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才人被拖出去,都没供出自己身边的宫人时,她开始觉出不对,也明白了泠姐姐的用意。 皇上不会动沈才人背后的人,这中间若要牺牲一个,只能是沈才人。 她甚至不知道该说是泠姐姐好算计,还是该说皇上的无情,时至这时,沈才人已被拖去了慎刑司许久,都未传出动静,料想,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 即便泠姐姐差点死在湖里,皇上也未想过为泠姐姐处置了背后的人。若泠姐姐真的死了,只怕皇上也就会惋惜一两日,便有了新人入眼。那人确实摆好了路,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任何损伤。 陆贵人忽然觉得手里这汤婆子甚凉,金雕玉琢的皇宫,也不比她的家中分毫,虽说清贫,却有阖家欢坐在一处,父母和睦,姐姐疼爱,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是她,在看到泠姐姐落水的那一刻,心中想的也是,她若是跳下去,将泠姐姐救上来,最好伤了自己身子,他日泠姐姐得宠,必会顾念自己的恩情。她也不必因泠姐姐救她一回,而小心翼翼,那时,她们二人才算是真正绑在一起,而她今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至于皇后娘娘,她既然得了皇后娘娘看中,又怎会浪费这个机会,总归无论她犯下什么错事,泠姐姐都会保她的。 既然如此,她动一回手又何妨呢? 她使劲搓了搓手心,直到搓得通红,快磨破了一层皮,也没觉得将这双手揉搓干净。 脏了就是脏了,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 陆贵人惨然一笑,颓然地闭上双眼,眼角闪过一抹泪光。 …… 是夜,启祥宫卸灯。 赵妃幽禁多日,请安不见赵妃,众嫔妃们才松口气,往日赵妃在这,唇枪舌战,保不准哪句话说错,就受了责罚。只是这夜,谁也没想到,皇上会去赵妃宫中。 赵妃不如旁人所想的那般高兴,她对着妆镜簪发,忽地将鬓间发簪拔出,发狠般掷去了地上,宫人们见主子动怒,哗啦啦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大气也不敢喘。 “废物!这么点小事儿也办不好!竟还叫那小贱人得了便宜!” 灵双从妆匣中抽出一只娇艳的芍药钗环,簪到赵妃鬓间,“皇上喜欢娘娘扮得明艳,圣驾快到了,皇上都未怪罪娘娘,娘娘何必再与那些蠢货计较。娘娘位居妃位,何愁对付不了一个宫女上位,无家无世的小小嫔妃。” 赵妃心气安抚下来,对镜上了唇脂,不屑地哼出声,“说的也是,一个下贱的货色,本宫何必跟她计较。” “倒是让许答应走运,保住了这一胎,下回,可就不这么容易了。” 圣驾到了启祥宫,赵妃梳好妆容前去接驾,浮翠流丹,聘婷袅袅,无人可比这奢侈华美。 “臣妾给皇上请安。”赵妃屈下膝,一双眸却看是看向男人,似有羞赧。 李玄胤扶她起身,二人入了内殿。 “皇上今日是得空,不宿在那泠嫔屋里,倒来臣妾这了。”赵妃为人张扬跋扈,在皇上这却是用足了小性子。 陈德海在一旁埋头侍奉,听着这话有点耳熟。像是泠才人才说得出口。这般琢磨起来,发觉泠嫔倒是与宁贵妃颇为相像。 不同的是,泠嫔说话全无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往深了说,就是皇上喜欢听什么就说什么。赵妃不同,倒底是家世有异,赵妃在外张扬惯了,到了皇上这,也要比泠嫔多一重骄横,脾性太硬,少了点软和。 也不知这两性子,皇上更喜欢哪个。 陈德海在心里瞎琢磨,不敢表现在面上。 李玄胤接过赵妃递来的茶水,是上好的千山针叶,后宫也就只她宫里会有,他抿下一口,将杯盏放到案上,摩挲两下拇指的白玉扳指,眼神漫不经心,“幽禁多日,委屈你了。” 赵妃一怔,看了皇上一眼,红唇启开,“皇上罚臣妾自有皇上的缘由,臣妾不委屈。” 李玄胤淡淡看她,“泠嫔与江贵嫔争执那日,朕罚了泠才人抄清心经。” “你可愿抄?” 赵妃心头一沉,睫毛颤了两下,眼神闪烁,“皇上这是何意?皇上要罚臣妾,总要有个由头。” “朕念你这些年从未犯下大错,不想将那些事摆到面上。”李玄胤掀开眼皮,“朕宠着泠嫔,也不会厚此薄彼。你跟了朕许久,若能安分些,年后大封,朕许你复贵妃位。朕可以不管后宫无足轻重的争斗,但不要触朕之逆鳞。” 男人指骨叩到案上,赵妃身子一抖,想扯出一个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皇上已经许她皇贵妃之位,位同副后,她该高兴不是吗?可为什么,她这么难过。 在以前,皇上何时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皇上何时因为一个贱人,而敲打她。皇上的逆鳞是什么?是许答应腹中的龙种,还是泠嫔的性命?她一直沉溺在与皇上的往日情分,甚至忘了,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都怪那个咸福宫出来的贱婢! 赵妃眼中划过一分阴狠,她勉强弯起唇角,泪水却止不住掉下来,可她的高傲,不许她落泪。她别开脸,将那泪水擦去,转回头时,对着皇上提了提唇,却笑不出来,终究不似往日的明艳。 “臣妾省得,臣妾以后不会再犯了。”
第48章 陈德海在一旁听得简直心惊胆战, 后午,皇上亲自去了一趟慎刑司,他并不知晓沈才人说了什么, 但皇上出来后脸色甚是难看, 当夜就让启祥宫卸灯,他还纳闷皇上怎么不去看新晋的泠嫔,反而去了启祥宫, 缘由竟是如此。 他跟了皇上多年, 还从未见皇上对赵妃娘娘发这么大的火。赵妃娘娘受宠,一是因她为人虽然跋扈, 却从不屑用那些腌臜的手段。二是因左相, 左相是皇上老师,始终是王府一党,说白了,赵妃与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论起情分,比皇后娘娘都深。 …… 婉芙听闻圣驾去了启祥宫, 若有所思。刚过了白日的事,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宣宁贵妃侍寝,难不成她落水与宁贵妃有关,而沈才人背后的指使是赵妃? 这么想的确说的通, 也只有赵妃,才会如此嫉恨她和许答应,有本事让沈才人宁愿背锅, 也敢怒不敢言。沈才人心里清楚,就是说出来, 皇上也不会处置了赵妃,更何况前朝有左相在,是圣前近臣,要处置了沈家,岂不轻而易举。 千黛进来为她敷了药,太医开的方子确实有用,敷上一会儿,就没那么疼了。 秋池捧着糖水挑帘入内,一勺一勺地喂给婉芙,婉芙懒洋洋睨她一眼,“想喝糖水自去御膳房拿,做甚盯着这碗不放?” 被主子打趣,秋池脸颊一红,轻咳了声,“奴婢是有一事不解。” “何事?”婉芙不想再喝了,拂了拂手,躺到床榻里。 秋池将糖水端下去,“奴婢不解主子为何相信不是陆贵人下的手。” 婉芙微蹙起眉,很快轻笑一声,指尖戳了下秋池的眉心,“小秋池心思竟这般多了。” “主子竟打趣奴婢!”秋池哼声,吃得愈发圆润的脸蛋红润至极,像极了画上的年娃娃。 婉芙敛起笑,托腮瞧着剪去的烛芯,漫不经心,“陆贵人把赌注都押到了我身上,怎会甘心让我出事呢?” 她明白陆贵人的意思,陆贵人明白她明白。如今她们二人在这宫里,才真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不过,她脸色淡下来,皇后也看中了陆贵人…… …… 天色已晚,婉芙让千黛去歇下,别在这守着她,千黛依旧不放心,守去屏风外。 婉芙心里计较完陆贵人的事,不禁想,往陆贵人身上泼脏水的璟嫔和刘宝林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沈才人和刘宝林给庄妃娘娘下药的事没了后续,庄妃娘娘又跟她们有什么纠葛? 她长叹一声,滚到床榻里,如此一回,才知宫中人脉的紧要,她入宫日子短,对从前事大多从千黛口中得知,庄妃娘娘深居简出,不理世事,她若想知晓,少不得得在宫里安排些自己的人手。这事急不得,后宫都是人精,她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须得从长计议。 …… 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婉芙翌日醒来,便觉头晕脑胀,脸蛋烫得发红,幸而前一日去坤宁宫告了假,能在金禧阁安心养病。 婉芙迷迷糊糊地被千黛叫起来,吃了小半碗粥,又喂了药。千黛摸她滚烫的额头,要去太医院请太医,婉芙没拦着,她实在热得厉害,不想拿自己身子玩笑。 何太医到金禧阁轻车熟路,开了两副方子,叮嘱千黛用温水擦拭,能退了热度。 这么折腾到晌午,婉芙浑身无力地正欲睡过去,又听千黛唤她,“主子,皇上来了。” 婉芙眼皮子睁不开,一头蒙进被子里,大抵是被皇上惯的,她脾气比刚做答应时长了不少,“说我病了,起不来。” 千黛一脸无奈,生病的主子简直就是孩子脾气,皇上对主子一向宠爱,当也不会在乎主子的失礼。遂正欲出去通禀,就见皇上已经拨开珠帘,入了寝殿。 千黛福过身,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蒙着头的主子,默默退了出去,主子病成这样,皇上大抵不会怪罪。 李玄胤走到床榻边,掀开帷幔,只见里面拱起一团,衾被遮得严实,只露出黑乎乎的发顶。 刚下早朝,又听金禧阁请了太医,这人昨日看着无事,竟病得这么重。 他站了会儿,伸手,将蒙住她脸的衾被往下拽了拽,“盖这般紧,不觉得闷?” 床榻里的女子被男人的一番动作惹得不耐,柳眉颦颦,红艳艳的脸蛋皱起来,哼唧一声,“嫔妾难受。” 瞥见那生着异样红晕的脸蛋,李玄胤皱了皱眉,手背贴到她的额头上,他将从外面进来,身上尚带着寒意,滚烫的热度源源不断传入手掌中,李玄胤眼底一沉,“怎么烧得这么重?” 昨日她那样,原以为是小病小灾,怎病得这般厉害,额头渗出虚虚的汗珠,呼吸绵绵,仿若无力。 李玄胤手掌向下,抚过她的脖颈,腰身,滚烫的热度愈甚,他回头唤人,“陈德海,去叫太医过来。” 千黛适时地出声,“皇上,太医将离开不久,嘱咐奴婢,主子若是发热,用温水擦身即可。” 事实上,在皇上来之前,她正准备给主子擦拭一回,谁知,圣驾突然到了金禧阁,便耽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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