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凉透,今日是十五,但三年前圣驾就不会再来坤宁宫了。 皇后倚靠着引枕,让人将晚膳端下去,梳柳苦劝无果,只得遂了娘娘的意。 “今夜圣驾可是去了金禧阁?” 确实是去了,晚膳的时候梳柳就得了信,她心疼道:“娘娘若是难受,不如哭一哭,哭一哭会好的。” “本宫为何要哭?”皇后掀起眼,眸中平淡如常,只是多了些悲凉之感,“本宫有嫡长子,这后宫里有谁能尊贵过本宫,本宫为何要哭?该哭的是她们。” 皇后想起今日敬安礼时,那女子乖顺听话的模样,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声不响,面不改色地任人嘲弄,若真得了势难保成一个祸害。是她疏忽,亲手将这女子送上了龙榻。 “一个个只会是发酸,再怎么嫉妒也挡不住旁人圣宠。”皇后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应嫔还活着呢?” 冷宫的应嫔就是一个禁忌,当年知晓此事的不是被逐出宫,就是已经成了死人。梳柳跟在皇后身边多年,怎能不知此事,她放轻声音,回道:“听闻近些日子染了风寒,身子不大爽利。” 皇后卸了护甲,握起一卷佛经,眸中悲悯说出的话却犹如毒蝎,“她那身子骨,若受大风寒,是没几天活头了。” 梳柳一惊,在皇后看过来时低头应声:“是。” …… 婉芙从坤宁宫回来,又去了一趟凌波殿,庄妃是储秀宫之主,在坤宁宫未见到,回来免不得是要去拜见。 皇宫中无一处不是金碧辉煌,然到了凌波殿,婉芙还是不禁被这金玉晃瞎了眼。 水晶鲛纱,珍珠帘幕,墙板由玉石堆砌,飞檐是檀香木雕,处处奢华。殿外撒扫的宫人轻手轻脚,似是怕惊动里面的主子。 婉芙入殿时,静静无声,以为庄妃正歇着,直到听见内殿人声,宫人打起珠帘,从里面走出一位温雅妇人,鬓发间珠钗翡翠,衣着金丝缂玉,比起张扬的宁贵妃都不遑多让。 今上二十有七,弱冠之年成婚,登基五载,后宫莺莺燕燕,样式各异,婉芙从未想过庄妃模样,毕竟后宫美人太多,直到亲眼看见,她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微微诧异,不为别的,庄妃面容看似要比皇后还大些,而且这身装扮,说是堆金积玉也不为过。 她敛下心绪,屈膝福礼,庄妃含笑扶她坐下,上下打量过,非旁人的讥讽,笑意真诚,直言道:“生得这般好看,叫本宫都看花眼了。” 婉芙羞赧地捏帕子掩住唇角,“嫔妾话多,日后怕是要常来叨扰娘娘,娘娘莫嫌弃嫔妾才好。” 庄妃道:“往日本宫一人住着怪冷清的,本宫还盼着多来个人陪本宫说说话呢。” 婉芙这一趟没白来,回去时跟着的千黛秋池怀里捧了满满的恭礼,就是皇后出手也没这么阔绰。 她一肚子疑惑地回了殿,叫人掩好门,只留下千黛,临走前她以为庄妃与宫中其他嫔妃无异,哪想竟是这样。加上陈德海那些话,她也就没多问,谁知庄妃竟是这样的脾性温和。 千黛倒上茶水,“是奴婢疏忽,忘记说与主子。主子可知道江南秋府?” 婉芙眨了眨眼,怕是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江南秋府。同样是商贾出身,秋府可占了江南大半田产,她幼时还被外祖带着去秋府给老夫人祝寿。后来新帝登基,听外祖说秋家撞了大运,当上了皇商。 皇商…… 她微怔,听千黛继续道:“庄妃娘娘是潜邸时入的王府,只是与别人不同,庄妃娘娘家中是商户出身。” 千黛言尽于此,剩下的话不便多说。今上上位的手段不怎么光彩,先帝宠爱幺子,若非是喜好女色亏空了身子,在寝殿里马上风,当今怕是另一副天地。 而上位,手中养兵,少不得大把的钱财。想必这也就是为何庄妃虽不得圣宠,还能稳坐四妃之位,后宫无人敢去招惹的缘故。 婉芙眼眸瞄向那一匣匣的金银珠宝,比皇后赏赐都不遑多让,心中想这庄妃可真是大手笔。怪不得陈德海看她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怕是早料到今日。 千黛见主子神色变来变去,时蹙眉时展颜,也不知在想什么,她眼底有笑,“主子当不知,庄妃娘娘是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气,看来皇上是心疼主子的,将主子安排在这离乾坤宫又近,又不糟心的储秀宫里。” 婉芙柳眉舒展开,她确实未想到,安排一个寝殿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 御膳房传了晚膳,婉芙甫一拿筷,看门的小太监就来通禀,说是圣驾已到金禧阁门前。 婉芙乏累一日,此时拆了珠钗,素着一张脸,闻声愣了下,侧头看向千黛,“皇上又来了?”她苦下小脸,身子还乏得厉害,她现在可不想做那事。没等回神,就听见外殿的福礼声,蓦地捂住嘴巴,也不知这句外面能不能听见。 然而,当她回头看见男人霎黑的脸时,就知道这句话是叫人听得清楚了。 李玄胤后午与几个朝臣商议了政绩考核,议过事已快到了晚膳。过了一日,寝殿的旖旎气息早已散去,但不可否认这女子确实一早就入了他的眼。 故而当陈德海询问是否传膳时,他让人直接送去金禧阁,结果一到了这,却听那女子略带痛苦幽怨的一句话。 他眉心一跳,什么叫又来了,不过是第二日,说得他多急色一般,旁人求都求不到的荣宠,她反倒是嫌弃。 陈德海没敢进去,他在旁边看得清楚,泠常在那句话说出口,皇上的脸色简直没法看,他又不蠢,这烂摊子还是交给泠常在收拾吧。总归皇上现在尚且宠着,泠常在只要不把天作塌了,皇上都不会太过计较。 李玄胤冷着脸,见那女子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又是惊讶又是心虚地看着他,素手捂在小嘴上,片刻反应过来,乖乖地屈膝福身,眼眸时不时望他这瞟一眼。见这般怕他,李玄胤才舒心了些,落了座让她起身。 婉芙小心翼翼地坐下,吩咐人取副碗筷进来,摸摸未施粉黛的脸,“皇上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嫔妾准备准备。” 李玄胤冷嗤,“提前说了怎知你心中是这么想朕的?” “嫔妾不敢。”婉芙咬唇,见宫人上了碗筷,她亲自挑了一块鱼肉放到碟碗上,颇有讨好,“这鱼酥软可口,皇上尝尝。” 此时的婉芙小脸干净如雪,未施粉黛反而显出几分清水出芙蓉的纯澈。 粉腮红润,百媚丛生。 李玄胤睨着她,推了推拇指的扳指,招手让人过来。婉芙甫一走近就被帝王勾入了怀中。 宫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外殿御膳房的晚膳送到,请示陈德海是否要送进去。陈德海仰头望天,幽幽长叹,摆摆手,“不必了。” 皇上本就不是奔着晚膳来的。 …… “如何,可将皇上请来了?”江贵嫔吃着汤药,见听雨进来,放下药碗,娟帕抵住了嘴角,擦净那抹药渍。 听雨踌躇近前,扑通跪下来,颤着声音道:“主子,皇上去金禧阁了。” “贱人!”案上的药碗砰地摔了过来,碎在地上,炸裂的瓷器割破了听雨的侧脸,她忍住疼没惊呼出来,一手捂住流血的脸颊,鼻翼下尽是浓浓的苦汤药味儿。 她闭上眼,额头触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主子息怒!” 皇上册封得突然,宫中谁都没料想到一个小小宫女,一夕之间,摇身一变成了常在,还得了封号。主子吩咐她去打听那女子来历,乾坤宫密不透风,直至下午,那女子现身,她听闻惊愕无比,竟是昨日被送出宫的江婉芙。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皇上将她留了下来! 听雨得了这个消息,惴惴不安地告诉了主子,如她所想,主子果然恼怒,若非太医叮嘱,她在一旁拦着,主子怕是要真的闹到皇上那。好不容易安抚好,主子又遣她去乾坤宫,请皇上过来。听雨到乾坤宫时,里面宫人传话,皇上半个时辰前就去了金禧阁。 “去,去金禧阁,不论如何都要请皇上过来!” 江贵嫔手心掐紧了衾被,眸中的阴狠毒辣一览无余,“狐媚子,本宫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听雨对主子眼神心中发怵,主子在府中就是如此,国公爷风流,后宅的小妾堪比后宫,主母对那些小妾们自有一套手法,生灌红花,鞭笞杖责,若有不顺心直接放狗咬死。 或许是耳融目染,她陪伴主子已久,主子在府中时处置下人的手段就颇为狠毒,从前还好,但主子有孕后太过偏执,让她也不禁害怕心惊。 她胳膊拿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手心血迹刺目,她忽然想到那个被打了三十杖的小宫女,如今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不知能撑多久,她打了个寒颤,只觉全身冰冷。 …… 晚膳未送进去,里面就要了水。 婉芙有气无力地趴在帝王怀里,肩上裹着的是男人的锦纹龙袍,她眼睫耷拉着,呼吸绵绵,一动也不想动。两条细白的腿窝无力地搭着,打远可见那小腿青红的痕迹。 服侍的宫人一眼都不敢多看,伺候主子们沐浴。 金禧阁不比乾坤宫,没有汤池,净室里放了浴桶,供主子净洗。 李玄胤掠了眼怀中一动不动的女子,那张小脸如染红霞,比上妆时还要娇媚多姿,他拍了拍怀中女子的腰身,“起来。” 婉芙嘟囔着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眼皮子也没睁开。 愈发得寸进尺。 李玄胤没好气地将人扯下来,哪宫嫔妃侍寝像她这样,没个规矩不说,还磨人得厉害。这人便是不能纵着,否则看她是要上天了。 婉芙迷蒙地睁开眼,回神时就被铁石心肠地男人扒拉到了地上,她一时没站稳,脚下一滑,吧唧一声,腰臀磕到地上,可怜楚楚,形容狼狈。 蓦地,臀瓣升起一阵辣疼,疼到了心尖。自受了江晚吟鞭笞后,她的后腰总会莫名发疼,不知是摔了一跤的原因,还是别的,她只觉那处疼如蚁噬,一动也不能。吧嗒吧嗒泪珠就掉下来,她委屈地伸手,“皇上,嫔妾疼……” 李玄胤也没想到她就这么摔了下去,下意识要伸手去抱,又觉这女子会得寸进尺。头疼地指了个宫人去扶她,里面叫水时千黛就进来了,眼睁睁看着皇上把自己主子推到了地上,摔得厉害,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她别提有多心疼。但那人是皇帝,她不敢多说什么,忙上前去扶住婉芙的腰。 “主子,可摔坏了?” 腰背疼得刺骨,越来越甚,婉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脸色发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泪水盈盈,楚楚可怜,她费力地去拉帝王的衣袖,“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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