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淡漠的眼神让陈贵人心头一紧,像一根针狠狠扎了进去,她家世平平,姿容平平,若非因年宴大封,又攀附皇后,不可能到贵人的位份。本以为皇上对嫔妃皆是如此,但与方才皇上对泠常在的情形相较,让她气得几欲呕血。 陈德海在一旁提醒,“皇上,这是锦画坞的陈贵人。” 沉寂之时,不管陈德海声音压得多低,这句话还是漏了风声。 陈贵人已经输了一头。 李玄胤对待嫔妃一向给几分颜面,点头正要让她起身,被身前的女子拉住了衣袖,他看向她,就见她泪珠委屈巴巴地挂在眼睫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皇上要为嫔妾做主……” 他挑了挑眉,了然,想必是这二人生了龃龉。 后宫女子多,嫔妃间不乏争风吃醋的事,前朝政务忙得不可开交,以往他都是看在眼里,懒得去管。 “皇上,是嫔妾走得急了些,撞到了泠常在,嫔妾已经跟泠常在道过歉,泠常在却不依不饶,张口闭口就要责罚嫔妾!”陈贵人先声夺人。 婉芙心底冷笑,好一出颠倒黑白,陈贵人也说得出口。 她抿起唇,任由陈贵人栽赃。 李玄胤听后,眉宇紧锁,才发觉这女子站着时,一直是身边的宫人托扶着腰身,“胡闹,站不住了怎么不早说!” 他这一声打断了陈贵人接下来的话,让婉芙也微微一怔。 李玄胤没管旁人怎想,对千黛道:“扶着你主子上朕的銮舆。” “皇上,嫔妾没事。”她说着,脸色又一变,这不是装的,是真的很疼。 “陈德海,安排个人去传太医。” 陈德海应下声,又看了跪着的陈贵人一眼,好笑,后宫里嫔妃争斗,自然是谁得宠谁占理,在皇上扶泠常在起身时,陈贵人就已经输了,皇上案牍劳形,怎会在乎嫔妃间的对错龃龉,这陈贵人也忒没眼色。 婉芙被千黛扶着,她没动,回头看了眼跪着的陈贵人,弯了弯唇,这一眼让陈贵人恨得咬牙切齿。 “皇上不问问陈贵人是怎么撞的嫔妾?” 李玄胤见她都疼成这样还不忘在旁人跟前挑衅,又气又好笑,不断个是非她是不会罢休了。 他摩挲着玉戒,扫过众人,点了跟着她后面满身脏污的宫女,“你说,怎么回事?” 秋池垫在主子身下,只伤到了皮//肉,但因伤到皮//肉才显得伤口触目惊心,她跪下神,衣袖刮出了口子,里面的血肉混着泥土,分外骇人。婉芙看过一眼,不忍再看,眸子划过冷光,今日她必要让陈贵人付出代价。 “回皇上,主子敬重皇后娘娘,一早就起了身去坤宁宫问安,走了一段路身子本就不适,回来时全靠奴婢们搀扶才勉强行走。结果快到储秀宫时,陈贵人忽然折回,直冲主子过来,不给奴婢们反应的时间,带着的奴才接二连三地撞向主子,若非奴婢护在了主子身下,主子现在怕是……” 她没敢说出剩下的话,眼圈越来越红,声音愈发哽咽。 李玄胤脸色沉下来,“都有谁撞了你们主子。” 潘水上前一一指出那几个人,那几个奴才瑟瑟发抖,本就是见风使舵的货色,此时见帝王震怒,连滚带爬地出来,“皇上饶命,是贵人主子吩咐奴才们这么做的,贵人主子见不惯常在主子得宠,不关奴才们的事啊!” “我平时带你们不薄,你们竟敢出卖于我!”陈贵人气得全身发抖,若非皇上在这,她真想杖毙了这几个刁奴。 李玄胤冷眼扫过,“冲撞泠常在的奴才押到慎刑司,鞭笞五十。陈贵人管束不严,目无宫规,降为常在。” 此话一出,连婉芙也不禁震惊,她本欲是让陈贵人长长教训,不想皇上竟给了这么重的惩罚。降到了常在,且没封号,论起来比自己还要低上半个品阶。 “皇上!不要啊,皇上!”陈贵人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撞了泠常在一下,竟一下被降到了常在,那她熬过的这些年又有何用! 她陡然睁大眼,惊惶地爬过去,全无片刻前的仗势之气,“皇上,嫔妾知错,嫔妾不是有意要撞的泠常在,嫔妾知错了!”她连哭带爬,哪有半分平日的傲气。 婉芙不想再看,她自然不会同情陈贵人,若非她先恶意算计,何以落到今日下场。 “皇上,嫔妾好疼……” 李玄胤道:“扶你们主子上去。” 千黛摆好圆凳,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上了銮舆。 陈贵人爬到李玄胤脚边,帝王脸色始终冷着,眼底有轻易可见的厌恶,这抹厌恶让陈贵人不禁绝望胆寒,她错了,即使她比泠常在位份高又如何,没有圣宠,她连墙头的一颗野草都不如。 直到圣驾离去,陈贵人知求情无果,神色恍然地瘫坐在地上,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恨意。 …… 隔着一道珠帘,婉芙依旧可见陈贵人怔然绝望的神情,奇怪的是,她见陈贵人这般,并无欣喜,反而涌出些许悲凉。譬如冷宫死了被抬走的嫔妃,无人去问,无人关心,后宫的女子步入这道宫墙,就已经身不由己。 今日这事,她全然是仗着圣宠,若无这分圣宠,皇上九五之尊,又怎会去管这等琐事。 但这分圣宠并非永久,总有如花的女子入宫,她的容颜总有衰老的一日。 婉芙垂下眼睫,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不过早已无所谓,只要让宁国公府偿还掉余家的债孽,她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在想什么?” 李玄胤靠着椅背,眼眸探寻。这女子自上了銮舆就不声不响,一句话也不说。他钳起她的下颌,指腹抹去了那抹污渍,女子眼尾依旧泛着红晕,好似见到她总是这般,由着人欺负,落魄可怜。 “嫔妾只是高兴,皇上能相信嫔妾,嫔妾在想皇上待嫔妾这么好,嫔妾都快离不开皇上了,若有一日嫔妾不得宠了怎么办。”女子依偎到他怀中,眼睫上挂着晶莹。 难得她这么乖,李玄胤抚着她的青丝,鬓发间只斜斜簪了一只梨花簪,微微皱眉,自己赏了她那么多,她就打扮成这样? 见她神色落寞,忍住没说出口,只道了一句,“油嘴滑舌。”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柔柔软软,手感甚好。彼时的李玄胤并未将婉芙最后一句放在心上,圣宠无常,眼下他新鲜劲儿没过,确实喜爱极了这人,他也不知这份宠爱会有多久。他随性惯了,宫里不多她这么一个,即便自己日后宠了旁人,有庄妃在,她在这宫里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 宫里藏不住秘密,尤其陈贵人被降位这么大的事。各宫很快听说,传得绘声绘色,让人愈发嫉妒艳羡泠常在的圣宠。 皇后净过手,拿帕子擦着手背上的水珠,眼底划过一丝不争气的怒恼,“蠢物!” “现在人在何处?” 梳柳方听了人传话,料想陈贵人还在宫道上未走。 她回过话,斟酌道:“娘娘,皇上对那泠常在是否太过宠爱了些。” 皇后习以为常,“当初应嫔圣宠时不也是如此。皇上宠爱一向随心,无意能得,不知何时因一句话也能失了圣心。” 她将帕子递给梳柳,眼眸淡淡,“泠常在生的是美,可惜是个不中用的庶女。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没有家世依靠,她又能得意到几时。” 梳柳不再说话。 她是娘娘的陪嫁丫头,在王府时就见过了皇上宠爱的姬妾侧妃,确如娘娘所说,皇上得了兴致便宠,失了兴致就如今日的陈贵人一般,即便没错也是错,若错了那就是错上加错。 但好歹那女子会有皇上的宠爱,娘娘到如今,都不曾得过皇上的半分怜惜。梳柳看惯了娘娘漫漫孤寂的长夜,还是不禁为娘娘心疼。 …… 圣驾去了金禧阁。 相比于金禧阁的热闹,凌波殿要显得冷清许多。 庄妃正指挥人翻着私库,打算给金禧阁那边再送些珠宝首饰。她这私库里的东西多,琳琅满目,好些都落了灰尘。 “娘娘,圣驾去金禧阁了。”碧荷带着人捧着大小匣子,路走了一半,就听见金禧阁的动静,便没再往前走,捧着匣子回了凌波殿。 庄妃不悦地蹙眉,嘴里嘀咕,“皇上怎么赶这个节骨眼去了。” 碧荷习惯主子的出口不逊,总归皇上也不在意,凌波殿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忌讳的。 “罢了,等圣驾走了再去吧。”庄妃不耐地拂了下手,看见那玉盘大的红宝石上面落满了灰,眉心微蹙,“将那些珠宝都擦擦,别让人嫌弃了。” 即便早知娘娘财大气粗,碧荷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这么大的宝石不吓到泠常在就不错了,怎会遭人嫌弃。 碧荷清楚自己娘娘的性子,指着人手将那些个翡翠珠宝擦干净些。庄妃这才放下心,回了寝殿。 那头婉芙还不知将有富贵砸到头上,到金禧阁,太医也正好赶到。太医昨夜刚走,还没歇过来,又被人叫了去,但这主子是皇上宠妃,他可不敢显露任何不满。 施过针,缓过痛楚,婉芙恹恹地躺去榻里。 太医又叮嘱几句,“主子动了筋骨,需卧榻修养十日,这十日切莫再走动了。” 婉芙埋头在引枕里,声音闷闷的,想到受了伤的秋池,又道:“我的婢女也受了伤,劳烦太医去看看,开几副方子。” 太医犹豫着向旁边的皇上请示,见皇上点头,才应下退了出去。 一早去坤宁宫问安,婉芙此时有些困,昏昏欲睡之时耳边听男人沉声道:“十日内看好你们主子不许出金禧阁,无朕允,不准储秀宫外任何人踏进金禧阁。” “有违者,杖毙。” 婉芙眼睫一颤,困意顿时没了,她侧过脸,手伸出帷幔扯了扯男人袖上的龙纹,“皇上,嫔妾没事。” 李玄胤坐下身,将袖上的手拿开,脸色没有銮舆时的缓和,“这叫没事?” 她倒是能忍,若非太医道明,他不知她竟伤得这么重。 “朕遣人去跟皇后说,你这十日老老实实在金禧阁养伤。” 婉芙慌了下,也不管皇上脸色,着急地去拉他衣角,“皇上去说,岂不是叫人以为是嫔妾恃宠而骄了!” 李玄胤冷哼一声,这次没将那只柔荑拂开,握在了掌心中,“你今日让朕给你做主,不就是恃宠而骄?” “本就是陈贵人的错,嫔妾也只想罚她身边的宫人,谁知皇上罚得这么重,还吓到了嫔妾……”床榻里的女子窝在被褥中嘀嘀咕咕,越说越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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