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没吭气。 周围空无一人,徐清圆回头,连风若的身影也看不到。她想到那晚的乱葬岗,心里更慌。她快走几步,小心翼翼地判断晏倾的反应——怎么能离他近一些,他又不会觉得不舒服呢? 晏倾看她不断试探,沉默许久,忽然开口:“你说我下午结的案有细节不对,是什么?” -- 盛大的游街上,冯亦珠心情愉悦至极,心思却也不完全在这个盛大节日上。 宝盖层叠,佛音连绵。 当百姓不围着她祈福的时候,她坐在莲台上,转着自己手中的净瓶,不断向下方看。她试图从人群中寻找谁,却好像无人知道她在找谁。 人群中的韦浮微微蹙了眉,低声:“她几次看向我们的方向,怎么,她知道我们的计划?” 林斯年嗤笑一声:“别把我和你们扯在一起,你要讨好我那老不死的爹自己去,用不着做什么都扯上我。” 他性情带着来自民野间的不羁桀骜,偶尔露出凶悍利齿,和名门长大的世家郎君浑然不同。长安世家郎君们纷纷远离他,只有这位韦状元言笑晏晏,文质彬彬,对他这样的人也礼貌十分。 韦浮并不在意林斯年的不配合,他目光灼灼盯着冯亦珠片刻,眼睛漆黑万分。 当他的下属向他汇报,官府已经监察到那些混进来的泼皮,韦浮的眼睛更加幽黑。 他看冯亦珠再次向自己的方向飞了一眼,为防夜长梦多,事出变故,他抬手下令:“动手——” 当是时,人群中的泼皮偷偷摸摸接近百姓,官府的便衣官吏们忽然抽刀。两方人马陡然动手,人群混乱一片,冯亦珠尖叫一声,慌张地站了起来。 韦浮静静地看着扮演观音的华衣女子跳下华车,和百姓们一同躲避杀戮。 林斯年在他耳后,忽然笑一声:“怎么,你根本没有告诉扮演观音的那位冯娘子,官府要在今晚动手的事?” 韦浮不说话。 林斯年端详这位即将成为他爹的座下弟子的年轻状元郎,眼眸眯起,感兴趣地笑出声:“我以为你和那个晏少卿商量半天,官府动手,肯定要保护平民百姓。你拿冯娘子当诱饵,让这场游戏继续下去,让泼皮们相信案子已经解决,游街照旧,官府已经撤退。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官员,动手之前会先和冯娘子这种被你们利用的人商量一下。” 韦浮侧过脸,温声和气:“若是她提前知道,露出破绽,耽误追捕前朝逆贼的计划,可怎生是好?我既接了此案,便要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林斯年盯着他。 林斯年面色沉下:“是我之前误会你了,以为你跟那个晏少卿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咱俩才是一样的人。韦江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洛阳韦家教出来的名门郎君。” 人头攒簇中,韦浮眼眸幽静乌黑,微笑:“既行善事,使些手段,又有何妨?” 灯彩将天地照得通亮,每一丝雨都看得一清二楚。杀戮场中,叫喊打斗混作一团。 韦浮干干净净地站在血泊场中,他既像慈悲救世的神佛,又像本就生于地狱的恶魔。 -- 山势峥嵘,乱葬岗深深浅浅的泥泞小道上,乱草如犬齿交错。风若忽远忽近、身形鬼魅,盯着前方衣摆飞扬、一前一后行走的年轻男女。 徐清圆说话婉婉:“郎君下午审案时,拿那袈裟让杜师太辨认,杜师太说袈裟上少了颗珍珠。你断定江师太抠走了珍珠,拿去贿赂泼皮,故意给浴佛节游街盛事找事。 “可是我如今回想,那袈裟珠光宝气,很多珍珠。杜师太根本没看多久,就说少了一颗珠子。她是不是看得太快了些?除非她提前就知道袈裟上少了一颗珍珠。” 晏倾:“所以你觉得杜师太说谎了?” 徐清圆在帷帽下默默点头。 她又觉得晏倾看不见,便“嗯”一声,不巧这一声在寒夜中过于清脆,声音有些大。 晏倾回头看她。 徐清圆镇定自若,感谢有帷帽挡着自己的脸。 徐清圆一本正经:“郎君说你自己早知道了,将错就错去冤枉江师太,你却是怎么判断的呢?” 晏倾向她伸出另一只手。 徐清圆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到他手掌中有三枚珍珠。 她眨眼睛:“原来你自己抠了袈裟上的珍珠!” 晏倾道:“我分明抠了三颗,杜师太却只说少了一颗。说明原本就少了一颗。我知道她在说谎,但我恰恰需要这个谎言来先押管江师太。 “所以事情便这样了。江师太被关起来,泼皮们以为安全,再次闹事,韦郎君才能插手。” 徐清圆看他一眼:“你为什么帮韦郎君找案子,让他破案?你对谁,都这般好心吗?” 她语气微责怪,跟在后头的风若觉得好奇怪啊。 但是晏倾并未感觉到,他只认真回答:“泼皮一事是有前朝余孽作乱,捉到前朝余孽本就重要,谁去抓,又有什么关系。” 徐清圆茫然地想,可是那样的话,功劳就是别人的了。 而你…… 晏倾对她颔首:“何况我有旁的事情在身,确实抽不出空审问泼皮了。” 他的其他事,自然是帮她找凶手了。 徐清圆低头,不说话了。 风若竖长耳朵:……你们两个,真的好奇怪! -- 晏倾和徐清圆在潇潇夜雨中,站在了叶诗之墓前。 风若这才提着铁锹,走上前。 徐清圆不解。 晏倾向风若颔首:“挖吧。” 徐清圆吃惊,一把拽住风若的铁锹:“律法规定,擅挖他人墓,若查不出证据,便罪孽深重,你得引咎辞官。若再有人借此诬告你,你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郎君,不能挖墓!” 风若愣愣地看自己手上的铁锹:挖个坟,这么严重吗? 晏倾缓缓伸手,将她拉过来:“无妨。若我所猜无错,卫渺的尸体就在这墓中。” 后方有幽幽若若的声音传来:“若是错了呢,晏少卿是要辞官,还是准备以性命相偿呢?” 山雨渐大,雷电劈空。 黑魆魆的深夜,葱郁林色,枯坟遍地。从后面飘来的声音似鬼低喃,渗渗地钻入人耳后,潮湿阴霾,空气中弥漫着窒冷的白雾。 徐清圆扑入了晏倾怀中。 风若:……第二次了吧,徐清圆扑他家郎君,太熟练了吧。
第20章 锁梁园20 徐清圆惊吓地扑入晏倾怀中时,听到风若倒抽了一口气。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为,也感觉到晏倾身体的僵硬。她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 她小声:“对不起。” 又碰了他了。 晏倾:“没事。” 晏倾只是伸出手,缓缓地扶住她的肩将她推开。立在大雨中,他清瘦而眸静,睫毛如小扇子,所沾的雨滴向下滴答。 他同时生硬无比地说一声:“别怕。” 徐清圆心脏咚咚,说不出是因他带来的,还是因后方那飘来的鬼魅声音带来的。她有帷帽挡着,自觉站在晏倾身后,心有余悸地拽着晏倾的袖子,向声音传来的后方看去。 风若颇为不满地咳嗽一声,但此时也顾不上教育徐清圆。 晏倾三人,看到杜师太在寒夜中穿着一身白色麻衣,她从越来越大的雨雾中提着灯走来。灯笼如鬼火般照着一方小世界,她这么走来,面色惨白,衣袍雪白,真像是飘来的鬼。 但毕竟不是鬼。 杜师太身后漂浮着的重重鬼火,原来是跟着她的女尼们手里的灯笼。 徐清圆不怕了。 她安静娴雅地藏于晏倾身后,不多嘴说话。 杜师太走到了近前,冷冷看着晏倾几人。她冰雪一样的目光带着嘲弄:“晏少卿真厉害。下午时将我师姐关押起来,晚上来荒山野岭挖坟。” 她目光望住墓上的“叶诗”二字,眼神有一瞬很复杂:“一个孤女的坟。” 晏倾平声静气:“江师太被关押,因你佐证配合;本官夜间挖坟,因怀疑积善寺残杀孤女。杜师太将袈裟推到江师太身上,便以为无人能发现你的恶行了吗?” 杜师太平静以至冷漠:“贫尼的恶行?敢问晏少卿,可有证据?大理寺若无证据,冤枉僧尼,贫尼可以状告少卿。” 她道:“郎君如此年轻,却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这升官速度,不太正常吧?是否背后有高官保着郎君?贫尼虽是世外之人,却也知道满朝堂派系杂多,如郎君你这般出色的年轻人,定有许多高官盯着你。 “郎君如同崖边行路,行差踏错一步,都是身坠深渊的惨败结局。” 徐清圆揪着晏倾袖子的手用力,她呼吸微乱,却努力掩藏着。 而晏倾始终平和冷静:“幸不辱命,本官从尚书祠部拿到师太的度牒。师太是龙成元年出家的,今年也不过堪堪二十三芳龄。” 杜师太面无表情,雨水打在她湿冷的面上。 天上雷电轰一声,晏倾的下一句话说出:“叶娘子天历二十二年失踪,杜师太龙成元年踏入积善寺。此处是乱葬岗,叶娘子的墓碑不知是何时立的。本官不妨一猜,杜师太来积善寺出家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叶娘子的墓。” 女尼们哗然,窃窃私语声不断。 杜师太:“为何这么说?” 她语气不如先前那么稳了。 徐清圆悄悄掀起帷帽一角,看到杜师太眼神的慌乱,提着灯笼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徐清圆幽黑的眼睛端详着这位师太。 徐清圆想到了卫渺遇害那一夜,那个斗篷人蹑手蹑脚地从后冲过去。卫渺没有躲。 卫渺虽然傻,但亦有五岁孩童的智力。她在敌人一开始靠近时,根本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她杀害。 卫渺没有发出叫喊声,没有哭闹,为什么没有? 人世荒谬,万事却都有理由。 徐清圆肩膀静静颤抖,她喃喃道:“你原来是……” 雷电雨帘中,晏倾的声音与她细弱的声音混于一处:“是梁园的人。” 晏倾一贯冷静,在此寒夜的幽若声音,却将他们带回那一晚:“三月廿五,来做法事的女尼们下午时便被梁郎君送走。但是有一个人没有走。梁丘认识这个人,他没有阻止这个人留下。 “那晚下了暴雨,车马痕迹被藏住。 “夜宴之后,卫渺坐于湖边戏水……” 夜宴之后,卫渺坐于湖边戏水,悠悠然地去钓鱼。她不懂人少人多,不懂人情冷暖。 她听到离去给她拿伞的侍女喜滋滋地说:“梁老夫人在晚宴上说啦,让梁郎君娶娘子你。娘子你命真好。” 卫渺安静地坐在湖边,听到脚步声,回头时,看到熟悉的人。 她露出笑容,眼睛干净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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