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皇上从未提起,他原以为,皇上便就此揭过了。 “此事全是臣一人的主意,泠妃娘娘如今身处后宫,臣是前朝臣子,本不该与后宫牵扯,故而,臣才与泠妃娘娘疏远,请皇上责罚!” 余锦之跪到地上,全将责任揽于一身。 如此行径,哪像他所言一般与泠妃疏远,分明是护她心切! 如今那女子身边不止多了觊觎的豫北王,还多了一个甚宠她的小舅舅。 李玄胤如今才明白,为何自己晾着那女子,那女子就待自己颇为不冷不热,分明是有了爱慕的男子,有了护她的亲人,有了儿子,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李玄胤不耐再看余锦之,拂手让他下去。 待余锦之离开时,他捏着眉心,沉声开口,“你要记住,她不止是你的侄女,也是朕的泠妃。” …… 婉芙并不知道皇上召见小舅舅的事儿,这日,她正坐在案后核对选秀的礼聘,秋池神色惊慌地掀起珠帘,跑到婉芙面前,扑通跪下身,泪水从眼眶里流下来,“娘……娘娘……” 婉芙和颜悦地抬起眼,瞧见秋池这番架势,吓得心头一跳,“怎么了这事?又出什么事了?” 秋池哭红了眼睛,哑声,“娘娘,小青……小青被人溺死了!” “谁?” 婉芙怔了下,有一瞬间甚至没缓过神,耳边嗡嗡一片,她只能听见秋池的哭声,不断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小青……” 小青被溺死了…… 楚嫔那事儿过去,婉芙问小青是要出宫,还是留在她身边,小青生怕婉芙因为她脸上的疤要赶她走,不停地磕头要留下来。 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子小,脑子笨,她一吓,她就当了真,怕得不行。 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到案上。 婉芙进宫后,为了争宠,没少落过泪,只有这一次,是出于真心。 她敛起眼,手心捏紧了帕子,声音冷得发凉,“怎么回事?” 小青自打进了昭阳宫,婉芙请了宫中医术高超的太医医治她脸上的疤痕。日日的精心调养,终于见了起色。小青感激涕零,非要每日摘花给婉芙做不同的香囊,小青绣工好,以前在余府,婉芙敷衍女红,都是小青代做。 婉芙见她喜欢,就由着她去。原本这日,小青也是要替婉芙去御花园摘花。 小青进昭阳宫的这段日子,一直是秋池在照顾,秋池将小青这傻丫头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养,可谁知…… 她们这些宫里的奴才,在主子眼里,不过贱命一条,可以随意作践! 秋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伺候大皇子的嬷嬷,认定了是小青推大皇子落水,指认小青谋害龙嗣,要替娘娘责罚,两个婆子把小青扔下水。可……可小青她不会水啊!娘娘……没有人救她,小青那个时候该有多绝望……” “奴婢不信,小青那么笨,胆子那么小,怎么会谋害大皇子,怎么敢谋害大皇子,奴婢不信!” “定是有人诬陷小青,嫁祸给娘娘!” 婉芙闭了闭眼,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滚落,仿佛有一把刀子,钝着她的心口。 她忽然想到温修容曾说过的一句话,“泠姐姐,入了深宫,越往下走,失去的就会越多,最亲近的人,曾经视为紧要的姊妹……到最后,连自己也找不到了。” …… 坤宁宫 太医离开不久,皇后温热了帕子敷到大皇子额顶。大皇子脸颊烧得烫热,扯着皇后的衣袖,无意识地去喊母后。 皇后眼底闪过一抹狠意,“本宫让你对付泠妃,从未让你对靖儿下手。” 张先礼跪在地上,笑着温声,“大皇子是太后娘娘的名门,奴才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后您。” “蠢货!”皇后拂袖扇去一掌,厉色道:“你糊弄得了太后,能糊弄得了皇上么!” 张先礼苍白的脸现出一道女子的巴掌印,他摸了摸火辣辣烧着的侧脸,拍拍衣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娘娘放心,奴才保证让娘娘满意。” 皇后不耐烦地挥开他,梳柳从外面进来,担忧地朝皇后看了一眼,“娘娘,泠妃娘娘求见。” 皇后微不可查地拧起眉,没想到泠妃竟对那奴才看重至此。 出了内殿,皇后就听见一阵求饶声。待她看见伺候大皇子身边的两个嬷嬷,哀嚎地跪在泠妃身前,眼中显出不悦的薄怒。 “泠妃好大的威风,竟把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 婉芙抬手让小太监停下来,那两个嬷嬷早已被打得发髻散乱,嘴角呕血,侧脸红肿不堪。 “臣妾是在替皇后娘娘教训不尽心伺候大皇子的奴才。”婉芙取出帕子,擦掉指尖的血渍,冷冷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嬷嬷,“娘娘忙于选秀,大抵是疏忽了对下面人的管教,既然娘娘管教不严,不如交给臣妾。” 婉芙抬起眸子,对这皇后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娘娘宫里还有哪个管不住的,不如都交给臣妾!” 皇后看着眼前极为嚣张娇媚的女子,端的是十足的宠妃架势。她有些恍惚,竟从泠妃的身上看到了当初宁贵妃的影子,果然是受过宠的,不论是谁,都会有恃宠而骄的一日。 她当初是看错了,竟以为这女子与旁人不同,性子懒散随意,无争抢之心,原来是因为未动她的禁忌。 “本宫还未责问泠妃大皇子落水一事,泠妃就这般大张旗鼓地惩治本宫的奴才,可还当本宫是这六宫之主?” 婉芙眼底讽笑,“潘水,将御花园当值的宫人带进来!” 须臾,殿外进来了两个湖蓝宫装的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到地上,给皇后问了安。 那两个小宫女一连叩了两个头,其中一个先道:“奴婢……奴婢在御花园揽月湖假山后修剪斜出来的梅花,听见湖边动静,就好奇地看上一眼,结果……结果看见大皇子不知怎么的掉到湖里”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眼熟的宫人,左脸上有几道疤,她见到大皇子落水,放下手中的提篮,捡起地上长杆就要去救大皇子。那宫人似乎不会凫水,奴婢本想过去帮忙,结果……结果不知从哪跑出两个嬷嬷,合力把大皇子救了上来。” “奴婢本以为大皇子救上来就无事了,没想到那两个嬷嬷竟然诬陷是那个宫人推了大皇子落水,不顾那宫人挣扎,把她押进水里,活活……活活溺死了!” 说到这,小宫女脸色煞白,“奴婢太害怕,躲在假山后面不敢出声,奴婢只怕若是出了去,被嬷嬷发现,她们也要溺死奴婢!” 两个嬷嬷顶着一张肿得发红的脸,爬到皇后面前,砰砰地磕头,哭求道:“奴婢去的时候,泠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正压着大皇子,不让大皇子出来!奴婢真的是以为那丫头要谋害大皇子,才替娘娘处置了她,娘娘明鉴!娘娘明鉴!” 皇后扫过跪在面前的嬷嬷,抬眸淡淡地看向婉芙,“即便如这宫人所言,本宫的奴才是处罚错了人,泠妃也不该到本宫这,大张旗鼓的放肆。” “处罚错了人?”婉芙弯起唇角,温温柔柔的笑容中却尽是冷意,“皇后娘娘口中的处罚错了人,就是身为奴才,可以在后宫中随意杀人么?” “皇后娘娘就是这么……”婉芙顿了下,眼底发凉,勾起唇,挑衅地看向皇后,“娘娘就是这么,管理的后宫?”
第100章 “娘娘怎么主持后宫是皇后娘娘的事, 泠妃娘娘这般质问娘娘,是否太过无礼!” 梳柳陡然出声,以往宁贵妃得意时, 有左相仪仗, 与娘娘作对也就罢了,而今,泠妃不过是奴才出身, 仗着皇上宠爱才爬到现在, 她有何资格这么跟娘娘说话。 婉芙柳眉一挑,“本宫没有资格质问皇后娘娘, 你一个伺候的奴才, 就有资格质问本宫么?” “泠妃娘娘……” “梳柳不得无礼!”皇后止住了梳柳接下来的话,她是皇后,不能失了六宫之主的威仪,跟一个宠妃置气。 梳柳咬唇跪下来,“娘娘是皇上的发妻,为何要任由下面的主子欺负娘娘!” 婉芙闻言冷笑,“臣妾敬重皇后娘娘, 从不敢无礼,只是今日娘娘身边的奴才肆意妄为,溺死了臣妾身边的丫头,臣妾只想给她讨一个说法。” 她不担梳柳叩的罪名, 小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做甚这些人还能活得好好的,小青又做错了什么! 婉芙攥紧了手心的帕子, 冷冷掠了眼地上跪着的嬷嬷。 皇后脸色不变,看向婉芙, “泠妃想要本宫给你什么说法?” “皇后娘娘主持后宫屡屡犯错,先是让后宫嫔妃接连小产,二皇子夭折,如今又纵容底下的奴才肆意妄为,皇后娘娘如此主持后宫,实在有失威仪,臣妾要皇后娘娘给皇上一个交代,给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婉芙继续道:“小青无故溺死,臣妾请皇后娘娘把这两个奴才交由臣妾处置,也请皇后娘娘每日抄一则心经,为小青忏悔。” 梳柳觉得泠妃要求实在过分,“娘娘所做之事,自然会给皇上,太后娘娘交代。但娘娘金尊玉贵,怎能为了一个死了的奴才去抄心经!” 婉芙睨了眼对此不满的梳柳,“臣妾并非逼迫娘娘,娘娘若是不想抄心经,便一命换一命,臣妾失了最亲近的奴才,皇后娘娘也得失掉一个最亲近的奴才,如此才够公平。” 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奴才是谁,不言而喻。 梳柳以前以为泠妃不过是因为美貌而得圣宠,性子软和,最好拿捏,谁料想,竟比当初的宁贵妃还不好对付! “娘娘,不要啊,泠妃娘娘怎会轻易放过奴婢,求皇后娘娘不要把奴婢交给泠妃娘娘!”两个婆子根本没那个闲心去管皇后娘娘是否折损了颜面,她们命都快没了,比起没了命,她们更愿意抄心经,别说一则,就是成百上千则她们也愿意。 伺候大皇子的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趴在皇后的脸面上苦苦哀求。 “奴婢求皇后娘娘了,奴婢求求皇后娘娘……” 皇后敛眸轻笑,“泠妃如此逼迫本宫,那本宫这个位子不如交给泠妃来坐!” 殿门推开,传话的小太监急匆匆进来,“娘娘,皇上过来了!” 殿中的人面色一凛,皇后眸色渐渐泛冷,皇上一向不管她宫中的事,这时候为谁而来,毋庸置疑。 泠妃可真是好本事,本以为与外男有染一事就能打得她爬不起来,结果她竟然不仅能让皇上不追究这件事,还能皇上替她遮掩丑闻,圣宠如初!这泠妃,比之当年的应嫔还要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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