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敛起心神,低下头,屈身恭迎进来的帝王。 婉芙没想到皇上会来,她愣了下,回身做礼,眼神不复方才凌厉,很快挤出泪水,泪眼盈盈,我见犹怜。她掉出泪水时,又觉得好笑,习惯了故作委屈,竟变得得心应手。 李玄胤入殿,环视了眼殿中的人,视线落在地上跪着的两个嬷嬷身上,眼底寒意顿生。 “起来吧。” 皇后直起腰,紧接着殿内伺候的奴才都起了身,唯独婉芙,腰肢弯着,对着他一动不动。 “臣妾有罪,不敢起来。” 李玄胤颇为头疼,没顾忌皇后在这,过去扶婉芙起来,甫一扶上那只素手,眼前的女子就立刻哭出了声,眼圈湿红,咬住下唇,极为隐忍地落下泪珠。 她扑到李玄胤怀里,泪水越来越多,伤心得厉害,“皇上,小青死了,从小与臣妾长大的小丫头,她死了……” “臣妾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怪臣妾,如果臣妾能看好她……是臣妾疏忽,没把她照顾好……”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手掌轻拍她的脊背,“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殿内只余女子嘤嘤啜泣的抽咽声,娇娇软软,好不可怜。 这些话,婉芙并非全然装的,她心中自责愧疚,归根到底,小青受这些罪,都是因为她。 皇后平静地看着殿内的相拥的男女,即便早已习惯,此时再次看到,她的心口却仍旧钝痛了下,选择这条路之初,她就预料到今日。 但她不在乎,比起一个无能的丈夫,她更享受无上权势带给她的雍容尊贵。所以,在潜邸时,王爷宠爱宁贵妃,她不在乎。入宫后,皇上宠爱应嫔,她也不在乎。这些如花的女子终将因容颜的老去而凋谢,只有她,中宫的皇后,皇上的发妻,养着后宫的嫡长子,才是能笑到最后的人。 她极力忽视掉喉中泛出的涩意,福身道:“皇上,靖儿高热未退,一直跟臣妾念叨着父皇。” 婉芙眼睫颤了下,仿佛陡然清醒般,从男人怀里退出来,垂低下头,默默退到一旁,嗫嚅道:“大皇子身子重要,皇上快进去看看大皇子吧。” 李玄胤掀起眼皮睇着口不对心的人,心口像憋闷了股气,烦躁地转了转白玉扳指,扫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婆子,声音冷如冰凌,“照顾皇子不力,也不必留着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打到婆子的头顶,泠妃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毕竟矮上一头,她们对上泠妃娘娘还能有一条活路,可皇上亲自发话,她们是真的要没命了! 其中一个婆子受不住惊吓,两眼翻白,登时晕了过去。另一个面如土色,哭声哀嚎。然,不管求了谁,有皇上开口,都是无用。陈德海手一抬,上前两个小太监,把伺候大皇子的嬷嬷拖出了殿。 那婆子拖出去还在不断痛苦,“皇上饶命!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陈德海心底鄙夷,敢留大皇子一人在湖边,大皇子出了事,担罪的本该就是这些奴才。不管是不是皇后娘娘指使,这件事都得交个人去替罪。 …… 寝殿内 大皇子躺在床榻里,烧得脸颊生出异样的红,嘴中不断的喃喃自语,有时是父皇,有时是母后。 李玄胤手背贴过大皇子的额头,触到一片烫热,脸色愈沉,“太医呢?” 皇后应声,“皇上,已经为靖儿请过太医了,靖儿身子一向康健,待服下药,退了热度,就能清醒。” 宫人端着热水进来请示,“皇上,娘娘,奴婢为大皇子擦身。” 出了寝殿,李玄胤脸色越来越冷,“你就是这么照顾靖儿的么?” 他虽不亲近靖儿,但靖儿也是他的儿子,他绝不容许,后宫有任何嫔妃借由他的孩子争宠。 皇后对上男人的视线,她很清楚地看到,皇上对这段日子,她在后宫所为极为不满。不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都是错的,都会不喜欢。 她是六宫的皇后,她做不到像泠妃那般垂泪撒娇,只为求得男人的怜惜。 皇后敛起眸子,屈下身,“臣妾知错,请皇上责罚。” 李玄胤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站着的女子,雍容华贵的龙凤珠翠冠,象征着无上的权势地位。他与皇后,既没有自幼相识之情,也没有相濡以沫之缘,他对谁是自己的妻子本无多大的要求,若非太后一手牵线,如今这位子也轮不到她来坐。 “责罚,朕该如何责罚你,才能让你管好这个后宫?” 李玄胤想起以往种种,她身处后宫,怎会对那些事没有洞察。不去管,无非就是不想让那些人威胁到靖儿嫡长子的地位! “朕给你这个位子,但你连善待朕的其他子嗣这一件小事都做不到,如今又利用靖儿诬陷泠妃。朕,还该留你继续坐在这里么?” 皇后身子一晃,她抬起头,苦笑地看向男人,“皇上认为,是臣妾故意让靖儿落水,以此来重伤泠妃?” 李玄胤只平静地看着她,“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是吗?她听到靖儿要去揽月湖写画,并未拦着,也没有跟去,不就是默认了此事。 皇后脸色惨白,她竟分辨不清,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思。她那么爱靖儿,恨不得倾尽一切为了靖儿,怎会去害他! “不是这样的……”皇后闭了闭眼,“臣妾有错,臣妾认罚,可皇上一日不降罪臣妾,臣妾就一日使这中宫的皇后。泠妃无视宫规,在臣妾宫里掌嘴臣妾的奴才,这般目中无人,不敬上位,是否也有罪?” “泠妃与外男牵扯不清,至今没有说法,皇上是否也该责罚她呢?” 李玄胤脸有怒容,“泠妃的事,朕自会处理。” 皇后冷笑,“皇上如何处理?是晾着她,不让她侍寝一日?两日?还是三日?”她流着泪,食指指着自己心窝,“皇上知道臣妾有多久没有侍奉您了吗?整整四年六个月二十四天。您还当臣妾是您的发妻么!” 李玄胤倏然捏紧扳指,“够了!”他抬手打下一个瓷盏,“你若做好了朕的发妻,后宫皇子怎会接连夭折?” 殿内霎然寂静,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远远的就听见殿里的动静,让哀家瞧瞧,靖儿这一病,又招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话音一落,柳嬷嬷搀扶着太后入了殿。 太后笑着扫过众人的脸色,目光在婉芙身上停留下来,“哀家许久没见到福儿了,改日泠妃到哀家这问问安,让哀家仔细看看福儿那个小乖孙。” 婉芙错愕地抬起眸子,受宠若惊地回道:“是臣妾疏忽,明日臣妾就带着福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礼。” 太后点过头,就没再去看婉芙。 “太医可来过了?靖儿如何?” 李玄胤缓下脸色,过去扶住太后,“靖儿已服药睡下,待退了热度,便无大碍。” 太后坐到临窗窄榻上,叹息一声,不悦地看向皇后,“你养了靖儿这么久,从没出过大岔子,今日是怎么糊涂了。”不待皇后回答,太后又看向李玄胤,“那两个嬷嬷照顾皇子不力,没必要再留着人。”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扳指,“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吩咐人带下去处置,决不轻饶。” “如此就好,你性子沉稳,前朝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儿交到你手上,哀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后抬眼将皇后招到近前,她握住皇后的手,“你性子尚未磨合,这些日子,哀家对你太过失望。哀家命你在寿康宫思过半年,这半年里,由泠妃待你处置后宫事务,你可有异议?” 李玄胤微变了脸色,“母后,泠妃年纪尚轻,从未经手过六宫事务,身边又带着福儿,冒然主持六宫,儿子以为,并不妥当。” 太后不意外皇帝会违背她的话,皇帝太宠着泠妃,舍不得让人受半点委屈。 “哀家是要交到泠妃手里,皇帝何不问问泠妃的意思?” 李玄胤没让步,语气不容置喙:“泠妃听儿子的,儿子不允,她便是不愿。” 婉芙手心一紧,管理六宫这个烂摊子,她自然不愿意接。太后看似公允,实则处处为皇后找补,为皇后说话,她接到手里,没有皇后轻管得不好,就是她的过错。管得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皇后先安定好了后宫,才会有这番局面。总归,到最后委屈的都会是她。 她会推脱掉这件事,但皇上并未顺着太后的意思,不容置疑地反驳,让她有些惊讶。 太后脸上终于没了笑,“依皇帝的意思,皇帝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李玄胤沉着眼,“儿子知道母后想让何氏坐稳了中宫的位子,皇后是儿子发妻,这一回,儿子不会拂了母后的脸面。但今日之后,皇后若再次犯错,皇后的位子是谁,得由儿子来定。” “哀家是你的生母,难道连你的妻子是谁,都不能决定么?”太后薄怒,捏着佛串的手隐隐发颤。 李玄胤冷淡道:“儿子是皇帝,有权决定自己的妻子。” …… 回了昭阳宫,婉芙闷在寝殿里,谁也没见。 寂静的夜幕中,悄然生出一轮圆月。 乾坤宫 在坤宁宫耽搁了半日,御案上积压了一摞的奏折。李玄胤拿起折子,微拧起眉,又撂了笔,靠坐到龙椅上,指骨拢了拢眉心。 “泠妃还是没用晚膳么?” 陈德海在一旁伺候着笔墨,闻言摇了摇头,想到皇上合着眼,遂小心翼翼地出声,“小青是泠妃娘娘年幼时伺候在身边的丫头,不明不白的身死,泠妃娘娘难免伤心。” “她心里定然怨朕。”李玄胤掀开眼,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朕放过皇后,在她心里就已经是偏向了皇后一头。” 陈德海头压得极低,斟酌着该怎么回皇上这句话。 皇上放过溺死小青的主谋,泠妃娘娘怎么会不怨皇上。可一个奴才的命,哪比得上皇后娘娘尊贵,皇上就是有心让皇后娘娘从那个位子上下去,就凭溺死一个奴才,就凭两个嬷嬷看护不力,害得大皇子落水,这两个捕风逐影的由头是万万不够的。 皇后娘娘那头有太后撑着,除非真抓到了皇后娘娘谋害龙嗣的确凿证据,或者说个大逆不道的,就是证实皇后娘娘与外男有染,才能真正让皇后离开中宫。然,前者,依着皇后娘娘的聪慧,抓着可难,后者更是不可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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