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完,应嫔凉声打断,“她在里面,皇上就不见本宫了么!” 皇上见不见,陈德海说的不算。经过昨夜一事,泠贵嫔显然圣宠又盛了一筹,皇上甚至不顾忌宫里规矩,不过一年,直接将一个宫女,提到了正四品贵嫔的位份,还特赐了封号,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皇上对泠贵嫔的宠爱,他愈发确信,绝不似当年的应嫔。他揣摩圣意,皇上这时虽不会冷待应嫔,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重视,大抵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陈德海讪笑,从中说和,“泠主子是为了升位份的事来向皇上谢恩,不如应嫔主子暂且回去,待后午再来。” 这御前太监最是人精,面上看似哪边都不会得罪,实则就是打心眼儿里,偏向皇上最宠的那头。 应嫔本就瞧不上这些没根儿的阉人,此时更是没甚好脸色,“本宫怀了龙裔,经不起折腾。本宫就要现在见到皇上,劳烦陈公公通禀一声!” 应嫔执意这么强硬,陈德海赔笑的脸色也就淡了。御前伺候是个体面活儿,却总有那么一两个自恃清高的主子,瞧不上他们这些阉人。殊不知,这御前伺候的人,才是皇上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
第57章 婉芙坐起了身, 趿鞋下地时,才瞧见,珠钗被整整齐齐堆放到了案上。她眼眸一挑, 瞄了眼在案后批阅奏折的皇上, 也并未挽发,如瀑的青丝垂在肩头,未披外衫, 到案前伺候笔墨。 李玄胤看着御案上的奏折, 愈看愈发恼火,忽时, 骤然拍案, “这些个老东西!广岳兵变,竟有意主张将广岳拱手送之于人,懦弱至此,何不羞矣!” 婉芙吓得手腕一抖,便见皇上起身,一脚踹飞了圆凳,脸色铁青, 甩袖怒道: “先帝之时,广岳就有兵变之意。今日早朝,朕问谁敢率军前赴广岳平叛。满朝文武,吐了朕一殿口水, 互相推诿,骂来骂去,被朕一问, 都缩起了脖子。唯有胡老将军敢领军请征,胡老将军年迈, 都七十多了,须发皆白,家中三子两孙当年跟随朕御驾亲征,接连战死,留下满门妇孺,朕何其忍心!” “朕御极数载,朝乾夕惕,揆文奋武,却不想,竟养了这些个尸位素餐的狗东西!混账,简直混账!” 以前,婉芙多在后宫,见到的皇上大多时是平和随意,漫不经心,从未见过这般因朝政震怒的模样。或许,正是因为昨夜,让她与皇上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才见到了皇上不曾在后宫嫔妃面前显露的另一面。 她不动声色地敛起眼,轻捏了下手心。 外殿,陈德海甫要通禀应嫔求见的事,一听皇上骤然大怒,立马止住了脚。 劫后余生的庆幸,近日皇上都在为广岳兵变烦心,今日早朝,主战主和的大臣们,吵得吐沫星子都快飞到他脸上了,也没吵得出所以然。 幸而皇上早有先见之明,暗中让豫北王先去了广岳,不然等到前朝吵出个结果,那广岳早就立小朝廷了。 陈德海琢磨一会儿,心底冷笑,既然应嫔执意要他传话,他可是冒着皇上盛怒去了,届时皇上不见,可怨不着他。 “奴才参见皇上。”陈德海生怕皇上迁怒,忙接着道,“皇上,应嫔主子送了羹汤过来。” 婉芙柳眉微动,深看了陈德海一眼,在御前伺候的太监,都是极有眼色的,正赶皇上气头上,他怎的这时候过来通传。难不成,应嫔将他得罪了? 果不其然,皇上一挥手,脸色不耐道:“不见。” 得,这回连个由头都不给了。陈德海心道,话他传也传了,是皇上亲口说的不见,可怪不得他。 陈德海躬身退了出去。 婉芙觑了眼皇上,低头过去,将滚到屏风边上的圆凳搬回来,见皇上正震怒着,在殿里走来走去,眼眸一动,兀自坐下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李玄胤脚步顿住,沉着脸睨她,“你这是做什么!” 婉芙眸子抬起,单手托着脸蛋,看向男人,撅着嘴无辜道:“皇上气儿出够了嘛?晌午了,皇上不饿,嫔妾都饿了。” 李玄胤一怔,胸膛堵着的心气一时不上不下,手掌重重拍了下女子的额头,“没规矩!若是换了旁人见朕发火,巴不得滚得远远的,你倒好,还敢在这坐着跟朕要饭吃!” “民以食为天,皇上再气,也得先吃饱饭呀!”婉芙揉揉了眉心,泪眼巴巴的,“皇上可真不心疼嫔妾,痛死了,把嫔妾打笨了,日后哪有像嫔妾真的可心的人儿伺候皇上……” 李玄胤虽在气头上,但下手重不重,他自有分寸,这人分明就是在匡他。 人人奉他为圭臬,只有她,敢这般肆无忌惮。不仅肆无忌惮,还厚颜无耻! “闭嘴吧,朕让人传膳!” 婉芙眸子一弯,“嫔妾谢皇上垂怜。” 云鬟雾鬓,玉面芙蓉,那副娇娇软软的模样,入进了李玄胤心里,连带着那股火气,也渐渐消散。 …… 殿外,陈德海传了话,应嫔不信皇上会不见她,定是这个狗奴才故意说错了话,才惹得皇上不喜。 她正要亲自进去,被陈德海拦下,“皇上说了不见应嫔主子,主子还是回去吧。” 这时,里面吩咐传膳,应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皇上不是要处理政务,才不见本宫?” 陈德海“哎呦”一声,“应嫔主子,这都晌午了,皇上要处理政务,也得用膳不是?您……” 应嫔打断他,“所以皇上是要与江婉芙一起用午膳?”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皇上让泠贵嫔伴驾,打发应嫔回去,谁受宠谁不受宠,这下连猜都不用猜了。 应嫔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桃蕊,回宫!” …… 内殿布了午膳,婉芙在一旁侍菜,见皇上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夹了一片鱼肉放到碟中,“嫔妾瞧着,这鱼肉倒是新鲜。” 李玄胤拨了拨玉扳指,掠了眼那鱼肉,微拧眉峰,道:“这是湖州的鲥鱼,你若喜欢吃,朕让御膳房给你送去。” 陈德海忙赔笑道:“泠主子可莫要小瞧了这鲥鱼,这鲥鱼只有湖州才产,珍贵着,出水即死,最易馁败。捕捞后,须得放到泼了猪油的冰块中,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三日内送到,口感才为最佳。” 婉芙诧异,“这般劳时劳力,嫔妾可不敢吃,万一叫人得知,唾沫星子还不得淹死嫔妾!” 李玄胤被她逗笑,很快敛了笑意,指骨在案上敲了下,淡淡道:“朕登基后就免了这鲥鱼,又是谁自作主张,送到朕这来的?” “皇上恕罪!”陈德海骇然失色,扑通跪下身,哆哆嗦嗦道,“是今日左相大人命人送进宫两条,一条给了赵妃娘娘,另一条交由了御膳房。” 李玄胤垂下眼帘,睨向那碟子鱼肉,平静道:“左相府的用度,倒是比朕这皇宫还要奢侈。” 陈德海脖子一抖,大气也不敢喘。 “撤了吧。” 陈德海遵令,将席面撤下,李玄胤靠到椅背上,指腹压了压眉心,眼底倦怠显然。 那碟没动几口的鱼肉被端下席面,婉芙看着若有所思。左相是赵妃的父亲,辅佐皇上御极的功臣,眼下瞧着,似乎并非面上那么简单。 当皇上真是允许婉芙走近这乾坤宫时,婉芙才明白,坐在这个位子上,忍受下的无奈与不易。 前朝与后宫,都是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这也就解释了,皇上为何懒于明辨后宫的是非,后宫女人,于皇上而言,除却那些制衡朝政的,其余人皆是无足轻重,前朝琐事缠身,对于后宫的嫔妃,不过是疲乏时落一消遣逗趣罢了。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 婉芙站到交椅后,为皇上揉捏额角,她力道轻柔,渐渐抚平了李玄胤紧锁的眉宇。 “晌午了,皇上后午大抵还要批折子,见大臣。趁这功夫,皇上歇会儿吧。” 李玄胤眉梢微抬,看她一眼,“你知道,若是应嫔在这,该跟朕说什么?” 婉芙嘴一撇,“说什么?” 李玄胤捻着扳指,十分受用女子揉捏的力道,她那双纤纤玉手,虽没多少劲儿,却软得舒心,他微阖起眼,“应嫔广博诗书史册,朕以前遇到棘手的政务,应嫔都能引经据典,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倏地,额头的指腹拿开,身后的女子不轻不重地哼了声,李玄胤掀起眼,只见那女子气呼呼地走向长案,发簪钗环一个劲儿往怀里塞,看也不看他一眼,提步就往殿外走。 李玄胤又气又无奈,斥她,“回来!朕让你走了么?” 那女子听也不听,乌黑的长发遮挡住半张脸蛋,那小嘴撅得能挂荷包了。 李玄胤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冷淡着,“江婉芙,朕最后说一次,给朕回来。” 婉芙定住身,学他似的,冷着一张小脸,公事公办的态度,“皇上既然觉得应嫔伺候得好,嫔妾替您把应嫔叫来,免得嫔妾杵在这碍您眼。” 话里话外的挤兑,李玄胤都替她牙酸。 他忍不住失笑:“朕不过夸应嫔两句,你闹什么脾气。” “嫔妾读书少,皇上嫌弃嫔妾笨。”那女子立在屏风处,脸蛋通红,哼哼着,一双似水的眸子愤愤不平。 李玄胤起身将人拉到跟前,“朕没那个意思。朕的泠贵嫔日日向内务府催那些宫外的闲书,可见是见识比朕还要广博。” 婉芙闻言,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红,讷讷道:“皇……皇上怎知……” 她看的那些话本子,皇上怎么一清二楚? 李玄胤捏她脸蛋,“若没朕的话,内务府敢给你送过去?”手上又使了几分劲儿,故意板起脸,“你也不看看这后宫里谁跟你一样,整日看那些俗物!” 婉芙弯了弯唇,笑吟吟道:“嫔妾虽不温柔,不像应嫔熟读诗书史册,与皇上心意相通,还总不知好歹,惹皇上生气。” “但嫔妾知道,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再棘手的事,到皇上这,都会有法子解决。能知皇上其意,是锦上添花,嫔妾不敢揣摩圣心。嫔妾要做的,就是照顾好皇上的身子,让皇上活得长长久久,万岁万岁万万岁,好护嫔妾一辈子!” 李玄胤微怔,看着女子的弯起的眉眼,心头那股被他忽时已久的情绪愈发明显。 这些话,确实取悦了他。她说不敢揣摩圣心,却句句说到了他心坎上。 应嫔虽通诗书,终究是困于后宫的女子,于前朝那些事,不过是较别的女子懂得多些。相比于朝臣,倒底浅薄。 她不比应嫔懂事,甚至每每闹得他头疼。但他自己也明白,他并非是真的生气,而是享受,享受这女子耍的小性子,享受她情//事上羞涩的放纵,享受她说的每一句讨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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