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当夜顺宁公主被送回了明瑟殿,看似皇上宠着顺宁公主,即便璟才人犯下再大的错,念在小公主生母份上,皇上都会对她轻拿轻放,可事实真的是如此么? 婉芙不着痕迹地低下眸子,轻抿了口茶水。 顺宁公主年幼,皇上只是未寻到适合照顾小公主的嫔妃罢了。 散了问安,婉芙去了吟霜斋,尚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地闷咳。 婉芙抿住唇,柳眉间溢出担忧,她迈进门槛,脚步越发得快。 愈往殿里,鼻翼下的苦汤药味愈发浓重。 甫一越过屏风,就听见一阵猛咳,仿佛要咳出心肺。 “太医开的这是什么药?怎的这般久了,还不见你好些?” 陆贵人抬眼,瞧见走进满脸忧色的女子,“泠姐姐……”倏地,她捏着帕子抵住唇瓣,干咳得削瘦身形难忍颤抖。柳禾在后面为主子拍背,眼圈又红又肿,簌簌流泪。 婉芙坐到床榻边,握住了她的手,柳眉微不可查地蹙起,“你这身子可还好?手怎的这般凉。” “老毛病了。”陆贵人想把手抽回来,却实在没有力气,苍白的唇勉强挤出一抹笑,“我自幼身子就弱,一到冬日,这手脚不管怎么捂,都缓不过来,倒让泠姐姐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婉芙掖了掖她的被角,让秋池取来自己的汤婆子,顺势塞到陆贵人衾被里,“若非你,我指不定现在还在湖里泡着呢!” 她这句话是夸大了,且不说她是后宫里最得宠的嫔妃,就是陆贵人不救,伺候的小太监也不是吃干饭的。 为保脑袋,都得跟下饺子似的去救主子。再者,婉芙水性本也不差,若非事发突然,湖面又结着一层薄冰,缓上一会儿,婉芙自己也能游上来。但陆贵人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了,这样一来,婉芙就欠了陆贵人一个大人情。 陆贵人轻咳两声,弯了弯唇,“泠姐姐先救了我,便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泠姐姐。” “什么命不命的,能活着就好好活着,别忘了,宫外还有你的双亲。”婉芙其实很是羡慕陆贵人,虽不得宠,却有疼她的父母,不像她,除了小舅舅,就是孤家寡人。 “昨日的事,我听说了,璟才人是顺宁公主生母,姐姐受委屈了。”陆贵人轻握住婉芙的手。 婉芙微顿,淡笑,回握住她,“我身边没有龙嗣傍身,又没有家世倚仗,难免要受委屈。” 后宫里受委屈的嫔妃多了,始终无子的赵妃,关在冷宫三年的应嫔,从嫔位降到才人的璟才人,无故小产的陆贵人……这委屈,谁没受过。只要皇上宠着她,她终有一日将这些委屈一一讨回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婉芙不好再打扰她休息,留下汤婆子,离开了吟霜斋。 陆贵人将那热乎乎的汤婆子捂在手中,低垂着眉眼,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上面绣着的海棠花纹。若她没猜错,这是上好的江南蜀绣,后宫中没有几人能得。 “派人传个话给皇后娘娘,明日我就能去请安了。” “主子病得还这般重,不多歇几日……”柳禾要去劝,这几日,主子夜夜咳得难以入眠,这般病重,怎能去外面吹风! 陆贵人摆了摆手,“不妨事,我再不出去,皇后娘娘就该遣人来催了。” 柳禾一时无声,她不清楚主子和皇后娘娘是怎的忽然这般亲近,主子病得这些时日,坤宁宫予以慰问,又是送披风,又是送灵芝,直让她生出不好的预感。 主子自小产后,性子就变了,说不上变在了哪。只是比以前更果断,更沉稳了些。她总觉得主子要有什么动作,可主子不说,她也猜不透。 …… 坤宁宫 皇后坐在靠窗的窄榻上,手中握了一卷经书,正沉思研读。 珠帘打开,殿外走近一裹着厚厚披风的女子,“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侧坐过身,看见她,温声一笑,吩咐梳柳道:“给陆贵人看坐。” “谢皇后娘娘赐座。”陆贵人低下眉眼,抱着怀中的汤婆子,坐到梳柳搬来的圆凳上。 皇后目光看向陆贵人怀中的汤婆子,合起佛经,脸上笑意仍在,“本宫瞧着,你这手炉与泠嫔御赐的那个,倒是有几分相像。” 陆贵人动了下眼眸,顺着皇后的视线,低眼朝怀中的汤婆子看去,眉眼温和,“是那日嫔妾病重,泠姐姐执意塞给嫔妾的。御赐之物,确实暖和。” “泠嫔宁国公府庶女出身,与她的嫡姐不和,倒与你颇为相投。”皇后抿了口茶水,仿似随意之语。 陆贵人柔柔一笑,“这还要多谢皇后娘娘,在嫔妾有孕时,将泠姐姐安排到嫔妾宫中。” 皇后微顿,眼底多了几分深意,“想来,你今日的伤痛当是消减了许多。” 陆贵人指腹拨着汤婆子上的兰花绣样,眼眸对上皇后的视线,“嫔妾能有今日,还要多谢皇后娘娘开解。日后嫔妾还要仰仗皇后娘娘。” 出了坤宁宫,陆贵人脸上就没了笑意。 柳禾觑了眼,竟觉得如今的主子让她陌生又害怕。 她忍不住道:“主子既与泠嫔交好,为何还要投靠皇后娘娘,万一泠嫔得知……” “你以为泠姐姐不知道么?”陆贵人看她一眼,捏紧了手心的帕子,“这后宫里,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信任。” 只要泠姐姐信她,以待来日,自己这把刀也会握在她手里。她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到了那女子身上,她可千万不要让自己失望。自己为她铺好前路,她只需要风风光光地受这宠爱,诞下龙种。一如往昔得信任自己,就好。 …… 婉芙在床榻上躺了大半日,骨头都躺酥了,唤千黛进来,吩咐人去备水,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换了新裁的宫裙,坐到窄榻里,翻阅内务府新送进来的话本子。 手边是御膳房送来的时令甜梨,她甫吃了两三块,千黛就拦住了她,“主子,梨子性寒,太医叮嘱主子切莫贪凉。” 婉芙不满地嗔了她一眼,本就是绝色的美人,这颇为幽怨地一嗔,倒让身为女子的千黛都忍不住心头砰跳,为之倾倒,主子太美,伺候这么久,还是不禁惊艳。 “不吃就不吃吧。”婉芙将果碟一推,“拿走拿走,下回只许切两块,剩下的就赏了。” 这时令可难得吃到新鲜的果子,也得亏主子受宠,御膳房不敢得罪,不然依着嫔位,确实难吃到这梨子,就别提奴才们了。秋池一听,立即亮了眼,“奴婢谢主子赏!”接过千黛手里的托碟,欢欢喜喜跑了出去。 婉芙弯唇笑笑,将手中的话本子翻了一页,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抬眸嗔道:“怎的,这么快就吃完了?” 秋池摇摇头,多看了主子一眼,“江贵嫔在外要见主子。” 婉芙笑意退了下去,合上手中的话本,交给千黛,指尖敲了敲案。 “主子若是不想见,大可借着病中的由头,推了。”千黛担忧地看了主子一眼。 婉芙柳眉轻挑,“姐姐来见妹妹,闭门不开,岂不是落人话柄。” 千黛无言,主子受宠,怎会在乎这个。 珠帘掀开,外面走近一弱柳扶风的女子,许是小产后折腾的,面容清减,身形单薄,仿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想不到妹妹还愿意见我。”江贵嫔低咳两声,裹了裹厚厚的披风,牵唇一笑,那笑意中,颇有几分苦涩。 婉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茶碗抵在唇边,轻抿了口。不论是位份还是嫡庶,她都该向江晚吟福礼,但她懒洋洋地倚着引枕,并未起身,甚至都没为她病弱的姐姐看坐。 “姐姐说笑了,姐姐是贵嫔,又是嫡女,于情于理,妹妹怎敢不见姐姐呢?” 婉芙真诚地眨了眨眼,却一动不动地坐着,仿若并不觉得这般有何不妥。 江晚吟小产,确实变得比以前聪明,这倒让她有些意外。 “妹妹可是怪我?”江贵嫔眼圈泛红,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从前苛待你,都是我之过。那些旧事就过去好不好,如今死过一回,我才想明白,在这宫里,你才是我最亲的人。” 婉芙弯起眉眼,“姐姐别忘了,姐姐小产,可也有我的一份功劳。照姐姐这么说,姐姐差点死了,岂不也是与我有关?既然如此,姐姐怎会认为,我是你最亲的人,而不是对你下手最狠的人呢?” 她嘴边噙着笑,说出的话却让人气得发抖。 眼眸不动声色地瞄过去,果然瞧见,江晚吟垂在身侧的手轻抖了下。 倒底是没吃过苦头的嫡出小姐,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可不到家呀。 婉芙嘴边笑意淡下来,下了逐客令,“姐姐可还有事?若无事,妹妹要歇息了。” …… “贱人!”踏出储秀宫门,江贵嫔攥紧了帕子,忍不住唾骂一句,“仗着圣宠,竟这般嚣张。” 听雨扶着主子的手,压低声道:“主子,泠嫔毕竟受皇上宠爱,主子若想断了泠嫔的圣宠,须得忍耐才是。” “是,眼下即便本宫不想忍,也不得不忍。”江贵嫔阴冷下眼,“本宫已好心劝过她,是她恃宠而骄,让本宫受此羞辱。” “主子打算接下来怎么做?”泠嫔软硬不吃,又有圣宠在身,主子该如何,才能扳倒泠嫔。 江贵嫔踏在宫道上,那场雪过去,洒扫的宫人也是极有眼色,受宠的嫔妃宫门前,洒扫得一干二净,生怕湿了主子的鞋袜,而皇上鲜少宠幸的嫔妃宫门前,即便过了这么多时日,厚重的雪一层又一层,快结了冰,也不见有人去除掉那些霜雪。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后宫争宠,是靠着自己的貌美手段,可若是想弄死一个人,则是全凭各自的本事了。那小贱人入宫不过一年,对这宫内情势的了解,怎能比得过她。 江贵嫔眼底沁出一抹阴狠,死死攥紧了帕子,“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嫉恨江婉芙的人。” …… 金禧阁 半个时辰后,秋池一路小跑进了宫门,在廊庑下蹭掉鞋底沾的雪水,搓搓手心,打帘去了内殿。 “主子,江贵嫔从金禧阁离开,就回咸福宫了。” 婉芙若有所思地点着手中的话本子,“没去别的地方?” 秋池摇摇头。 婉芙抿唇,稍许道:“注意着春和传来的信儿,若她去了别的地方,立即通禀于我。” “主子是怀疑……”秋池在宫里这么久,也并非什么都不懂,主子圣眷正浓,江贵嫔要对付主子,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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