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连连摇头,眼似铜铃,眸子又惊又诧,雪亮无辜。 李玄胤没忍住,捏了把她的脸蛋。 他本也没想给她敷,他是君王,总不能一直做那些奴才做的事。更何况,见她这样,他倒怕自己忍不住对她做些什么。 遂站起身,拂袖出了殿外。 就着尚且温热的药草,敷到婉芙的小腹,顿时驱走寒凉,舒服得婉芙直哼哼。 “千黛,再往上一点……对,就是那里,好热呀……” 李玄胤站在屏风外,听着里面人的胡言乱语,只觉口干舌燥,腹下发紧,脸色越来越黑。 陈德海候在皇上身边,瞧着皇上脸色愈发难看,以为是忧心泠才人落水一事,斟酌开口,“泠才人身子骨弱,太医说须得修养一段日子就能好了,皇上不必过多担心。” 他将落下话,就见皇上凉飕飕看他一眼,极不耐烦,“就你话多!” 陈德海:“???” 皇上盛怒,他倏地垂下脑袋装死,一句话也不敢再说。难不成,皇上不是担心泠才人么?那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里面又一声女子的轻口今,李玄胤拂袖,不想再听下去,阔步出了内殿。 外殿站着的嫔妃,见皇上出来,停了叽叽喳喳的话头,纷纷面露忧色,“泠才人坠入望月湖,嫔妾们担心不已,不知泠才人眼下如何了?” 说着,那些能装模作样的嫔妃,竟捏着帕子抹起了眼泪,以示诚心。旁人见了,即便哭不出来,一狠心掐上大腿,瞬间红了眼眶,一时间,外殿内穿出哭哭啼啼的女子抽咽之声。 陈德海听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再觑向皇上脸色,果真甚是不好。 后宫主子们,演起戏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去时,分明见那些主子在望月台上事不关己地站着,甚是有的毫不遮掩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巴不得泠才人出事,眼下这般装模作样,真当皇上看不出来? 且不提泠才人落水身子可安否,就是说泠才人为何落水,其中这些主子定然脱不了干系。 泠才人受宠,却不像宁贵妃那样有颇高的家世地位,又是奴才出身,后宫连奴才都是踩高捧低的,这般无依无靠,若再无人指正,死了死就死了,谁会在乎。 皇上本就薄情,待有了新人,将泠才人忘却,这泠才人才是真的惨。幸好命大,又有陆贵人相救,才算无事。 李玄胤眼眸微眯,扫了眼站在外殿的嫔妃,随意点了一人,“你说,泠才人为何会落水。” “嫔……嫔妾?”刘宝林愣愣地拿指尖指着自己,见皇上脸色不耐,不敢耽搁,越过众人,屈了屈膝,手心捏紧了帕子,眉眼迟疑,稍许才开口,“回皇上,说起起因,还要是源于许答应。” “皇上,嫔妾……”许答应一听刘宝林张口就提到自己,心下一急,立马站了出来,刚起个话头,李玄胤就抬手止住了她,许答应憋下话,使劲扯了把帕子,心中赌气,这叫什么事啊! 李玄胤淡淡道:“继续说。” 不知为何,陈德海在皇上这句话中,听出了风雨欲来之感,头皮都麻了起来。若从许答应说起,那这事不必想也知,是有人利用了泠才人,来谋害许答应腹中的龙种,可真是用心良苦。 刘宝林被吓得手心一抖,扑通就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今儿散了请安,嫔妾们从坤宁宫出来,突然被许答应身边的宫人请去,说是要看金灯花。许答应有身孕,嫔妾们不敢不照顾着,遂都去了望月台。嫔妾……” 刘宝林咽了咽唾,声音愈发得小,“上了台,嫔妾与许答应生了几句口角。许答应抹不开脸面,是泠才人忽然开口为许答应解了围,许答应顺了气,便想与泠才人交好,泠才人当时正站在凭栏边上,许答应过去与她说话。” “嫔妾就看见……看见泠才人忽然朝许答应扑过去,许答应吓得护住肚子,一动也不敢动,又不知为何泠才人忽然脚下转了弯,直直撞向了凭栏,刚好那凭栏就断了,才让泠才人跌入湖中。陆贵人见泠才人摔下去,许是为救泠才人,才跟着跳下去。” 刘宝林哆哆嗦嗦地说完,事实就是如此,可其中的细枝末节却没有那么清楚,譬如插话的璟嫔,还有泠才人鬓间的发簪。旁人听到耳中,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但没人去纠个中错处,毕竟当时不止刘宝林一人挤兑了许答应,刘宝林这般说,只扯进了自己,倒是识时务。 “皇上……”璟嫔骤然开口,旁人的眼光都看了过去,璟嫔上前,福了福身,眉心微蹙,“嫔妾记得,当时离泠才人最近的只有陆贵人。” 她这句话落下,可是惊起了波涛,谁不知陆贵人难产,是泠才人开口求皇上保下了陆贵人一条命,此后陆贵人便与泠才人走的最近,两人几乎是同进同出,若说陆贵人陷害了泠才人,首先,这原因是为何? 皇上对陆贵人情谊淡淡,若无泠才人在旁边说和,皇上怕是将吟霜斋忘了,陆贵人陷害泠才人有何好处,根本是于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话也不能说得太过绝对,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陆贵人是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见不得泠才人受宠,心生嫉妒了呢?毕竟这满后宫,挑出十个嫔妃,里面得有九个巴不得泠才人不好过,死了倒也干净。 璟嫔说完,又有一人站了出来,福过礼,与璟嫔一般的忧色,“嫔妾也可作证,刘宝林并无虚言,当时嫔妾们都在等着赏金灯花,泠才人往日便与嫔妾们不亲近,只与陆贵人在一处说话。” 陈德海心底一咯噔,这泠才人和陆贵人都不在这,是非黑白,岂不是这些人的一面之词,后宫里有几个嫔妃见得泠才人好过,万一是陷害,岂不断了泠才人与陆贵人的情分,即便是没断,过了这件事,两人也少不得隔阂。 他悄悄抬眼,扫了一圈,并未见中宫那道人影,心底思量,皇后不现身,倒底是有意让这些人往陆贵人身上泼脏水,还是因着别的呢? 依着三年前那桩事,他更信了前者,皇后娘娘从不希望,后宫中的嫔妃之间来往过多。 他默默垂下头,一无所知似的,候在皇上身侧。 见情势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说话,不管有的没的,七嘴八舌地道陆贵人的不是,好像真相就是这样。 就在这时,内殿一道含娇细语的声音传出,“皇上要问,何不直接问嫔妾,白白让这些人颠倒是非,净往陆贵人身上泼脏水,嫔妾都听不下去了。” 内殿的女子款步姗姗,因落了水,为她添上一分弱柳扶风的病态,鬓发斜斜挽在脑后,略带苍白的小脸上散落几缕碎发,虽是在病中,却依旧是雪肤花貌,面赛芙蓉,衬得满殿的莺莺燕燕,瞬间黯然失色。 她有千黛搀扶着,行动间有因腹痛而生的僵硬,每走一步,那张小脸就愈发苍白。 “胡闹,你病弱,不好好在里面歇着,跑出来做甚?”李玄胤斥责一句,见那人一阵风就能吹到似的,倒底不忍,上前扶了一把。 最让人伤心的不是泠才人千娇百媚的姿容,而是皇上对泠才人毫不遮掩的包容与宠溺,试问满后宫,有几人能得皇上这般怜惜。 婉芙丝毫不在意那些嫔妃眼中的嫉妒酸楚,她平日低调着,就怕遭了人算计,千防万防,却还是没防住。倒也是,既得了圣宠,有几人能从中成功脱身?既然她们想斗,那她奉陪到底就是了。 婉芙眼眸一低,生生挤出泪来,扯着龙袍的衣角就不放手,抽抽噎噎,梨花带雨,让人极为心疼。 “嫔妾无故落水,皇上不为嫔妾做主,嫔妾还不如死了算了。” “胡说什么?朕若不为你做主,现在又是在做甚?”李玄胤眉心一跳,将死抓他衣袖的小手扯下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第47章 婉芙哼唧一声, 被男人甩开的手又抓了回去,委屈巴巴道:“皇上还说为嫔妾做主,让嫔妾拉一下都不行。” 拉他与为她做主有何干系! 若非顾忌她的脸面, 他倒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脸没皮的女子。 这副情形, 落入旁人眼中,心下不住地发酸,皇上对后宫冷淡, 何时与人这般亲近过。 若说亲近, 似乎三年前也见过这番场景,众人的目光, 若有似无地落向人群中的应嫔, 一个新人,一个旧人,皇上显然另有新欢,将旧人忘得一干二净。 应嫔这时,又该有怎样的神情呢?可惜并未如她们所想的那样,应嫔脊背挺直,神色清冷, 丝毫没有悲戚可怜的难堪。 没看上好戏,嫔妃们便兴致寥寥。 李玄胤倒底是没再拦她,任由她随意扯着龙袍的金线衣袖,只是面容冷淡, 旁人瞧着大气也不敢出,偏偏旁边的女子泰然自若,甚至有心扯着龙爪的金珠子。 “璟嫔姐姐方才的意思, 是怀疑陆贵人推了我?” 婉芙弯唇发问,那清澈无辜的眼, 藏住了所有阴谋算计的心思,险些将人骗去了。 璟嫔略一迟疑,微微抿起唇,“那时只有陆贵人离你最近,我才有心怀疑。皇上既然要查清,我只是说出猜测罢了,泠才人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婉芙冷笑,好一个无话可说,她当真看清了么?当时许答应要看她头上的钗环,这些人便都挤了过来,连她都未看清,离得最近的人是谁?这些人就一口咬定是陆贵人?无非是见不得陆贵人与她交好,要除之为快罢了。 “许答应呢?我是被人推着,朝你扑了过去,你可看清推我的人是谁?” 许答应冷不丁被点到自己的名字,神情一震,当时大半的人都围了过去,跟在她身边的人不少,她哪有那个闲功夫去注意。 许答应无措地摇了摇头。 “既然都装眼瞎,不承认,不如去偏殿问问陆贵人怎么说。”应嫔忽然站出来说话,眉眼并不如平日的温和,添上几分冷淡。 婉芙讶异应嫔会忽然开口,她余光瞄向皇上,默默松了抓他的衣袖。 最初这人拉他不放,李玄胤从不耐到习惯,骤然感觉这人松了手,挑了挑眉,瞧着她可以错开的距离,了然,是因为应嫔。 李玄胤没说什么,让宫里的奴才扶好她们主子。 …… 偏殿 陆贵人刚小产没几月,身子要比婉芙弱,此时全身的寒意未退,一声一声地闷咳,仿佛要将肺咳出来。 何太医把过脉,道:“贵人主子是忧思过重,加之体寒,才会生咳不止。臣虽有方子调养,但望主子能疏通心绪,莫要心气郁结,方能早日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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