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暗叹,这温修容真的是半点要争圣宠的心思都没有了。皇上小半月留宿关雎宫,这小半月,温修容都是睡在偏殿,与顺宁公主一处。旁人以为温修容借着抚养顺宁公主的由头,得了圣宠,风光无限,实则,温修容对皇上冷淡的态度,堪称第二个良婉仪。 说起泠贵嫔,皇上这些日子,白日忙朝政公文,晚上哄顺宁公主安睡,真真是分身乏术。这也便罢了,皇上抽不开身,若是个懂事的,总得去午膳献献殷勤,就说这小半月,赵妃娘娘不知跑了多少趟,应嫔也过来几回,就是还有几月临盆的许答应,都挺个大肚子在皇上跟前晃悠,生怕皇上把她忘了。偏生泠贵嫔,跟消失似的,不见踪影。 多少回御前送的羹汤,他端进殿,可没少看皇上睨过来的眼神,待他说是旁人送的,皇上脸色明显就冷了下来。几次之后,陈德海只巴望着主子们千万别送了,要送也得是泠贵嫔过来,不然他得被皇上的眼刀子活剐了! 皇上这么快从关雎宫出来,大抵是被温修容的三两句话说动,尤其是那句,泠贵嫔也想皇上了。他在旁边瞧着,皇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分明就顿了下。 他心领神会地凑过去,“皇上可是要去金禧阁?” 稍许,李玄胤掀起眼皮睨他,眉宇微拧,仿似在说,你怎的这般多嘴。大冷的天,陈德海沁出薄汗,他讪笑,“奴才多嘴,奴才该死,皇上恕罪!” 心中又不禁哀怨,皇上这么快从关雎宫出来,不是为了去见泠贵嫔,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当初皇上怀疑了泠贵嫔,泠贵嫔当即给皇上甩脸子,至今也没说道个歉,皇上有心想去,却拉不下那脸面罢了。 陈德海正腹诽,忽听皇上冷声开口,“罢了,既然生了病,朕不过去看上一眼,又该闹得让朕头疼。” “去金禧阁。” 陈德海心底啧啧,皇上这口是心非,想见泠贵嫔偏要给自己找个由头,温修容可从未说过泠贵嫔病了,皇上自己想去,何不直说。 自然,陈德海面上恭敬如初,吩咐道:“摆驾金禧阁!” 圣驾没走多久,远远地走来一女子,腹部隆起,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陈德海瞧清那人,不敢大意,禀道:“皇上,是许答应。” 许答应到了近前,手臂扶住肚子,费力地屈膝福身,“嫔妾请皇上安。” 李玄胤看去一眼,淡淡道了句“免礼。” “爱妃怎在此处?” 许答应裹在厚厚的披风中,脸颊露在外面,抵挡不住寒风,冻得发白,眉眼却轻柔,在皇上面前,上了一分羞赧,“太医说嫔妾这一胎是双生龙凤,嘱咐嫔妾多去走走,届时也容易生产。” 许答应腹中的双胎在宫中早就传得人尽皆知,李玄胤闻言,并没什么意外,捻着扳指,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她。 这条宫道往日鲜少有人,冰天雪地,她若是遛弯儿,大可走不到这。至于缘由,圣驾近日常去关雎宫,怕是早有人得了信儿在这等着。 李玄胤敛起眼,拂袖下了銮舆,握住女子刻意露在外面的手,启唇道:“天冷,朕送你回秋水榭。” 许答应手微微后缩了下,却并未用力,依旧由男人握在掌中,她含羞带怯地悄悄抬眼,又低下了眸子,“嫔妾方才听见皇上要去金禧阁,嫔妾不敢与泠姐姐争抢皇上的宠爱。” 她这声泠姐姐叫得亲热,面上说是不敢争宠,那只手却留恋地任由李玄胤握着,只一双眼抬了又落,欲语含羞,颇有顺水推舟的意味。 李玄胤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微挑了下唇。后宫中,这种伎俩并不高明,他虽看穿,却并未挑明。 前朝的琐事已是让他劳心,这女子远远要比那人懂事许多,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受万民朝拜,习惯了旁人的顺从奉承,过了小半月,也不见那人找他,已是忍受到了极点,总不能再巴巴地赶去哄着,纵着她的性子。 顺宁险些出事,纵使不是那女子有意安排,但她知情不报便是大错,换作旁人,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小心思太多,他不计较也便罢了,竟然还敢这般恃宠而骄! 坐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李玄胤便没那个耐性,去费尽心力哄一个女子。 相较而言,此时眼前这人争宠讨好的伎俩便格外让他舒心,也不介意,给她这份殊荣。 更何况,她有着身孕,他也不能将人丢在这冰天雪地里。 所以,他牵住了许答应的手,脸色和缓许多,“无妨,朕改日再去。”
第60章 本是要去金禧阁的圣驾, 转路去了秋水榭的消息,越传越广。翌日,秋水榭就受了赏, 珠宝首饰, 绫罗绸缎,流水似的进了殿。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册封圣旨, 许答应一夕之间, 晋升到了贵人之位。 坤宁宫问安时,许贵人戴了满头的珍珠翡翠, 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受了宠。 许贵人的位子正坐到了应嫔之下, 两人同怀了身孕,皇上对应嫔虽也多有关照,却不如许贵人这般大张旗鼓,又是送珠宝,又是升位份,荣宠可见一斑。 婉芙入殿时,差点被许贵人头上的大红宝石晃了眼睛。 许贵人瞧见婉芙, 盈盈起身,似是遗憾道:“昨日嫔妾正在外面遛弯,皇上大抵是怜惜嫔妾有了身孕,才送嫔妾回宫。圣驾本是要去金禧阁的, 转头去了秋水榭,泠贵嫔不会怪嫔妾吧。” 许贵人的心思快写到脸上,听了她的话, 婉芙没有半分生气,反而笑吟吟地扶她坐下, “许贵人有了身孕,自是一切以龙嗣为要。皇上看重许贵人,也看重许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本宫为何要生气?” 婉芙笑得真切,让许贵人一时分不出,自己这番行径,倒底有没有气到她。 “呀,许贵人这红宝石珠钗可真好看,本宫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红宝石。” 婉芙惊讶出声,引得旁人都往许贵人发鬓间投去了目光。 这颗大红宝石世间罕见,许贵人最为得意。她特意抚了抚,娇羞一笑,“皇上说这颗红宝石最衬我,吩咐内务府,务必要嵌到珠钗上,送到秋水榭。” 婉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应嫔,收回眼时,嘴边浮出艳羡的笑,“皇上待许妹妹果真是宠爱。”继而叹了口气,“本宫侍奉皇上那般久,都不见皇上将这么大的红宝石送与本宫。” 听她这般说,许贵人一面得意,一面又去安抚道:“可惜了嫔妾只有这么一个,听闻去岁荆州进贡了水色好的墨绿翡翠,不如嫔妾去跟皇上说说,打造一个翡翠手镯送给泠贵嫔。” 婉芙似是感激一笑,“那本宫就多谢许妹妹了。” …… 请安的事瞒不过皇后,梳柳将殿内的一番对话一一说完。 皇后翻阅佛经的手微微顿住,颇有兴趣地瞧了梳柳一眼,“哦?那泠贵嫔当真这么说?” 梳柳点了点头,皱眉道:“娘娘,这泠贵嫔是什么意思?许贵人抢了泠贵嫔的宠,泠贵嫔不仅不生气,竟还和许贵人攀谈,羡慕起许贵人了。谁不知皇上给泠贵嫔的赏赐最多,可笑许贵人竟然还接了泠贵嫔的话。” 那款佛经放到案上,皇后捻着佛珠,勾了勾唇角,“泠贵嫔是有心计,许贵人那个蠢货,给旁人白白做了嫁衣还不自知。” “娘娘这是何意?奴婢愚笨,还是不懂。”梳柳想不通,泠贵嫔一没让许贵人在皇上那为自己说好话,二没亲自去求见皇上,见也见不到人,说也说不上话,如何能得宠。 皇后望向槅窗外,昨夜又下了雪,已是这岁冬日的第三场雪。 “皇上赏给许贵人那些身外之物,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至于做给谁看,皇上真正宠着的人是谁,很快就知道了。” 她是皇上的发妻,王府时执掌中馈,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位君王的心思。 …… 这日许贵人等了一晌午,最后乾坤宫一个小太监过来通禀,皇上与朝臣在乾坤殿议事,今日不过来了。许贵人心底失望,却也知道政务远比后宫琐事重要。她就又多等了一日,到翌日晌午,终于盼来了圣驾。 因有了身孕,不能擦脂粉,只在唇瓣涂了一层薄薄的丹蔻。许贵人姿容并不娇艳,在这后宫里却也称得上中上之姿。唇瓣涂抹了红,整个人瞧着,比方才鲜亮了些。 “嫔妾请皇上安。” 李玄胤近前,虚虚将人扶起,“爱妃有了身子,不必多礼。” 许贵人羞赧一笑,与皇上同进了内殿。 暖阁布好了午膳,皇上体恤,许贵人怀着身孕不必布菜,多置了一个圆凳,同席共餐。 许贵人吃了一勺粥,悄悄看一眼李玄胤,似是无意道:“嫔妾听说,去岁荆州进贡了上好的墨绿翡翠。” 李玄胤未在乎这句话,每年各州进宫,都会有不少的贵重之物入库。荆州确实盛产翡翠,至于去岁进贡了何物,还需去查阅账册。 他多看了眼切好的藕片,陈德海会意,立马夹了一筷到了托碟上。 “你若想要,朕遣人去找到送来秋水榭。” 许贵人脸上一喜,皇上果然是心疼她的。她浅笑着说了缘由,“不是嫔妾想要。” “前儿嫔妾去坤宁宫问安,簪了皇上送给嫔妾的大红宝石珠钗,被泠贵嫔瞧了去。泠贵嫔很是喜欢,可惜嫔妾就这么一个。是皇上所赐,嫔妾不敢轻易送人。泠贵嫔很是失落,嫔妾为了安抚她,才记起那块翡翠来。”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拨了下扳指,似是随意问道:“她很是失落?” 许贵人瞄着皇上的脸色,假意好心替婉芙遮掩,“皇上别怪泠贵嫔,那日皇上送嫔妾回秋水榭,泠贵嫔误以为嫔妾截了她的宠,故而对嫔妾的态度才如此冷淡。自嫔妾有孕以来,泠贵嫔就看嫔妾不顺眼,嫔妾已经习惯了,皇上可千万不要怪她。毕竟……泠贵嫔只是习惯了皇上的宠爱,一时失落嫉妒,也是人之常情。” 许贵人说着,眼里流下泪来,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却在想,泠贵嫔可千万不要怪她,毕竟她也帮她要了翡翠不是。皇上最厌恶善妒的女子,日后待她诞下龙嗣,泠贵嫔若有眼色来巴结她,她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为她从皇上这讨些好处。 然,许久,她眼泪都哭不出来了,也未见皇上说话,也没来关心她一句,好似皇上根本就没听她方才的话。 许贵人继续添油加醋道:“泠贵嫔只是生了醋意,并非有意刁难嫔妾,还请皇上不要责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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