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医的话与陆贵人猜测相差不离,陆贵人道了谢。 皇后掩了掩她的被角,不知有意无意道:“那个龙裔,确实苦了你了。” 陆贵人低眼不语,咳了两声,嗓子干哑,“嫔妾已无大碍,娘娘守在嫔妾身侧,嫔妾实在心中有愧。天色不早,娘娘回宫歇着吧,想来大皇子也离不得娘娘。” 皇后淡淡一笑,扶着宫婢的手缓缓站起身,“本宫明日让人将狐裘送去吟霜斋。坤宁宫冷清,你刚丧子,若是喜欢不如来看看大皇子,好有个慰籍,本宫也能寻个人说话。” 陆贵人提了提苍白的唇线,抵唇又猛咳两声,“嫔妾病中,若给大皇子过了病气,就是嫔妾罪过了。” 皇后垂眼看着虚弱的陆贵人,没再相邀,抬步出了寝殿。 待皇后离开,陆贵人止了咳嗽,手心抚了抚胸脯,眉心蹙起,若有所思。 她并未觉错,皇后想要拉拢她。 一个再不能生育,却仇恨后宫两位宠妃的人,确实是一颗好棋子。更何况有她与泠才人的干系,皇后怕是打这主意已经许久了。 陆贵人深思之时,殿外柳禾急步进来,附耳过去,“主子,皇上来了。”顿了顿,她又添上一句,“还有好些嫔妃主子,跟着皇上一同到了偏殿。” 陆贵人轻抿唇角,竟来得这般快。 她掀开衾被,“扶我起身。” “主子这是做甚?主子救了泠才人,又身在病中,不去接驾,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 柳禾听主子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实在心疼,眼圈酸楚。泠才人本就会凫水,再不济还有奴才下去救,主子何必自己以身犯险,落下这一身病,日后还难再有孕。 “礼数不能废。”陆贵人连咳两声,裹着厚厚的披风,在柳禾的搀扶下,出了寝殿。 李玄胤正从外进来,陆贵人屈膝福身,“嫔妾见过皇上。” “你身子弱,不必见礼了。”话是这么说,可李玄胤并未有扶她的意思。陆贵人本也没指望皇上会扶起自己。 她谢恩过,正欲起身,一双细软的手托住了她,她眸色微动,抬起眼,看见扶她女子蹙紧的细眉,以及那眼眸中毫不遮掩的关切,“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太医怎么说?” 陆贵人喉中发酸,避开了她的眼,借着力道站起来,“休养几日就好了,泠姐姐不必担心。” “泠姐姐脸色也这般苍白,何必跟着过来。” 婉芙凑近,错身的功夫,低声道了几个字,陆贵人眼眸倏地怔住,微抿下唇,“泠姐姐……” 那只带着温度的手很快回握住她。 她心头一怔,一滴泪珠吧嗒落到袖口,她使劲儿眨了下眼,才将那泪迹遮掩过去。 “皇上是要问嫔妾,可看清了推泠姐姐的人是谁?”陆贵人抬了眼,目光在跟随进来的嫔妃身上一一掠过,喉中一阵痒意,她捏紧帕子抵唇猛咳了两声,视线最后落到那一人身上,“沈才人,你还不承认吗?” “你!你胡说什么?我与泠才人无冤无仇,怎会去推她!” 沈才人手心一紧,急着步子到李玄胤跟前,重重地跪下身,“皇上明鉴,嫔妾不曾去推泠才人,怎能凭陆贵人三言两语,就往嫔妾身上泼脏水!” “何况,在场那么多姐妹都不曾看见,怎就陆贵人看见了,陆贵人分明是信口雌黄!” “皇上,嫔妾无半句虚言。当时许答应邀各宫嫔妃聚到望月台赏花,嫔妾与泠姐姐到望月台,就听许答应与刘宝林生了口舌,是泠姐姐为许答应说了话。许答应才对泠姐姐亲热,非要说姐姐头上发簪精致,惹得旁人都争相过来,挤到一处。泠姐姐不防备,被站在后面的沈才人推了一把,才朝许答应扑去。” 陆贵人边咳嗽着,边跪下身,“嫔妾这次落水,已经不能再有身孕,本没什么好失去的,没有理由去冤枉沈才人。” 她一句话惹得旁人震惊,婉芙怔住,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嫔妾,嫔妾怎么会去推泠才人!”沈才人急于辩证,见皇上疑心于她,身子蓦地一抖,慌乱中,朝站在一旁的皇后哭着爬过去,“娘娘,真的不是嫔妾,嫔妾伺候了娘娘那么久,求娘娘救救嫔妾!” 沈才人砰砰地叩在地上,涕泗横流,面色惊惶,甚为狼狈。 皇后叹息一声,眼神悲悯,却有无奈,“本宫虽是你旧主,可也是六宫之主,怎么能顾念旧情,就任由你在这后宫兴风作浪,谋害嫔妃龙裔?” “可不是嫔妾做的啊!嫔妾怎会去推泠才人!”沈才人百口莫辩,见皇上皇后似乎都认定了是她,恐惧顿生,颓然地瘫坐在地,稍许,狠狠朝陆贵人看过去,“分明不是我,你为何要诬陷于我!” 沈才人蓦地爬起身,朝陆贵人狠扑过去,伸手就要掐住陆贵人的脖颈,目眦欲裂,“是谁让你陷害于我?分明不是我,为何要陷害于我!” 所有人都被沈才人这一举动吓到,陆贵人被掐得喘不过气,脸色又青又紫,婉芙惊到,忙唤人去将沈才人拉开。柳禾吓得泪水簌簌流下来,用力去掰沈才人的手,“沈才人,沈才人快送开我们主子!” 其他宫人手忙脚乱地去将沈才人拉开,沈才人挣扎着,又踢又踹,拼命摇头大喊,“皇上,真的不是嫔妾,嫔妾从未做过这事,嫔妾不认!” 沈才人被拉出了偏殿,凄厉哀嚎的声音却连连回响,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唏嘘,见了鬼一样,瞧沈才人这样,好似真的不是她推的泠才人。 可陆贵人却一口咬定,就是沈才人。 这时,陆贵人忽然拂开贴身宫女的手,挣扎着跪到李玄胤身前,眼眶泛红,额头重重叩地,“皇上,嫔妾以性命担保,就是沈才人推的泠才人。” “谋害龙嗣,蓄意栽赃,其心可诛!”她脖颈被掐出的青紫痕迹,可怖鲜明,刺痛人眼,陆贵人嘴边嘲讽一笑,“皇上若不惩治谋害龙嗣之人,后宫还有何宁日!” 看着陆贵人屈身跪地的惨状,众人不禁互相对视一眼,谁人不知当初陆贵人意外小产的事。陆贵人这番话,倒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玄胤沉下脸色,捏紧了拇指的白玉扳指,“将沈才人及其宫人,悉数押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沈才人眼眸瞪大,拼命呼喊,“不要!不要啊皇上,嫔妾是冤枉的,嫔妾真的是冤枉的!” 陈德海觑到皇上脸色的不耐,哪敢耽搁,立马带两个小太监将沈才人半拖半拽地拉出了殿。直到老远,殿内的嫔妃依旧能听到沈才人声嘶力竭的喊声。 她们瞄了眼沉冷的皇上,心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沈才人是伺候在皇后身边的宫女,曾在皇上醉酒时妥帖伺候,得了才人的位子。可皇上此时是没顾念半分旧情,就把人押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陆贵人垂着眼,扶住宫人的手勉强站起身,她适时提醒道:“皇上,若非泠姐姐舍身保住许答应,许答应此时定然是中了那人的计了。” 众人一愣,陆贵人这是什么意思?泠才人舍身保住许答应不假,可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谁不知弄没了许答应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死罪?掉水里还能活,没了圣宠,在这宫中才是难熬。 李玄胤看过她,目光冷冷扫过殿内站着的嫔妃,最后停留到旁边的女子身上。 婉芙脸色苍白,虚弱地扶住宫人的手才勉强站稳。触到男人视线,轻咬住下唇,眼眶恰到好处地滚落一滴泪珠,灼烫到男人心里。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淡淡开口,“才人江氏,柔嘉维则,温恭素著,护龙嗣有功,特晋嫔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 有陆贵人指证,泠才人落水一事就这么轻易了了结,陆贵人病重,皇上特赐銮舆,送回吟霜斋。嫔妃们离开了储秀宫,但离开时,人人脸色难看。 本想看一出好戏,结果好戏没看到,竟又让那奴才出身的得了便宜!后宫有几人,晋升比流水还快,这还不到一年,从宫女到嫔位,便是潜邸出身的老人,也不见得有泠嫔一般的优宠! 婉芙微怔,尚没缓过神,眼看着殿内没了人,可怜兮兮地朝男人伸出手臂,意思显然。 李玄胤冷嗤,凉凉看她一眼,也没惯着,没再搭理她,兀自回了乾坤宫。 晋升是晋升,可这女子小心忒多,不能总这么纵着她! 见皇上无情地走远,婉芙小脸垮下来,撇着嘴嘀咕一句,由千黛扶着,几乎是弓着身子走回的金禧阁。 秋池脸上大喜,“奴婢恭喜泠嫔主子!贺喜泠嫔主子!” 婉芙弯了弯唇,可下一瞬,小腹疼得她,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千黛见主子疼得嘴唇发白,冷汗都冒出来,愈发自责,“主子既难受,何必亲自出来。” 婉芙眸色微闪,“我若不出来,陆贵人怎知该指认谁?” 倒底是谁做的,皇上自有决断。那人确实隐秘,慌乱中竟无人发现,推给沈才人又何妨呢? 谁让当时沈才人离她最近,沈才人无辜,可她身边的宫人却不见得。沈才人真的不知道身边有别宫人的眼线吗? 她心里清楚,沈才人是怕了得罪,才不敢将那人供出来。那人究竟是谁,她或许不知,但皇上自有算计,皇上若不追究,她便装傻不知道,只是可怜了沈才人,白白做人棋子,又一脚被人踢开。 唯一让她没想到的是,陆贵人落水后,竟再也不能有身孕。 …… 陆贵人虚弱地下了銮舆,咳得胸腔颤抖,柳禾忙为她裹紧了披风,挡住外面的风寒。 主仆一行进了内殿,柳禾一面吩咐人备上温水,一面让人去内务府多取几提银炭。 “主子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柳禾掩好衾被,将陆贵人裹得密不透风。陆贵人无奈地笑笑,“你这般裹我,让我如何喝水?” 柳禾见主子病成这样,还有心玩笑,泪水一滴一滴掉下来,“主子这是何苦,何苦舍了自己,也要救泠嫔。” 陆贵人脸色淡下,手心捂着汤婆子,眸光加深。 她并未说谎,当时,她便站在泠姐姐身后,确实看清了,是沈才人身边的宫人下的手,推了泠姐姐一把。 而沈才人,也是看得清楚的,可她未拦着,甚至当作没看见。是以,当泠姐姐悄悄告诉她,让她指认沈才人时,她才会惊讶。不仅惊讶于泠姐姐对她如此信任,更让她意外地是,泠姐姐竟能猜到沈才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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