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胤正与朝臣商议奏疏的个中细节,正至中途,见忽然陈德海进来,不虞地拧起眉,又听他说是金禧阁来的人,眼皮子一跳,推了下拇指的扳指,微咳一声,正欲说话,只见下面一个朝臣仓惶地站起身,“皇上怎会轻咳,可是龙体有恙?朝政再忙,皇上也要注意身子啊!” 其余人听过,也是一脸忧色地站起身,七嘴八舌地说话,个中也不知谁说了句,“晌午了,皇上龙体要紧,还是先用午膳吧。” 陈德海听着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也不怪这些朝臣,卯时进宫上朝,到晌午也未歇息,确实是累的不行。 李玄胤倚靠到龙椅上,听着殿里喧哗,吵得他头疼。 “行了,今日便到这。” 皇上发话,那些七嘴八舌地争论登时消了去,各朝臣无不是面带遗憾,意犹未尽,嘴中说着忧心国事,双腿却争先恐后地出殿门,生怕皇上反悔一样。 李玄胤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眼眸睇向陈德海,陈德海觑到,倏地低头装死。 “金禧阁那人呢?” 陈德海忙让人进来。潘水做过礼,将羹汤和长匣呈上去。 羹汤是御膳房寻常的口味,与别的嫔妃送过来无异,那人是半点心思没花。 李玄胤掠了眼,注意到置着的长匣,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拿件鲛纱薄衣。他眼眸晦暗下去,忽而嗤笑一声,站起身吩咐道:“传膳到金禧阁。”下了御阶,对潘水道:“那长匣里的东西给你主子拿回去。” 潘水遵命。 陈德海不禁纳闷,泠常在倒底送了何物,不仅将皇上请了去,这东西竟然也不留下。他往那长匣瞄了眼,脖颈一凉,高位的帝王睨着他,陈德海讪笑,立马收回了眼。 …… 皇上五日不进后宫,这一进,又是去了金禧阁。嫔妃们又气愤起来,泠常在不是病重得下不了床,皇上怎还会去她那。气愤无用,谁让自己没生得一副好姿容,讨不得皇上喜欢。 婉芙有四五日没沐浴,只用帕子擦了擦身子,潘水走后,她就起了身,让人备水沐浴。 千黛苦劝无果,遂只能多唤几个人手,搀扶着主子,坐到浴桶中。婉芙想到庄妃送的那些蜜粉,让人拿来备着,沐浴后涂上一些。 一刻钟,婉芙叫两人搀扶着从浴桶中出来,纤纤玉足踏地,铜镜中映出女子窈窕婀娜的身形。过了这些时日,婉芙倒没之前那么疼了,只是行走时有些无力,须得人扶着。 千黛拿出大巾裹住她的身子,擦拭净肌肤的水珠。主子病时都是她擦的身,即便如此,再见到主子的玲珑身姿她还是忍不住赞叹,该挺的挺,该细的细,丰盈纤瘦,无一不恰到好处。她擦过月匈月甫到臀儿小腿,为主子换上新的中衣。 行走对现在的婉芙而言是个苦差事,她怏怏地爬到床榻上,千黛给她擦拭湿法,她侧过脸,闷闷道:“千黛,我腰疼。” 千黛可心疼坏了这个小主子,忙唤人去拿药,又不禁自责,“怪奴婢不好,早该拦住主子才是。主子可要传太医?” 婉芙摇摇头,“缓缓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守门的小太监进来传话,“主子,皇上来了。” 婉芙想起身什么,蓦地把埋在引枕中的脸抬起来,“快去把蜜粉拿来。” 千黛稍有迟疑,那蜜粉涂上一些就有暗香,主子本就绝色,皇上又本是不体谅人的,此时若是没轻没重,若再伤上加伤就不好了。 “主子,要不今日就算了。” 婉芙知她是关心自己,道:“我自有分寸。”又推她一下,“快去。” 千黛去取了蜜粉,捻上一撮摸到婉芙耳后,她没用太多,只轻轻一碰就拿开。 刚收了蜜粉,外殿就传进福礼的动静,千黛刚过屏风,见一道明黄衣袍,她低眼做礼。 李玄胤没看她,进了寝殿。 重重帷幔遮掩住了里面安然躺着的女子,他抬手掀开青碧挑线帷幔,坐到床榻边,里面女子微阖着眼,似乎睡去。 李玄胤看一会儿,那双蝶翅的眼睫忽抖了下,他勾了勾唇,换了姿势端坐,见人还不睁眼,遂站起身,“既然你们主子睡着,朕便去锦画坞坐坐。” “皇上!”婉芙睁开眸子,一脸幽怨地看着站在床榻边的男人,又蓦地翻过身,“皇上不想看见嫔妾,走好了,反正这五日一日都没来看过嫔妾。” “你是在怨朕?”李玄胤眸子眯了眯,俯身捏住女子的脸蛋,“仗着朕宠你,脾气就这么大?” 那人闻言,嘴里嘟囔,“嫔妾病了这么久皇上都不来看上一眼,哪里宠着了。”紧跟着鼻腔里“哼”了声,小嘴微撇,哪有当初勾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 李玄胤黑了脸,后宫那么多温婉妥帖的女子,他都不曾多留意几分,怎么偏偏挑中了这人,怕就是因她这与旁人都不同的新鲜劲儿。虽爱闹,却有分寸,也不似宁贵妃的张扬跋扈。 他抿住唇,靠近时,才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沁着鼻翼,浅淡舒心。李玄胤不喜燃香,偏后宫女子皆爱如此。但她这股香不同,淡淡的,若近若离。 李玄胤指腹在那手感极好的脸蛋搓了搓,直到那层细白的肌肤生了红,那女子终于受不住,翻过身来看他,眼眸盈水,“皇上就会欺负嫔妾。” 这时候御膳房的晚膳送来,陈德海在外犹豫一会儿,磨磨蹭蹭地传膳,皇上进了寝殿好一会儿了,虽说泠常在有伤在身,皇上再不体谅人,也会顾忌着,但这么久没出来,他还真拿不准。 正忐忑时,寝殿里冷冷扔出一句,“呈进来。” 陈德海松了口气。 婉芙也未用午膳,是有些饿,往日都是千黛将引枕垫在她身下,扶着她起身,但这时千黛不好进来,皇上再宠她,也不会干这等奴才做的事。她慢吞吞地坐起来,又去别扭地拿引枕。 李玄胤回头就见那女子折腾得小脸通红,额头生了薄汗,他微拧眉,站过去,拿起引枕拖着婉芙的背塞到腰下。 婉芙受宠若惊,执拗道:“嫔妾自己来。” 李玄胤为君这么多年,头一回伺候人,都是她。偏这女子还不领情,他冷冷一嗤,“下回朕不跟你抢。” 传膳进来,陈德海入寝殿时就听皇上这么一句,且脸色不好,他不敢多看,心中也无担忧,皇上跟泠常在置气,泠常在总能有本事哄好,也不用他操那份心。 婉芙食量小,只喝了小半碗粥就不想再吃了,千黛在旁服侍她漱口。 后宫不是没有嫔妃为了维持身形刻意少吃,或是在他面前故作腼腆柔弱,吃两口就放下木筷。李玄胤一时不知这女子是前者,还是后者,亦或是单纯的少食。 但他没说什么,对于这心思颇多的女子,他更相信是两者都有,那些话他说得腻了,此时也不愿去说,她若是饥饿,待他离开,自会吩咐人传膳。 婉芙不知自己只是单纯的吃不下在皇上心中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吃过午膳,宫人撤了桌,千黛去将槅窗打开通风,正是后午,秋日暖融融的光照进寝殿,让人不禁昏昏欲睡。 婉芙将身子往床榻里挪了挪,“皇上在金禧阁歇过晌再回乾坤宫处理朝政吧。”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坐着,黑眸睇向榻里的女子,“你倒是胆大,也敢安排朕的行程。” 在她这歇过晌,就回乾坤宫处理政务,算盘珠子都快崩他脸上了。 婉芙似是惊讶,“皇上不是说政务繁忙吗?在嫔妾这歇晌过,不去处理政务还要去哪?” 她眸子很是无辜,好似被冤枉得委屈。 头一回吃瘪,李玄胤听得脸色铁青,偏她确实处处挑不出错。若是旁人,谁敢这么大胆与他顶嘴。 李玄胤黑下脸,唤人,“陈德海。” “皇上要做甚?”婉芙以为他要走,一下拉住,“晌午了,皇上歇歇吧,皇上不心疼自己,嫔妾也会心疼的。” 她会心疼? 简直胡言乱语。 李玄胤压了压太阳穴,将袖子从她手中扯住来,“朕让人进来给朕更衣。” 婉芙愣了下,这才“哦”了声,乖乖地躺回去。 直到没了动静,陈德海才敢进来,皇上自然不会对泠常在真正生气,但这气出不来只能撒到陈德海身上。更衣时,陈德海心头突突跳,就怕皇上冷眼。 这一晌午过得并不消停,唯独被放回府上的朝臣,累了大半日,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第27章 庄妃一向是不喜后宫那些莺莺燕燕争风吃醋, 即便去御花园吹风,也要走最僻静的那条路,许是今儿气运不好, 在亭中吹着徐徐凉风, 没坐多久,就有两人走了过来,屈膝跟她福礼。 “今儿真是巧了, 嫔妾竟见到了庄妃娘娘。” 先说话的人是刘宝林, 跟在她身边稍素净的女子是沈才人。 这两人都是宫女出身,经常走在一起也不出奇。 庄妃不喜与后宫嫔妃为伍, 但有些体面她还是会给去一二, 略点了点头。 见两人没有离开的意图,便先起了身,“本宫坐得乏了,两位妹妹自便。” 庄妃不愿与她二人说话的态度太过明显,两人面色一僵,刘宝林道:“是嫔妾打扰娘娘赏景了,该走的是嫔妾才对。” 说着, 两人规矩地福了身,离开了长亭。 “倒是有规矩。”庄妃看着两人走远,坐回来,饮了口茶, 她确实未坐够。 …… 那日过去,婉芙就没再让人去乾坤宫送羹汤,她没再去, 效仿的人却接二连三,让陈德海烦不胜烦。 后宫嫔妃都抱着一丝侥幸, 以为皇上会接了羹汤,临幸自己。殊不知御膳房的汤都一样,皇上去不去,得看送的人是谁。大多的汤水都没送到御前,进了下人肚子里,生生将两个看门的小太监吃得珠圆玉润。 到第八日,婉芙下榻腰背就没那么疼了,不禁感慨太医这副药好用。 她闷在殿里这几日,庄妃时不时就会来寻她说话,尤其得知她是越州余氏外孙后,像见到亲人般更是热络,来一回便搬一回珠宝,婉芙看着那一匣接着一匣的珠宝首饰颇为汗颜,她这是要皇上赏赐多少才能还得起庄妃这些价值连城的金石玉器。 庄妃后午来看她时,坐下没多久,脸色就有些发白。 婉芙细眉一皱,“娘娘是身子不适?可传了太医?” 说着,她就对外面唤道:“千黛,传太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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