汤药。 …… 婉芙没想到皇上会折回昭阳宫,她已经歇下了,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迷蒙地坐起身,模模糊糊瞧见进来的男人。待看清来人,困意顿时消得一干二净。 “皇上不是在秋水榭吗?” 李玄胤撩起衣摆,坐到床榻边,神色如常,“如何,可还习惯?” 婉芙不知许婉仪那脑子怎么惹恼了皇上,既然皇上不说,她也有眼色地不会多问,轻摇了摇头,软软地依靠到李玄胤怀里,柔柔道:“皇上是不是早就有意嫔妾搬过来,嫔妾瞧着里面的摆置竟与金禧阁一般无二。” 且都是由着她的喜好来,私库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一把九弦琵琶。 李玄胤确实早就有意给她换一个住处,昭阳宫不比储秀宫近,但她早晚要到妃位,总不能一直委屈着与庄妃合住一宫。 李玄胤拨开她颊边的发丝,“喜欢么?” 婉芙笑吟吟地弯起眸子,“皇上送嫔妾的,嫔妾都喜欢。” 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李玄胤看得清楚,他敲了下女子的额头,忍不住轻嗤:“花言巧语!” 沐浴过,李玄胤搂着怀中女子合了眼,忽地,那女子拱了下他,李玄胤闹得不耐烦,拍了下她的腰背,警告道:“别乱动。” 婉芙委屈,“嫔妾忽然想起,今日的抄例还没给皇上。” 李玄胤合着眼,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腰上的软肉,声音慵懒,“明儿个一起给朕送来。” 婉芙微怔,鼓起小嘴十分不悦地推了男人一把,哼了声,倏地背过身。李玄胤低低一笑,将人搂回来,却是没放过她,严肃训道:“每日三十页,别想给朕躲懒。” …… 翌日,婉芙得知了宫外一件趣事,江铨休妻,刘氏硬是赖在宁国公府,刘氏母家是,在上京算得上是有头有脸,如今这脸面可被刘氏丢得一干二净。又是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最后刘氏不知握住了江铨什么把柄,逼得江铨留她继续做府上的主母。不过出了那等丑闻,还有哪门世家愿意与宁国公府结交。 婉芙眼眸微凝,握着剪刀修剪多余的花枝,花骨朵坠落下来,没了根茎滋养,早晚有彻底凋零的一日。 上元将至,婉芙去坤宁宫问安都较以往热闹了许多。大抵是皇上那日在朝露殿对她的维护在后宫有了震慑,如今后宫不论是嫔妃还是奴才,对婉芙都毕恭毕敬,就是嘴碎的陈常在,见到她,即便面上不好看,依旧规规矩矩地福礼。 这日婉芙正在寝殿抄书,珠帘掀开,御前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一脸为难苦涩,“奴才请泠贵嫔安,皇上早朝震怒,一大早上发作好几回了,陈公公请泠主子去乾坤宫劝劝皇上!” 婉芙不悦地抿起唇,陈德海倒是精明,自上回尝了甜头,但凡皇上动怒,都将她请过去捋龙须。 “泠主子?”小太监见泠贵嫔面色冷淡,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将皇上的宠妃得罪了。 婉芙凉凉瞧他一眼,捏着帕子擦了擦手,招来千黛准备更衣。 小太监见此,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皇上动怒,也就只有泠贵嫔哄得好,他们这些御前的人也不必遭罪。 婉芙赶去了乾坤宫,甫一推开门,脚边便被砸了一道折子,“混账!”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退后两步,可不敢这时候触皇上霉头。 婉芙轻抿住唇角,弯腰将那折子捡起来,盈笑着上了御阶,“陈公公快去上盏新茶,想必皇上骂了许久,该是口渴了。” 李玄胤闻声,抬眼瞧见进来的女子,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一脚踹向陈德海,食指点着婉芙,“又是你把她请来气朕的?” 陈德海猝不及防,忙扶住要掉下的三山帽,叫苦不迭。泠贵嫔一开口就让陈德海脖颈一凉,天底下有谁敢跟皇上这么说话。不过,皇上嘴上说气,可哪回不是被泠贵嫔哄得舒舒服服,他不请泠贵嫔,实在受不住皇上的怒火啊。 “嫔妾何时气过皇上,皇上好不讲道理。”婉芙哼一声,不动声色地倒了盏茶水,手背试过水温,自然地递到男人面前。 李玄胤看在眼里,指腹摩挲了两下扳指,即便黑着脸,却依旧接过茶水抿了两口,对陈德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陈德海可不敢再待下去,麻溜退出了殿。 “朝政紧要,皇上身子也是紧要,皇上再这样,嫔妾可不想再理皇上了。”婉芙扯了扯李玄胤的衣袖,眸子瞪圆,小脸气呼呼的,亦娇亦嗔,活色生香,格外动人。 佳人如斯,李玄胤就是有气此时也没了。 “胡闹,朕在你眼里,倒底还是不是个皇帝!” 殿外,陈德海悄悄听着里面没了动静,才彻底放下心。心里感激涕零,泠贵嫔简直就是活菩萨,只差给泠贵嫔上柱香拜拜了。 陈德海喜滋滋地守在门外,正转过身,一眼瞧见九级汉白玉台阶下上来身披黑麟战甲的男子,腰挎玄铁长剑,步伐凛凛,是在血海中杀出英姿,颇有皇上当年御驾亲征的风范。 豫北王一去数月,立下大功凯旋,陈德海可不敢怠慢,忙迎上前,“奴才恭贺王爷大军得胜!” 李玄昭敛了浑身煞气,疏朗一笑,又是平日风流恣睢的豫北王,“劳请陈公公通禀皇兄,臣弟引军回京述职。” …… 陈德海不敢耽搁,立马进了殿通禀。殿内一片祥和,泠贵嫔正在侧伺候笔墨,他偷偷抬头觑了眼皇上的神情,见皇上面色如常,舒了口气,放心传话,“皇上,豫北王在外求见。” 倏地,婉芙止住了手,眼眸轻动,脸上潮红褪去,泛出了异样的白。 她甚至没听清身边的男人在说什么,甚至来不及避开,耳边便响起熟悉的人声。 “臣弟参见皇上。” 婉芙飞快地别开眼,没看殿中央的男人一眼,她勉强提起唇角,轻扯了下李玄胤的衣袖,低声道:“皇上,嫔妾身子不舒服。” 她的脸色确实不用作伪,李玄胤未有疑他,握住婉芙的手心,凉得他不禁拧起眉,“朕传太医给你看看。” 婉芙摇摇头,“想必是昨日受了风寒,回去歇歇就好了。” 从未见过皇兄与后宫嫔妃如此亲昵,李玄昭忍不住打趣,“臣弟赶赴广岳数月,不知皇上何时又得了佳人!” 他温笑着掀眸,便是这一眼,让他看清了皇兄身边的女子。 李玄昭倏然怔住。 即便过了三载,那双娇俏的眉眼却是刻进了骨子里,日日夜夜,思之念之。 李玄胤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笑道:“是朕新封的泠贵嫔。”又对婉芙道,“十一弟性子就是如此。你若不适,朕让人备好銮舆,送你回去。” 婉芙抿唇,轻点了下头。 婉芙下了御阶,李玄昭看着那张容颜,愈发与记忆中重合,蓦地攥紧了掌心,忍不住唤出声,“泠贵嫔可是……余姚人氏?” 婉芙倏地止住脚步,攥紧衣袖,轻呼了口气,淡淡抬起眉眼,“嫔妾父亲是宁国公,外祖祖居越州,不知王爷何出此言?” 李玄昭确信不会认错,但看到女子发鬓间的珠玉翡翠,他瞬间了然清醒,眼底划过一抹苦涩,闭了闭眼,最终恭敬地垂下头,“只是觉得贵嫔娘娘像小王曾经的故人,是小王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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