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太后坚持,靠着引枕,良久未语,似是睡了过去。 柳嬷嬷叹息一声,端下药吩咐宫人时刻热着,待娘娘醒了再端上来。 …… 昭阳宫 婉芙哄睡了来福,坐在案后,手中执着湖笔,却迟迟未落到宣纸上。 千黛出声提醒,“娘娘,墨要干了。” 婉芙眼眸微动,疲惫地撂下笔,“心不静,写不了字。” 她捏捏眉心,躺到窄榻里,背对着外面,脸上闷闷不乐。 千黛不知如何去劝娘娘,娘娘重情,可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对外人交出自己的真心,即便是自己的心腹,该舍出的时候,就要狠心舍出去。 她叹了口气,多劝无果,唯愿娘娘自己想通。 婉芙没躺多久,坐起身,披上外衫,没让人跟着,匆匆出了昭阳宫。 伺候的奴才放心不下,千黛当机立断,跟去了娘娘后面。 …… 乾坤宫 李玄昭进宫复命,请示过后,退出了正殿。 即便十一王爷与泠妃娘娘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但过了这么久,泠妃娘娘诞下小皇子,十一王爷仍旧受重用,可见皇上是将那事儿放下了。陈德海极有眼色,不敢怠慢半点,说了几句吉祥话恭送十一王爷离开。 李玄昭出了正殿,绕过红墙宫廊,远远地近前一个宫人,那宫人始终垂低着头,靠近他时,才稍顿了下,福身做礼,手心被塞进一物,待宫人离开,李玄昭才打开那张字条。 …… 陈德海进殿奉茶,他觑着皇上冷淡的脸色,心里估摸大约又是因为十一王爷的缘故。 皇上每回见到十一王爷,脸色都不大好。从前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得知了十一王爷和泠妃娘娘之间的事儿。自己的胞弟和自己的妾室有过旧情,换作寻常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九五之尊的帝王。 这时候,陈德海装死地低头,恨不得埋到地缝里,不敢出声。 李玄胤批阅了两张折子,“她从太后那儿回了么?” 陈德海一直注意着泠妃娘娘的动向,立即回道:“小半个时辰前,泠妃娘娘带着小皇子回了昭阳宫。” 李玄胤点点头,没再多问,过不一会儿,撂了笔,“朕去看看福儿。” 闻言,陈德海忍不住偷笑,皇上倒底是去看小皇子还是去看泠妃娘娘。哪回皇上到了昭阳宫,不是看了一会儿小皇子就觉得烦了,让人赶紧抱下去,只留泠妃娘娘一人。 陈德海看破不说破。 李玄胤拂袖起身,正欲出去,殿门打开,传话的小太监匆匆进来,“皇上,陈常在在外求见。” 李玄胤微拧了下眉,似是才记起这人是谁,有些不耐,“朕有事处理,让她回去。” 那小太监犹豫地向御阶上看了眼,小声道:“常在主子说,是关于泠妃娘娘。” …… 竹林中,婉芙拿出怀里的葡萄,摆到石阶上。面前立着的木牌上雕着小青二字,小青没有名字,阿娘收留她那日,小青身上只有一件青色的布袄,阿娘给她取名小青。后来她见小青极喜欢吃葡萄,调笑着让她改名小萄。 远处传进脚步声,婉芙回头看见走近的李玄昭,轻蹙起柳眉,背过身擦干净了眼角挂着的泪珠。 李玄昭走到她身后,提醒道:“小青已经死了,你这么做毫无意义。” 秋日瑟瑟的凉风拂过人脸,婉芙没做理会,取出帕子擦拭木牌沾上的尘土。 李玄昭沉着眼夺过她手里的木牌,“江婉芙,你清醒清醒!下月初秀女进宫,你要一直守着一个死人吗!” “干你什么事!”婉芙蓦地站起身,喉咙生出酸涩,堵得她发哑,她掐住手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本宫是皇上的泠妃,你是亲王朝臣,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因为我一直忘不掉你,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李玄昭倏地开口,他死死攥住了双拳,木屑扎进了掌心,刺得一滴一滴鲜血流下,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终于说出这句话,他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如释重负,仿若解脱。 “窈窈……”他咬着这两个朝思暮想的字,四年前,他喜欢极了那个缠在他身边,娇气胡闹的少女,四年后,再面对这女子时,他依旧会忍不住这份悸动。可这次,他只能将那些情愫埋于心底,再不能宣之于口。 婉芙听着这句话,眸中错愕、震惊,她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时,他带着她,走遍了整个余姚城。他纵容她的娇气,她的蛮横,她所有的坏脾气。那大抵,是她最青涩,最珍贵的日子。 可,有时错过了一刻,就是错过了一生。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婉芙眼中的情绪慢慢化为平淡的虚无,“王爷逾矩了。” 李玄昭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扯了扯唇角,明知从无可能,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 最终,他敛下眼,恭敬地弯低腰身,“臣李玄昭,此生甘愿为泠妃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远处,李玄胤脸色越来越沉,看着林中的男女,怒意愈升,转身拂袖离去。 跟着的陈德海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心中却是想,这泠妃娘娘好好的,怎么又跟十一王爷搅和到一块儿了,这不成心给皇上添堵吗! …… 林中,婉芙冷淡地拒绝,“王爷,本宫既做了皇上的嫔妃,就不需要别的男子为本宫赴汤蹈火,王爷此番言语,不止会害了本宫,也会害了王爷自己。” 顿了下,婉芙忽然记起什么,猛地抬眼,“王爷为何在此?” 李玄昭听她发问,顾不上她方才的拒绝,脸色微变,拿出那张字条。婉芙扫了眼,片刻,笑意嘲讽,这后宫里,想要害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回了乾坤宫,陈德海听着殿里一阵一阵的碎瓷声儿,身子直打着哆嗦。泠妃娘娘这回是真把皇上气到了。 脸上沾了滴凉意,陈德海望望天,一场秋雨一场寒,他抱抱双臂,是该给伺候的奴才做身新衣裳了。 他正琢磨着,下的雨大了些,细密的雨丝连成线落到地上,晕染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小太监躲到廊庑下躲雨,陈德海拿着帕子正擦拭着脖颈的雨珠,瞧见打远过来的一道湘妃色女子身影。仔细一看,正是泠妃娘娘。 虽说今儿泠妃娘娘又把皇上惹恼了,但泠妃娘娘毕竟养着小皇子,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怠慢。夺了小太监怀里揣着的油纸伞,朝泠妃娘娘走了过去。 “奴才给泠妃娘娘请安,这大雨的天儿,泠妃娘娘怎么来了?” 婉芙没多言,“本宫有事求见皇上。” 陈德海为难,皇上这会儿发着火,最不想见的人大抵就是泠妃娘娘。 他面上不敢说,赔笑道:“皇上忙着政务,泠妃娘娘先回去,待皇上忙完了,奴才就进去给您通禀。” 细密的雨珠打湿了婉芙的衣袖,陈德海瞧见,怕泠妃娘娘染疾,将伞往前挪了挪。 婉芙神色不变,“公公不去通禀,本宫就一直等在这。” 这泠妃娘娘就是个祖宗脾气,倔成这样,也不知皇上怎么受得了。 陈德海招来小太监为婉芙撑伞,认命地回殿传话。 殿中,陈德海说完,许久不见皇上开口,他心里越发忐忑。 炉中的龙涎香氤氲袅袅,李玄胤看着奏折,脑海中不断回忆起林中含情而望的男女,脸色越来越沉,猛一抬手,将御案呈的奏折都扫到了地上,震怒喝道:“让她滚!” 陈德海吓得跌到坐在地,不敢再为泠妃娘娘说半句话,匆匆逃了出去。 陈德海出来,婉芙预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无声地闭了闭眼,只道了句,“多谢陈公公。” 雨水染湿了婉芙的鬓发,陈德海嘱咐御前的小太监务必要把泠妃娘娘安然无虞地送回昭阳宫,皇上再生气,也没狠心责罚泠妃娘娘,可见,这委屈是一时的。 …… 婉芙满身是水的回到绛云殿,殿内宫人皆是吓了一跳,忙去为娘娘更衣备水。 秋池想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看娘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来不及,怎么还舍得去追问娘娘。她忽然记起来,“千黛姐姐出去寻娘娘,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话落,珠帘掀开,千黛拖着一条手臂,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进来,全身是水,脖颈青紫一片,甚是狼狈。 “娘娘!”千黛隐忍着跪下身,“是陈常在,陈常在算计娘娘!” …… 陈常在得意洋洋地躺在软榻里,吃着杏仁糕,“你看清了,江婉芙当真没进乾坤宫的殿门?” 净偌有眼色给主子递过帕子,回道:“奴婢等泠妃离开,就立即过来通禀主子,瞧着陈公公煞白的脸色,料想皇上是发了大火!” 陈常在提唇微讽,“这回坐实了江婉芙与外男牵扯不休的名头,看她还怎么在皇上面前狡辩!” “主子,泠妃娘娘到殿门外了!”小太监浑身是水,着急着进来传话,弄脏了殿内上好的芙蓉毯。 陈常在不耐烦道:“来了就来了,慌什么!江婉芙自己做的不耻之事,换作旁人,早寻了一根绳子吊死,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面!” “脸面?”婉芙挑开帘子入内,肩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她冷眼看向舒舒服服坐在床榻里的陈常在,微微一笑,“陈常在方才是在说谁不要脸面?” 江婉芙惹了圣怒,叩上一顶与外男私//通的帽子,陈常在不信她这回还能翻身。 “嫔妾说的自然是泠妃娘娘,泠妃娘娘与十一王爷牵扯不清,还用嫔妾说么?”她冷笑,“说不准入宫前身子就不干净了,竟还有脸去伺候皇上,真是让嫔妾不耻。” 婉芙耐心地听她说完,懒得与她费口舌,慢慢地开口,“不敬上位,污蔑后妃,按宫规,杖责五十,发配冷宫。” “江婉芙,你敢!你一个私德不检的嫔妃,还敢处置我?”陈常在难以置信,这江婉芙是疯了不成,她不担心自己被皇上处置,敢来责罚她! 婉芙最后凉凉扫了眼陈常在,出了内殿,对慎刑司的人道:“杖责五十,本宫会命人看着,不得缺了一杖。” 慎刑司的太监相看一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知陈常在哪里得罪了泠妃娘娘,竟让泠妃娘娘动怒至此。他们谁都知道泠妃娘娘受宠,不敢不从命,福身应声。 陈常在在大雨中被拖进慎刑司,至死她都不明白,江婉芙倒底有什么嚣张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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