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就是这样的性子,嫔妾能撒娇的,讨宠的,气恼的,怨怼的,伤心的……只有皇上一人。” “嫔妾不是一个端庄稳重的嫔妾,但嫔妾永远都把皇上放到最重要的位置,嫔妾所有的小性子,都只愿意给皇上一个人看。所以,不论嫔妾一时气闷,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皇上不要真的生嫔妾的气,好不好?” …… 圣驾并未停留多久,离开了金禧阁。即便有婉芙的那些话,金禧阁内御赐的摆件,依旧没能免遭劫难,该抄的书还是要抄。 婉芙在床榻里滚了一圈,眼帘垂下来,怔怔地出神。她说完那句话,皇上脸色依旧如常,看不出有半分动容。皇上对后宫中的女子,一向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纵使她这般陈情,也看不出皇上对她有丝毫的改变。 她甚至不知,说出那些话,是对还是错。 …… 殿内,龙涎香燃着,静心凝气。 陈德海恭敬地添茶倒水,觑着皇上的脸色,不敢发出半点动静。皇上是在看上呈的赋税账册,漏刻都过了小半,却也不见皇上翻过一页。 皇上为政一向勤勉,从未有过走神的时候。这还是头一遭,让他不由得记起,皇上从金禧阁出来时的神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之他从未见过,甚至怀疑,泠贵嫔是不是又把皇上气到了,可罕见的,皇上并未动太大的怒气。 虽说皇上吩咐他带人搬走金禧阁御赐的摆件,但他哪敢真的都搬走,皇上不过是说给泠贵嫔听,吓唬吓唬泠贵嫔罢了。搬回乾坤宫的,都是那些零零碎碎,并无用处的小玩意儿。皇上待泠贵嫔,从来舍不得真下狠心。 他瞧了眼漏刻,小声提醒,“皇上,晌午了,可要奴才吩咐御膳房传午膳?” 这时,李玄胤才撂下账册,靠到龙椅上,指腹压了压眉心。 皇上每每遇到棘手的事,都会如此,这让陈德海不敢说话,垂着脑袋,在一旁装死。 忽地,耳边听到皇上沉声问他,“你觉得,朕待后宫如何?” 皇上待后宫,自然是一碗水端平,随心所欲。除却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泠贵嫔,其他人都是皇上得了空想起来就会去看上一眼,若是怀了龙嗣,则会多去几日。想不起来的,便搁置到一边,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曾亏待。 话是如此,可皇上以前从未问过这种事。皇上一向把前朝政务看得比什么都重,后宫嫔妃于皇上而言,不过是调剂的乐子,甚至对于那些纷争,只要不触及子嗣,皇上都懒得去管,更别提今儿为了泠贵嫔安稳,让泠贵嫔抄书为由头的法子。 就是当年的应嫔主子,吃了赵妃娘娘的暗亏,也得生生咽下这口气,皇上即便清楚,也从未多说些什么。 或许是因着应嫔在皇上面前总是温顺妥帖,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家世并不高。而泠贵嫔家世靠不住,又是从奴才做到主子位份,无依无靠,每次见着皇上都是被责罚,故而让皇上生出怜惜不忍,下意识的就会偏袒泠贵嫔。总归,泠贵嫔于皇上而言,都是不同的。 许久得不到回应,李玄胤掀起眼皮子睨过去,陈德海后颈一凉,忙上前回话,“奴才认为,皇上待后宫的主子们都甚好。” 他顿了顿,大着胆子继续道,“先帝盛宠梅妃,以至于荒废朝政,民生哀怨。但皇上从来都是以国事为重,肩负重担,宵衣旰食。皇上勤政,不止奴才看在眼里,前朝的大臣,大魏江山的百姓,都看在眼里。” 李玄胤凉凉掠他,“你倒是会说话说。” 陈德海头垂得更低,讪笑,“奴才说的都是实话。” 他这句确实是实话,皇上的勤政,不止他吃不消,前朝的大臣都受不住了。 李玄胤指骨叩了叩御案,忽起身,走到炭炉旁,两手伸去,烤着炭火,自言道:“时至凛冬,今岁苦寒。北方大旱将过,又多地泄洪发水,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广岳十二州兵变,此时严冬,驻扎的将士们又该是怎样难熬。” 陈德海伺候到近前,“皇上体恤,百姓和将士们都会记在心里。” 良久,就在陈德海以为,皇上不会再说话时,忽听皇上又问了他一个极其难以回答的问题。 “朕待应嫔,与待泠贵嫔,有何不同?” 陈德海一听,手心顿时紧张得生出了冷汗。 他猜不到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待应嫔和待泠贵嫔的不同,一听位份就听出来了。 应嫔当年盛宠时,有孕后,皇上大喜,许诺她妃位,后来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应嫔入了冷宫。即便现在出来,依旧是嫔位,有了身孕,皇上丝毫没有升位份的意思。可见,皇上待应嫔的宠爱已经不比从前,慢慢地淡了。 泠贵嫔却不同,泠贵嫔虽说是新宠,可一上位就是常在,且有皇上亲赐的封号,即便没有龙嗣,也是青云直上,坐到了贵嫔的位子。可见,皇上是宠爱泠贵嫔要胜于应嫔。 但陈德海不能这么直白地说,皇上这么问,想听的,却不一定是实话。 他干笑道:“应嫔主子温柔知意,自是与皇上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李玄胤咀嚼着这四个字,莫名记起那女子在自己怀里,哭着跟他说,他与应嫔心意相通时的模样,又是委屈,又是可怜。她怎会什么都没有,这后宫里,她最是知晓,怎样讨他欢心,让他心疼。 李玄胤淡去脸色,无声地转了下拇指的扳指,“那她呢?” 她是谁,陈德海用膝盖想都知道,能让皇上这般不自觉亲昵地问出的人,也就只有泠贵嫔。 他垂低着脑袋,没敢去看皇上的脸色,“泠主子性子跳脱,与后宫嫔妃主子都有不同。奴才瞧着,自泠主子侍奉在皇上身边,皇上脸上照以往多了不少悦色。” 这话说的不假,皇上不止多了悦色,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往深了说,泠贵嫔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牵扯着皇上的情绪。 这他是不敢说的,为君者,能影响皇上抉择的,只能是江山要事,而不是后宫区区一个女人。这话说出来,不止泠贵嫔会遭殃,皇上也不爱听。他在御前伺候多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头还是有几分计较。 “悦色?”李玄胤冷冷一嗤,讽道,“她没把朕气得吐血,都已经是收敛了。” 陈德海赔笑,知皇上面上虽气,可心里头却是愉悦着,不敢接话。 李玄胤收了手,面色如常,“罢了,朕何必问你这些,传膳。” …… 金禧阁搬走了大半华贵的摆件,其中婉芙最心疼的就属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她本是拿来插花的,结果不止把瓷瓶拿走,她辛辛苦苦摘来的梅花也一同带了去。 婉芙一脸幽怨地坐到案后,提笔准备抄书。 秋池伺候着磨墨,见主子难看的脸色,忍住了,没敢打扰主子。 她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皇上这次是太过分了。主子被赵妃责罚,皇上半句安抚没有,还搬走了金禧阁大半的摆件,其中不少主子都极为喜爱。皇上待别的嫔妃从不偏颇,独独待主子,又苛刻,又小气。 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面上说出来,免得给主子招惹了麻烦。上回的祸从口出,险些害得主子失宠,她可是记住了。 从晌午到日暮,婉芙工工整整地抄完了三十页纸,眼眸一转,又在最后一页落下了一行诗,吹干墨迹,交由秋池送到御前。秋池临走时,婉芙再三叮嘱,“记住,定要把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换回来!” 秋池忍笑,领了命,快步去了乾坤宫。 …… 陈德海将金禧阁送来的手抄呈到御案上,“皇上,泠主子指名要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您看?” 李玄胤从案牍中抽出身,撂下了片刻前呈进殿的奏报,拿起古治手抄,一张一张掠了眼,今日这字迹确实进步良多,不过比之他看惯的前朝奏折依旧难以入目。到最后一页,果不其然,下面又题了一行小诗。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李玄胤垂眸看着,嘴角扯了扯,卷起宣纸,递给陈德海,“收好,放到存玉阁。”顿了下,又道,“她屋里那些东西,随便挑一个送回去,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摆到朕的寝殿。” 陈德海觑了觑皇上的脸色,忍住笑,皇上也忒能欺负泠贵嫔了。他忽然想到,皇上将那尊琉璃胭脂红瓷瓶放到寝殿里,岂不是日日都能瞧见。泠贵嫔特意提起,究竟是真心喜爱,还是有意为之? 他应下声,正欲出去,又听皇上叫住他,却好一会儿没有开口,他小声提醒了一句,“皇上?” 李玄胤指骨敲着御案,眼底划过一抹惫色凉意,“赵妃既被褫夺了封号,降了位份,也不宜再留有协理六宫的大权,撤了吧。”
第64章 赵妃娘娘自潜邸跟着皇上一入宫就有了封号, 得贵妃之位。皇上本来是打算过了年宴,再提赵妃的位份,这下可好, 不仅丢了封号位份, 连协理六宫的大权也被夺走了。 陈德海不敢想赵妃娘娘闻讯的神色,赵妃娘娘是后宫里谁都不敢得罪的存在,皇上这般, 是真的动了盛怒。其实以往赵妃娘娘没少做这种倚仗权势压人的事, 谁叫这回动的人是泠贵嫔,当下皇上极为宠爱的人。这圣宠或许会随着新妃入宫慢慢淡去, 至少如今, 他得拿出十二分的殷勤去伺候着。 陈德海一个奴才,不敢置喙皇上的决断,领了吩咐下去传旨。 …… 秋池跑了一趟乾坤宫,那满当当的三十页纸,不仅没换回来琉璃胭脂红瓷瓶,乾坤宫的奴才,只给了一颗南海珍珠就将她打发了。这南海珍珠是穿成的珠串, 足足有三十颗,照这么下去,主子要抄书多久,才能把金禧阁的摆件赎回来。 秋池苦着脸回金禧阁复命。实在不明白, 皇上干嘛这样戏弄主子,可怜主子字写得本就不尽人意,一笔一划, 那纤细的手腕发红,看得人直心疼。 正是后午, 婉芙枕着引枕,捏了一块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咬了小口,悠哉悠哉地晒着小窗外照进的日头,暖融融的日光舒舒服服地投在侧脸,女子像只酣睡的猫儿,躲懒偷闲,好不快意。 她瞧见秋池气呼呼的模样,又瞥了眼案上放着的南海珍珠,扑哧一笑,往秋池嘴里塞了块红豆糕,将那张憋屈的小嘴塞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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